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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朱还不知道,应天府正在酝酿一起彻底掀起他滔天杀意的运动。此时的他,虽然掌握了完整的证据链,但有一个关键点,依旧不是很清楚、很明白。
因为铁盒里的证据指向,说明陕西确实存在贪腐、结党营私、插手地方、甚至插手东宫的黑暗事。
这一点,其实也不出老朱所料。
毕竟当初朱标去陕西考察,就是暗中调查这些事的。
而且,铁盒证据也指向了秦王朱樉、晋王朱棡,或与他们相关的人。
但朱标的死因,依旧是个谜。
即使铁盒里还提供了‘东宫用度异常’的账本,也说明不了,那是直接导致朱标死亡的原因。
毕竟朱标当时的情况,老朱是非常清楚的。
他很想知道,对方到底是用了什么办法,或者手段,能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弄死自己最爱的儿子的。
所以,在汤和、常升、蒋欢他们离开后不久,老朱又让宋忠带来了太医院院判刘纯。
“臣……臣刘纯,叩见……叩见皇上……”
刘纯的声音颤得几乎不成调。
老朱没有立刻让他起身,而是用那双冰冷得足以冻结灵魂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他。
足足看了有十几息,直到刘纯几乎要瘫软在地,他才缓缓开口,声音平静得令人毛骨悚然:
“刘纯,咱问你。”
“洪武二十五年,太子病重期间,东宫,尤其是吕妃宫中,所用香料、药材,可有异常?”
刘纯猛地一颤,额头瞬间布满冷汗,伏在地上不敢抬头:
“回皇上……时日久远……臣……臣需查阅院中档案……”
“档案?”
老朱冷笑一声,旋即拿起御案上那份关于东宫用度的誊抄本,猛地扔到了刘纯面前。
“看看这上面的记录!给咱想!仔细想!若有半句虚言隐瞒,咱让你刘家上下,求死不能!”
那冰冷的纸张砸在脸上,刘纯如同被烙铁烫到,哆嗦着捡起来,只扫了几眼,脸色瞬间变得死灰。
上面记录的那些香料名称、数量、时间……像一把把钥匙,瞬间打开了他记忆中那段被刻意尘封、无比恐惧的过往。
“皇上饶命!皇上饶命啊!”
刘纯彻底崩溃了,磕头如捣蒜,声音凄厉:“臣想起来了……是有些异常……吕妃娘娘宫中那时……确实领用了大量的安息香、苏合香……”
“还有一些并非太医署正式方剂内的药材……说是太子殿下不喜药味,用以遮掩……且娘娘时有失眠之症,需用些助眠的香料……”
“助眠?”
老朱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雷霆炸响:“什么助眠香料需要用到‘红铅’?!什么遮掩药味需要用到与太子汤药药性相冲的‘麝香’?!”
“刘纯!你这太医院院判是怎么当的?!你当时为何不报?!”
‘红铅’二字如同惊雷,劈得刘纯魂飞魄散。
他没想到皇上连这个都知道,他以为账本里没有。
“臣……臣有罪!臣有罪啊皇上!”
刘纯涕泪横流,几乎语无伦次:
“当时……当时吕妃娘娘深受太子殿下宠爱……她宫中用度……臣不敢过多质疑……”
“且那些东西……也确实有安神之效……臣万万没想到……臣罪该万死!罪该万死啊!”
他的辩解苍白无力,充满了恐惧和推卸责任,但却侧面印证了账册记录的真实性。
吕氏宫中的确在太子病重期间,大量使用了这些效用暧昧,甚至危险的物品。
老朱听完,胸膛剧烈起伏,眼中风暴肆虐,但他却强行压下了立刻发作的冲动。
刘纯的恐惧是真的,失职也是真的,但他的说辞……
不敢质疑、深受宠爱、确有安神之效……似乎将吕氏的行为模糊在了关心则乱,甚至无知的范畴内,并未直接指向‘谋害’。
这到底是真相,还是更高明的伪装?
老朱的疑心病,在此刻运转到了极致。
他没有立刻处置刘纯,而是对着空荡的大殿轻声唤道:“云明!”
“皇爷!”
云明立刻走了过来。
“去东宫!”
