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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泥!马!朱高炽在心里骂了句最近应天府比较流行的‘官骂’,肥胖的身躯几乎是从椅子里弹起来的。
他一把抢过朱高煦小心翼翼递过来的铁盒,手指因为过度用力而微微发抖。
紧接着,他毫不犹豫的打开铁盒,当目光落在盒中那几封带着熟悉又致命印章的信函时,他的胖脸瞬间失去了所有血色,变得如同刚从水里捞上来的宣纸。
“啪嗒!”
他手一软,铁盒差点脱手掉落,幸好旁边的朱高煦眼疾手快,连忙托住。
“大哥——!”
朱高燧也吓得低呼一声。
朱高炽踉跄着后退一步,重重地跌坐回椅子里,胸口剧烈起伏,额头上瞬间沁出密密麻麻的冷汗。
他张着嘴,如同离水的鱼,大口喘着气,却感觉吸不进一丝空气。
【完了!】
这是朱高炽脑子里唯一的念头。
这哪里是什么铁盒?这分明是阎王爷的催命帖!
是足以将整个燕王府炸得粉身碎骨、万劫不复的九幽雷霆!
“你们……你们……”
朱高炽指着两个弟弟,手指颤抖,声音嘶哑得几乎说不出话:“你们知不知道这是什么?!你们怎么敢把它带回来?!!”
“大哥,我们……”
朱高煦也知道闯了大祸,脸色无比难看地道:
“当时情况混乱,我也不知道是谁塞给我的,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在手里了……”
“是谁塞给你的已经不重要了!”
朱高炽猛地打断他,声音因恐惧而尖利:“重要的是它现在在这里!在燕王府!在我们手上——!”
朱高煦、朱高燧兄弟闻言,不由面面相觑。
而朱高炽则死死盯着朱高煦手中那个铁盒。
他几乎瞬间就能想象到。
此刻有无数双眼睛,包括锦衣卫的、其他藩王探子的、甚至他们皇爷爷的眼线,正隐藏在暗处,盯着燕王府的一举一动。
这个铁盒,或许是一个测试,亦或许是一个陷阱!
无论他们如何处理,都可能招致灭顶之灾!
毁了它?万一这是他们皇爷爷的试探,或者有其他备份,那就是毁灭证据,罪加一等!
交出去?交给谁?怎么交?
交给锦衣卫?怎么说清来源?皇爷爷会信吗?会不会认为他们做贼心虚,丢卒保车?
藏起来?那更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一旦被搜出,百口莫辩!
朱高炽的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运转,权衡着每一种选择的巨大风险。
冷汗已经彻底浸透了他的内衫。
“大哥,现在怎么办?”
朱高燧看着大哥惨白的脸色,也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声音带着哭腔:
“这东西就是个祸害!要不……要不我连夜把它扔进秦淮河?”
“蠢货!”
朱高炽低声骂道,眼中却闪过一丝绝境中的狠厉:
“扔?现在扔已经晚了!从它进到这个门开始,我们就已经脱不了干系了!”
说完这话,他猛地深吸几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是燕王世子,是父王不在应天时的主心骨,他不能乱。
“这东西……”
朱高炽的目光再次投向那可怕的铁盒,眼神变幻不定:“是催命符,但也未必不能变成……保命符,甚至反击的武器!”
“大哥你的意思是?”朱高煦微微一诧,不由得追问道。
“别急!”