老朱的声音低沉而充满不容置疑的威严:“将咱刚才给你的那份关于东宫用度的誊抄纸,‘赐’给吕氏。”
他特意强调了【赐】字。
“告诉她,咱最近心绪不宁,夜不能寐,总梦见标儿。让她帮咱看看,这上面的东西,可否能制成‘安神’的香囊,助咱入眠。”
这话听似寻常,实则恶毒无比!
将自己儿子的疑似死亡线索,让其老婆去制作‘安神’香囊?
这是何等的讽刺和心理折磨?更是最直接的警告和试探!
云明听得头皮发麻,但不敢有丝毫表露,连忙躬身:“奴婢遵旨!”
“还有!”
老朱补充道,眼神冰冷:
“看着她接旨后的每一个表情,听清楚她说的每一个字。回来,一字不落地禀报咱。”
“是!”
云明小心翼翼地接过那张如同催命符般的纸页,快步退了出去。
老朱独自坐在龙椅上,缓缓闭上眼睛。
吕氏?
按理来说,她一个妇人,倚仗标儿和允炆才有今日地位!
标儿活着,她才是尊贵无匹的太子妃,未来的皇后!
标儿若死,她与允炆便是无根的浮萍!
她有何理由自毁长城?这根本说不通!
但这指向东宫的记录,又不得不将怀疑放到她头上!
毕竟……
想到这里,老朱眉头皱了一下,然后否定了之前的所有猜疑。
不对劲!
这指向东宫的记录,非但不能证明吕氏有罪,反而更像是一个极其阴险的障眼法,一个企图祸水东引、扰乱他视线的烟雾弹!
真正的黑手,是想借咱的手,除掉吕氏和允炆,进一步动摇国本?
还是想利用咱对东宫的怀疑,来掩盖自身真正的罪行?
老朱的大脑飞速运转,所有的疑点瞬间重新排列组合。
陕西!账本里反复出现的【陕西】二字!
还有傅友文等人攀咬时几乎脱口而出的【藩】字!
以及……老二就藩西安,在陕西经营多年,势力根深蒂固!
老三也曾多次插手陕西事务!
是了!只有他们!
这些同样姓朱、手握重兵、对皇位有着非分之想的藩王,才有动机,也有能力,编织如此巨大的阴谋!
害死标儿,搅乱朝局,最好再借他的手,除掉朱允炆这个几乎'内定'的继承人,他们才有机会问鼎大宝!
一股冰寒彻骨的杀意,如同实质般从老朱身上弥漫开来,比之前怀疑吕氏时更加酷烈百倍!
被自己儿子算计、甚至可能间接害死了自己最爱的儿子,这种背叛感和愤怒,几乎要将他吞噬!
但他还是强行控制住了。
他知道,越是如此,越要冷静。
片刻之后,老朱重新睁开了眼睛,然后看了眼书案上的誊抄纸,随手一扔,平静而淡漠地道:
“刘纯,看看这个。给咱仔细想,洪武二十五年,这些东西,是谁采买?谁推荐?通过谁的手送进东宫的?咱要名字,要渠道,要每一个经手之人的详情!”
他改变了询问策略。
他的问题精准而狠辣。
完全跳过了‘吕氏为何使用’,直指供应链的源头。
刘纯颤抖着手,拿起那纸页,只一眼,便如同被抽干了所有力气,冷汗如瀑般涌出。
他知道,这下是躲不过去了。
皇上这次问的不是功效,不是责任,而是来源。
这是要刨根问底。
而且,这纸页上面的内容已经很详细了。
由不得他再推卸责任。
“臣……臣回禀皇上……”
刘纯的牙齿咯咯作响,大脑在极致的恐惧中疯狂回忆:“采购……大多是内官监和户部支应……但有些特别之物……似是……似是各地藩王、勋贵的贡品或节礼……”
“名字!”
老朱猛地一拍桌子,声如炸雷。
他不想听这些废话,他要直接听最关键的内容。
毕竟之前的折腾,已经让他彻底失去了耐心。
只见刘纯吓得浑身一哆嗦,脱口而出道:
“臣记得……秦王殿下曾次进献陇西的极品麝香和安息香……晋王殿下也送过山西的紫参和奇楠……还有……”
他想了想,又接着道:
“还有凉国公当年……也送过一些关外的稀罕药材……”
他将自己记忆中所有可能相关的进献者都说了出来。
既有藩王,也有勋贵,试图分散注意力,减轻自己的罪责。
“秦王……晋王……”
老朱眼中寒光大盛,暗道果然有他们!
尤其是老二!陕西的麝香!
不过,蓝玉应该不会害标儿!
“还有呢?!”
他再次逼问,一字一句都带着强烈的杀意:
“东宫日常用度,经手采买的太监是谁?负责接收查验的是谁?吕妃身边,可有特别偏好此道的宫女或内官?”
刘纯此刻已经被老朱的杀意震慑到了,不敢再有丝毫隐瞒:
“回皇上,臣记得,当时负责东宫用度采买的是内官监少监孙钺……接收查验是东宫典药局的李公公……”
“吕妃娘娘身边……她最信任的掌事宫女叫兰心……每次拿香,拿药,都是兰心负责的……”
“但这些人……好些后来都因为什么过错……被打发去了浣衣局,或病逝了……”
病逝?打发?
老朱心中冷笑,这是典型的杀人灭口、切断线索的手法。
之前吕氏宫中那两个小太监互戮,就是死无对证。
不过,这件事对老朱来说,并不算什么大事,他也没有深究。
毕竟宫里的龌龊事,他也不是什么都不知道。
只要不触及他的底线,他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王钺、张公公、兰心……”
老朱默念着这几个名字,如同饿狼记下了猎物的气味。
“宋忠!”
“臣在!”
“立刻查明这三人的下落!活要见人,死也要给咱查出他们是怎么死的!”
“所有与他们有过接触的人,全部拿下讯问!”
“另外。”
他顿了顿,目光沉沉的看向刘纯,冷声道:
“将刘院判带下去,让他把刚才说的,以及所有他能想到的与东宫用药相关的经手人、来源,全部给咱写出来!写漏一个,咱剐了他!”
“是!”
宋忠毫不拖沓,直接将瘫软的刘纯拖走。
线索正在一点点的浮出水面,虽然模糊,但朱标的死因,已然明确指向藩王,指向可能被买通的内官。
殿内重归寂静,但老朱心中的风暴却愈演愈烈。
他几乎可以确定,有一个,甚至几个庞大的黑手,通过进献、买通内官等方式,将有毒有害之物,源源不断送入东宫,长期谋害他标儿。
是的,他甚至怀疑朱标的死,不是突然暴毙,而是慢性谋杀。
不过就在这时,云明回来了。
他的脸色比去时更加苍白,甚至带着一丝恍惚。
“皇爷……”
云明跪倒在地,声音发虚:
“奴婢……已将皇上您的‘旨意’和那纸页,传给吕妃娘娘了……”
“她有何反应?”
老朱的声音冰冷无波。
云明咽了口唾沫,艰难地回禀:
“娘娘初时不解,接过纸页细看……看着看着,脸色瞬间就白了……手抖得厉害……”
“然后,她猛地抬头,看着奴婢,眼神里全是惊恐和冤枉……”
“她当时就跪下了,对着华盖殿的方向连连叩首,说……说……”
“说什么?!”
“说:'臣妾冤枉!臣妾对太子殿下之心天地可鉴!此等阴毒之物,臣妾绝不敢用于殿下身前!'”
“还说:'定是有人陷害臣妾,陷害东宫!求皇上明察!’……说完,便晕厥了过去……东宫此刻已乱作一团……”
云明说完,伏在地上不敢抬头。
老朱听完,眼中最后一丝对吕氏的怀疑也彻底消散了。
吕氏这反应,是骤然被泼上弑夫滔天脏水后的极致惊恐和冤屈,真实无比。
她若真是凶手,绝不可能在毫无心理准备的情况下,表现出如此剧烈的、几乎崩溃的反应。
【果然……她也是棋子,甚至是靶子。】
老朱心中寒意更甚。
幕后之人,不仅害了他的儿子,还要让他亲手毁掉自己儿媳和孙子!
其心可诛!