朱高炽抬手打断了弟弟,然后强制自己镇定下来。
紧接着,他又从座位上站起来,拿过朱高煦手中的铁盒,小心翼翼地拿出里面的一封信函,快速扫过里面的内容。
只见他的瞳孔骤然收缩。
这并非是直接指向太子之死的证据,但却更加致命。
里面详细记录了陕西某水利工程款项的异常拨付和去向,接收方模糊,但几个经手人的名字和印章,却隐隐指向一个庞大的、盘根错节的利益网络。
而这个利益网络的末端,隐约指向几位就藩的亲王。
其中,晋王朱棡的关联最为清晰。
信中甚至隐晦提到了‘上峰’指示,要求‘配合’太子巡视期间的某些‘特殊开销’。
看完这封信,他又拿起那本边缘模糊的账本,里面记录的是一些看似普通的宫廷采买和地方贡品,但数量、价格、时间点都透露着诡异。
尤其是几味药材和香料的采购记录,与之前流传的‘宫闱禁药’风闻,隐隐有些吻合。
而其中最终流向的标注,经他仔细推敲、琢磨,竟指向了东宫。
虽然依旧没有直接证据证明与太子之死有关,但这两样东西组合在一起,产生的联想,足以让任何人毛骨悚然。
陕西贪腐、藩王插手、东宫用度异常……这一切,都发生在太子巡视陕西并病逝前后。
这铁盒,是比炸药更可怕的东西!
它里面装着的是能点燃整个大明朝的引信!
“大哥……”
眼见朱高炽脸色变幻不停,朱高燧再也忍不住这压抑的气氛,又轻声呼唤了一句。
但朱高炽却没有理他,而是猛地看向朱高煦,低声道:
“老二,你确定跟踪那人的习惯动作,像晋王府的人?”
朱高煦眉头微皱,旋即沉吟道:
“刚开始的时候,我还不确定,但看了这盒子,我觉得八九不离十,绝对是晋王伯父的人!”
“他的人,应该是来找这盒子的!”
“晋王.伯父”
朱高炽喃喃自语,眼中闪过一丝冷光。
晋王、秦王与父王一向不和,而晋王在皇爷爷面前争宠最是积极,且就藩之地与陕西接壤,与秦王也相交过密,二人势力盘根错节……
如果太子大伯之死真与他们有关……
那他们若垮台,岂不是对父王有利?
一个祸水东引的计划,瞬间清晰起来!
“皇爷爷现在最想知道的是什么?是真相!是到底谁在背后搞鬼!”
朱高炽的语速越来越快,思路渐渐清晰:“傅友文他们攀咬‘藩’字,这把火已经烧到了所有藩王头上!”
“但烧得还不够旺,不够准!”
“我们要帮皇爷爷把这把火烧得更旺!烧得更准!”
说完这话,他指着铁盒里面的东西,又冷静地分析道:
“这盒子被人动了手脚,里面的东西,应该不止这些,否则,有些东西说不通!”
“大哥的意思是,除了我们,还有人有铁盒?”朱高燧诧异道。
“对!应该是的!”
朱高炽眼中精光闪烁:
“那个人很聪明,他将盒子里的东西,拆成了两部分,我们拿到的是关于陕西贪腐、藩王插手地方、结党营私的部分……”
“虽然里面也有东宫的一些内容,但并不详细。如果我猜得不错,另一个人拿到的,就是详细关于东宫的内容。”
“他为什么要这样做?”朱高煦不解地道:“是不信任我们吗?”
“不是不信任。”
朱高炽摇头道:“是在保我们的命!”
“啊?”
朱高煦和朱高燧同时一惊。
却听朱高炽叹息道:“事关太子大伯,若我们牵扯得太深,哪怕我们也是皇亲,一个不慎,也会遭杀身之祸。他必须要将那部分交给皇爷爷不能杀的那个人!”
“皇爷爷不能杀的人?”
朱高燧茫然歪头:“谁啊?”
“就是我今日救的那个人!”朱高煦沉声道。
朱高燧瞬间愕然。
而朱高炽则露出前所未有的严肃:“记住!我们只知道‘陕西和晋王’的那部分!”
“可是.朱允熥那小子有那个胆气交出去吗?”朱高煦皱眉道。
朱高炽深吸一口气,道:
“他有没有胆气,那就是他的事了。而我们,则需要等一个机会,或者.等父王新的指示!”