“传太医去瞧瞧。”
老朱淡漠地吩咐了一句,听不出丝毫情绪:“让她好生歇着,东宫之事,暂由旁人代理。”
“是。”
云明松了口气,连忙退下。
此刻,老朱的脑海中,线索逐渐串联成型:
【源头】藩王进献/勋贵贡品。
【渠道】被买通的内官监、典药局太监。
【接收/使用】东宫内部人员,可能被蒙蔽或利用。
【目标】太子朱标
同时,对方还在引导调查方向指向吕氏和允炆,一石二鸟。
好精密的网!好狠毒的心!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那染血的铁盒,眼神变得无比锐利和坚定。
【老二纵使嫌疑最大,但老二没那个脑子,布置如此精密的网……】
【至于老三,倒是有这个脑子,但他的手,是如何伸到东宫来的?】
【还有老五,他在这里面又扮演的什么角色?那周冀是如何从他手中拿到改良药的?又是如何与后宫搭上线的?或者说……】
【这件事,不止老二,老三,老五参与了……】
想到这里,一股从未有过的寒意,在老朱心底蔓延。
他最爱的儿子,怎么会遭受这么大的恶意?他们兄弟不是很和睦吗?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这些畜生!!
“噗——!”
老朱顿时怒火攻心,猛地想要吐血,但又被他强行咽下去了。
无论这网织得有多大,无论牵扯到谁,他都要将其彻底撕碎。
【老二、老三,老五,最好不是你们…..】
【否则,别怪咱狠辣无情了…..】
…….
另一边。
诏狱,甲字叁号房。
张飙正翘着二郎腿,用那套琉璃酒杯对着通风口折射出的微光研究着什么,嘴里哼着不成调的歪歌:
“咱老百姓啊,今儿真高兴啊……”
下一刻,脚步声传来。
沉重,压抑,还带着一股子刚从血腥漩涡里爬出来的戾气。
只见蒋瓛很快便站在了牢门外。
他的脸色比锅底还黑,却眼神复杂地看着里面那个优哉游哉的罪魁祸首。
“哟?这不是咱们蒋大指挥使吗?”
“今儿的风,甚是喧嚣啊?”
张飙头也没回,懒洋洋地开口:
“看你这脸色,是刚被老朱骂了?还是走路掉茅坑里了?啧,这味儿,隔着栅栏都闻见了,晦气!”
蒋瓛的腮帮子鼓动了一下,强压下想要拔刀的冲动,声音干涩冰冷:
“张飙,皇上口谕。”
“哦?老朱又有什么指示?”
张飙这才慢悠悠地转过身,晃着黄酒杯:“是打算提前请我吃断头饭,还是又想出什么新花样折腾我?”
“皇上问你!”
蒋瓛盯着他,一字一顿:“最后一份供状,写,还是不写?”
“写啊!当然写!”
张飙答得异常爽快,随即又露出为难的表情:“可我这人吧,写东西需要灵感,需要素材。这诏狱里暗无天日的,我哪知道外面发生了啥?”
“哦对了,王麻子家的猪头肉,有没有出新品啊?还有醉仙楼的烧鸡,还烧吗?”
“张飙!”
蒋瓛强压下怒意,低喝一声,打断了张飙的废话。
只见张飙不以为意的耸了下肩,道:
“好吧,实话告诉你,没有新鲜刺激的事,我写出来的东西干巴巴的,老朱看了肯定又不满意,说不定还得让你再来跑一趟,多麻烦?”
说着,他眨巴了下眼睛,一脸‘我完全是为你们考虑’的无辜表情,看向蒋瓛。
“你!”
蒋瓛气得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他知道这疯子又在耍花样,但皇命在身,他只能硬着头皮,咬牙切齿地、尽可能简略地将今天发生的惊天动地的事情说了一遍。
从登闻鼓响,到老讼棍抱包裹直指宫闱,到傅友文四人攀咬藩王,到朱允熥血溅华盖殿刀劈太监、呈上铁盒喊冤,再到燕王府‘恰好’上交另一个铁盒,两个铁盒拼出完整证据链……
蒋瓛说得言简意赅,尽量不带任何感情色彩,但整个过程之曲折、之惨烈、之匪夷所思,还是让他语调不自觉地带上了几分波澜。
他不知道这里面有些内容,张飙早就忽悠他属下得知了,但他说完之后,牢房里陷入了一阵诡异的沉默。
张飙端着酒杯,愣在那里,脸上的玩世不恭渐渐消失,嘴巴微微张开,眼神直勾勾的,仿佛听到了什么极其荒谬的事情。
蒋瓛见状,心中冷笑。
【哼,吓傻了吧?这下知道玩脱了吧?】
然而,下一秒——
“噗——哈哈哈!嗝哈哈哈——!”
张飙猛地爆发出了一阵惊天动地的狂笑。
他笑得前仰后合,手里的琉璃杯都拿不稳了,酒水洒了一身也毫不在意,甚至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直接滚到了床上,用力捶打着床板。
“哎呦喂!笑死我了!哈哈哈!人才!都他娘的是人才啊!”
“赵丰满!李墨!武乃大!你们他娘的都是影帝啊!颁奖!必须颁奖!”
“大明最佳男主角,非你们莫属!”
蒋瓛:“???”
张飙一边捶床,一边笑骂:
“老子就给了点鱼饵和方向,你们居然给老子排了这么一出年度宫廷伦理复仇大戏?!”
“血溅华盖殿?刀劈老太监?双盒合璧?我滴个乖乖!”
“这剧情老子写都不敢这么写!比茶馆说书的都劲爆一百倍!”
话音落下,他猛地坐起来,擦着笑出来的眼泪,看向一脸呆滞的蒋瓛,兴奋地追问:
“后来呢?后来呢?老朱啥反应?是不是气得当场表演了个原地爆炸?”
“还是直接抽刀,要去砍儿子,或孙子?快说快说!”
“……”
蒋瓛的脸彻底黑了。
他感觉自己不是来逼供的,是来给这疯子说评书、逗乐的!
“你给老子闭嘴!”
蒋瓛强行打断张飙的狂笑,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张飙!皇上没空听你胡言乱语!供状!立刻写!”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抹狠厉,决定加大压力:“皇上还让本指挥使告诉你,沈浪、孙贵、李墨、武乃大、赵丰满五人,论罪当诛!”
“你若再不老实交代,他们的命,可就保不住了!”
他以为这能吓住张飙。
谁知张飙脸上的笑容瞬间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古怪的、混合着嘲讽和怜悯的表情。
“蒋瓛!“
张飙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力量,转移话题道:
“你觉得,一个刚建立几十年的王朝,为什么会烂?”
“是几个贪官污吏就能搞烂的吗?”
“是杀几个傅友文、茹瑺,或者周德兴就能变好的吗?”
“或者,是掀起几个胡惟庸案、郭桓案、空印案、甚至张飙案,就能千秋万代的吗?”
“这……”
蒋瓛被这灵魂三问问得顿时愣住了。
让他杀人、查案还好,让他探讨这么深刻的问题,着实有些难为他了。
不过,张飙并没有指望他能回答自己。
只见张飙又微微向前倾身,目光如同两把淬火的匕首,直刺蒋瓛的灵魂深处。
“我告诉你,不可能,永远不可能!”
〝因为根子烂了,蒋瓛!〞
“从上面就开始烂了!”
“老子猜忌儿子,儿子算计老子,兄弟阋墙,叔侄相疑!”
“藩王在封地无法无天,视民如草芥,贪图享乐,竞相攀比!”
“今天你炼金丹,明天他搞秘药,比谁更荒唐,比谁更会玩!”
“上行下效!上面的王爷们都在玩这种调调,下面的勋贵子弟、官员豪强,能不有样学样?能不去搜刮民脂、民膏来满足这些穷奢极欲?!”
张飙的语气越来越冷,越来越锐利:“我查账?我查到的不过是冰山一角!”
“是这棵腐烂大树上必然结出的几颗毒瘤烂果!”
“陕西的贪腐、河工的款项、倒卖的军械……哪一样背后没有王府的影子?没有那些天潢贵冑的默许甚至参与?!”
“太子为什么死?他或许是真的病了,或许是真的累死的!但他面对的就是这样一个从根子上就开始朽烂的摊子!”
“他补不过来的!他也没法补!因为他爹就是最大的那个…..”