听到这话,朱高燧、朱高煦兄弟俩,不由再次面面相觑。
他们知道,话虽这样说,但留给他们的时间,可能不多了。
另一边,东宫,朱允熥寝殿。
烛火摇曳,将朱允熥的脸映得忽明忽暗。
他的手指死死抠着那本冰冷的账册,稚嫩的脸上血色尽褪。
那些娟秀的字迹,此刻在他眼中如同扭曲的毒虫,一字一句都在啃噬着他关于父王病逝的记忆,构建出一个阴冷恐怖的真相。
“不……不可能……”
朱明月最先发现朱允熥的异常,也瞥见了账本里面的些许内容。
她猛地捂住嘴,温婉的眼眸里瞬间盈满了巨大的恐惧和泪水,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声音发颤:
“父王是积劳成疾……太医署都有脉案的……怎么会……这一定是诬陷!是假的!”
她下意识地想要否定,巨大的恐惧让她几乎要晕厥过去。
她从小在宫中谨小慎微地活着,深知这种宫廷秘闻的可怕,一旦沾染,便是灭顶之灾。
“什么东西?给我看看!”
朱明玉不管不顾的一把抢过账本,她虽然对数据不太敏感,但‘东宫’、‘禁药’、‘陕西’等零星字眼,也让她明白绝非好事。
她那双酷似母亲常氏的杏眼里瞬间燃起怒火:“哪个黑心肝的王八蛋干的?!是不是吕氏那个坏女人?!我就知道她没安好心!”
“允熥!大姐!我们拿去给皇爷爷看!让皇爷爷砍了他们的头!就像张飙骂的那样,请他们赴死!”
说着,她就激动地挥舞着账本,要往殿外冲。
“明玉!回来!”
朱明月吓得魂飞魄散,死死拉住妹妹,声音带着哭腔:“不能去!我们无凭无据,谁会信我们?!”
“而且,吕氏不可能这么做的,你用脑子想想!”
“以父王对她的宠爱,对朱允炆的宠爱,甚至还将她扶正成太子妃!她怎么可能做这种事?!”
“那父王死得不明不白!难道要我们装傻不知道吗?!难道要等人家把我们也毒死吗?!”
朱明玉用力挣扎,眼圈也红了,但更多的是愤怒和不甘:“胆小鬼!你们都是胆小鬼!”
“我不是胆小鬼!我是要保护你们!”
朱明月泪如雨下:“我答应了舅舅,要看好你们.”
“舅舅若知道父王不是病死的,是被人害死的,恐怕比我们还冲动!”
“明玉,你别冲动……”
“别吵了!”
朱允熥猛地低吼一声,声音嘶哑。
他痛苦地抱住头,蹲在地上,身体微微发抖。
大姐的恐惧和二姐的冲动,正是他内心激烈斗争的写照。
交出去?告御状?他何尝不想?他恨不得立刻冲到皇爷爷面前,将害死父王的凶手碎尸万段!
可是……证据够吗?皇爷爷会信吗?背后牵扯到底有多深?
他们三个失去庇护的孤儿,真的能承受揭开盖子的后果吗?
会不会仇没报成,反而把自己和两位姐姐都搭进去?
不交?隐忍?眼睁睁看着杀父之仇沉埋,苟且偷生,这比杀了他还难受!
而且,赵丰满拼死送来这个,难道就是为了让他继续装傻充愣吗?
巨大的痛苦和挣扎几乎要将这个少年撕裂。
就在他进退维谷,内心被绝望和愤怒填满之时——
“啪嗒!”
一声轻微的响动,朱明玉手中那账本的夹层里,滑落出一小卷单薄的纸张。
朱明玉眼疾手快,一把就捡了起来,直接查看。
上面的字迹很潦草,甚至有些笔画歪歪扭扭,看得出书写者当时处境艰难且时间紧迫,但却透着一股决绝的力量。
【允熥殿下:当您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去跟我的兄弟慷慨赴死了。】
【您别怕,也别慌。】
【飙哥在牢里跟我们说过:明天的事,交给明天的人去做。我们是今天的人,把今天的事做好。】
【我的使命,就是把这个盒子,送到您手里。】
【如今,我的使命完成了。这个盒子里的东西,很重,很烫手。咋个处理,您自个儿定。】
【但别忘了,您是太子爷的嫡亲血脉。】
【——罪卒赵丰满,绝笔。】
“允熥.”