“闭嘴——!”
蒋瓛厉声打断,冷汗已经浸透了他的飞鱼服,他不敢再听下去。
张飙却笑了起来,那笑声里充满了无尽的悲凉和讥讽:
“怎么?怕了?蒋瓛,你这条皇帝的恶犬,也有怕的时候?”
“你不是传了老朱的口谕吗?他不是让我写最后一份供状吗?这就是我的口供!”
“我告诉你,我知道!我早就知道查下去会是这个结果!”
“但我还是要查!”
“我就是要把它捅出来!我就是要让朱重八看清楚!他亲手封的这些王爷,他引以为傲的朱家天下,内里到底是个什么德行!”
“他不是喜欢杀人吗?让他杀!让他看看,他首先要杀的,该是他哪些好儿子!好兄弟!”
轰!
蒋瓛如同被雷击中,僵在原地,浑身冰冷。
他看着眼前这个状若疯癫的死囚,第一次感到了一种发自灵魂深处的战栗。
“疯子……你真是个疯子……”蒋瓛喃喃自语,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
“现在!”
张飙没有理他,又恢复了那副玩世不恭的样子,淡笑道:“回去吧,回去向老朱复命,告诉他,他儿子们给他准备了一份大礼。”
“看看他是会选择继续捂着盖子,假装天下太平…..”
“还是选择……大义灭亲,清理门户,给他老朱家留下一个稍微干净点的江山?”
“至于我那五个兄弟…..”
他顿了顿,慢悠悠地站起身,走到栅栏边,几乎贴着蒋瓛的脸,压低了声音,用一种仿佛聊家常般的语气,慢条斯理地说道:
“蒋指挥使,麻烦你回去告诉老朱。”
“他若敢动他们一根汗毛。”
“我张飙,保证把他老朱家那点兄弟相残、父子猜忌,儿孙禽兽的破事儿,编成八百个不同版本!”
“比如《洪武大帝夜杀亲侄》、《秦王宠妾灭妻秘史》、《鲁王炼丹杀童案》什么的,保证个个精彩绝伦,情节跌宕起伏,细节栩栩如生。”
“然后呢!”
张飙笑得像只偷腥的狐狸:
“我会让这些故事,以一种蒋指挥使你绝对想象不到、也绝对拦不住的方式,飞遍大明的每一个角落,田间地头,茶馆酒肆,连三岁小孩都能哼上两句。”
“你猜,到时候,天下人会怎么想?史官会怎么记?”
“你再猜!”
张飙的笑容变得冰冷:“老朱是杀我五个兄弟解恨重要,还是他老朱家的脸面、他辛辛苦苦维持的‘父慈子孝’、‘兄友弟恭’的牌坊更重要?”
蒋瓛听得浑身冷汗直冒,头皮发麻。
这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这简直就是赤裸裸的、诛心至极的威胁!
而且这威胁……偏偏掐住了皇上最大的死穴——
名声和皇室颜面。
他毫不怀疑,这疯子绝对干得出来!
而且绝对有办法做到!
“你……你敢!?”
蒋瓛的声音都有些发颤了。
“你看我敢不敢?”
张飙挑眉,后退一步,又恢复了那副懒洋洋的样子:
“反正我都是要死的人了,拉上老朱家的名声陪葬,稳赚不赔啊!哦对了,记得把我的原话,一字不落地告诉老朱哈。”
蒋瓛死死地盯着张飙,仿佛想用目光将他千刀万剐。
但最终,他发现自己竟然拿这个滚刀肉毫无办法。
他猛地一跺脚,几乎是咬牙切齿地挤出三个字:“你等着!”
然后转身,如同逃离瘟疫般,大步流星地冲出了诏狱。
他得立刻、马上把这份要命的‘口信’带给皇上。
牢房里,张飙看着蒋瓛狼狈离去的背影,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朱重八,你的家事,也是国事。】
【别想什么家天下了,有我在,天下为公。】
他重新躺回床上,双手枕在脑后,望着黑漆漆的屋顶,喃喃自语:
【看样子,终于可以回家了】
他知道,老朱这次是真正对他起了杀心。
【真相已经浮出水面。老朱,接下来就看你的心有多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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