朱明玉看完信纸里的内容,眼泪止不住的掉了下来,旋即缓缓将信纸递给朱允熥。
朱允熥见状,微微一怔,然后小心翼翼地接过信纸。
只看了信纸里面的内容一眼,他就忍不住浑身一颤。
“慷慨赴死……”
朱允熥喃喃地重复着这几个字,手指颤抖地抚过那粗糙的纸面,仿佛能感受到赵丰满写下这封信时那份平静的决绝。
泪水再次模糊了他的视线,但这一次,不再是恐惧和愤怒的泪水,而是一种被深深震撼和洗礼后的清明。
是啊……赵丰满他们,今天的使命完成了。
他们用命,把这份沉重的‘今天’交到了他的手上。
那他呢?
是继续躲在姐姐的羽翼下恐惧颤抖?
是为了可能的危险而龟缩不前,任由杀父之仇沉埋,辜负那些用命将真相送到他面前的人?
还是勇敢地拿起这份使命,去做那个‘明天的人’,去做‘明天的事’?
忽然,朱允熥猛地抬起头,眼中的犹豫和恐惧如同被烈风吹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坚定和决绝。
“大姐!二姐!”
“我是‘明天’的人!”
“我要去见皇爷爷!”
“我要把这个铁盒,交出去!”
“不管皇爷爷信不信,不管后面会发生什么!”
“这是必须做的事!”
“允熥?”
朱明玉看着他,眼中的冲动怒火已经化为了支持:“你决定了?”
朱明月则惊恐地抓住他的胳膊:“允熥!不要!再想想!太危险了!”
朱允熥看着姐姐,眼神温柔却不容置疑:“大姐,我们不能永远活在恐惧里。赵丰满他们不怕死,我们也不能怕。”
“或许,我会让舅舅他们失望.”
“或许,我可能再也无法争位了”
“但有些事,比争位,比活着,更重要。这是父王的血仇。”
说完,他扭头看向朱明玉,勉强扯出一个微笑:“二姐,你说得对,我们不能当胆小鬼。”
“呼……”
他又深吸了一口气,目光决绝地望向殿外:“我要去做‘明天’的事。我要去见皇爷爷。把这个铁盒,交给他。”
“不管结果如何。”
话音落点,他便拿起铁盒和账本,毅然转身。
“等等——!”
朱明玉突然喊道,她冲到朱允熥身边,眼神灼灼:
“我跟你一起去!要死一起死!反正窝囊活着也没意思!要像张飙一样疯一把才痛快!”
“明玉!”朱明月惊呼。
朱允熥看着这位二姐,摇了摇头,语气异常平静:“不,你留在这里,陪着大姐。”
“如果我真的回不来了,至少还有你和大姐给爹娘亲上香,咱们家香火不能断,不是吗?”
这句话如同最后的诀别,让朱明月、朱明玉两姐妹瞬间泪崩。
朱允熥不再犹豫,抱着那足以掀起腥风血雨的铁盒,一步一步,坚定地走向华盖殿的方向。
他的背影依旧单薄,却仿佛有了一种能扛起山岳的力量。
朱明玉看着弟弟的背影,用力擦了擦眼角,没有哭,反而昂起了头,像一头准备好迎接风暴的小兽。
朱明月瘫坐在地,无声流泪,恐惧依旧缠绕着她,但看着弟弟远去的背影,一丝微弱的、她自己都不敢相信的希望,悄然在心底滋生。
【明天的事……交给明天的人……】
【允熥,你们一定要成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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