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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盖殿的暖阁里,炭火烧得旺,驱散了深秋的寒意,却驱不散弥漫在空气里的凝重。虽然老朱下达了旨意,驱赶了众藩王,但他心中的石头,依旧没有放下。
因为夜长梦多的道理,他非常清楚。
所以,他又马不停蹄的将翰林学士刘三吾、驸马都尉掌后军都督府事梅殷、以及东宫伴读黄子澄三人,连夜叫了过来。
这三人,是老朱精心挑选的。
刘三吾老成持重,理学大家,清流领袖,德高望重。
梅殷是他最喜欢的女婿,掌管京畿部分兵权,忠诚可靠又是自家人。
黄子澄虽然年轻,但学问扎实,才思敏捷,是朱允炆的老师之一,代表着未来的文臣班底。
“储位空悬,非社稷之福。”
老朱开门见山,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不容置疑的沉重:
“标儿走了,留下这千斤重担。咱这把老骨头,还能撑多久?总得给江山,找个托付的人。”
他顿了顿,目光在三人脸上缓缓扫过,带着审视,也带着征询地道:
“允炆这孩子,你们都清楚。仁孝,读书也勤勉。标儿在时,最是疼爱他,临终前也.....”
他喉头哽了一下,没有说下去:“咱想着,储位空悬已久,是时候该立了。你们议一议。”
暖阁内一片寂静,只有炭火偶尔爆出细微的噼啪声。
三位大臣都垂着眼,心中早已翻江倒海。
皇上召见,议题又是立储,对象直指皇次孙朱允炆,这几乎是明牌了!
但皇上特意点出要‘议一议’,显然心中仍有顾虑。
老朱见无人开口,又主动抛出了心中最重的两块石头:
“其一,嫡庶问题。”
“其二!”
老朱的目光变得深沉锐利:
“立一个未及弱冠的少年为储君,朝野上下,那些勋贵老将,封疆大吏,还有咱那些就藩的儿子们,会服气吗?会真心实意地辅佐一个娃娃皇帝吗?!”
这才是他最深、最现实的忧虑。
朱允炆的仁厚,在乱世枭雄和骄兵悍将眼中,可能等同于懦弱可欺。
沉默终于被打破。
第一个开口的是刘三吾。
只见他对着老朱深深一揖,声音沉稳清晰,带着一种阅尽沧桑的洞明:“皇上明鉴。允熥殿下,固为常妃嫡出。然,《春秋》之义,重嫡长,更重承祧之序。”
“懿文太子殿下乃国之储君,万民所望。太子妃常氏薨逝后,吕氏继位中宫,主持东宫,母仪有度,其子允炆殿下,于礼,当为太子嫡长子。”
“此乃‘继室如嫡,其子承重’之义。”
“《礼记》有云:‘继室之子,尊同嫡长。’历朝历代,继后之子承继大统者,不胜枚举。”
“允炆殿下承太子之嗣,继太子之统,名分早定,无可争议。此其一也!”
刘三吾引经据典,将继室之子的法理地位,拔高到与元配嫡子同等。
甚至把朱允炆当作朱标实际上的长子,符合承重之责,巧妙地绕开了朱允熥的嫡子身份,为朱允炆正名。
老朱紧绷的下颌线,似乎微微松动了一丝。
刘三吾的话,直指他最需要解决的法理问题。
尽管他心里早就认同朱允炆是嫡子了,但他需要别人也认同。
紧接着,黄子澄站了起来,他神情激动,带着一种初生牛犊的锐气和为弟子辩解的急切:
“皇上!允炆殿下虽年少,然天资聪颖,仁孝性成。其纯孝至性,天地可鉴。太子殿下病重之时,殿下昼夜侍奉汤药,衣不解带,数月如一日,以致形销骨立。”
“此等至孝,感天动地,岂是寻常少年可为?此乃大德之基!”
他先以孝定调,将朱允炆的仁弱转化为令人感动的美德。
“至于学问!”
黄子澄声音更加清朗,充满信心:“殿下敏而好学,手不释卷。于经史子集,皆有涉猎,尤精《尚书》、《大学》,深明治国修身之道。”
“臣侍讲东宫,亲见殿下析理之明,见解之深,常令臣等叹服。”
“假以时日,必成明君圣主。”
“皇上明察秋毫,慧眼识珠,为江山择此仁德之主,实乃社稷之幸,万民之福。”
最后,一直沉默的梅殷也站了起来。
他身份特殊,既是勋贵,又掌部分兵权。
他的表态,至关重要。
梅殷没有引经据典,而是对着老朱抱拳一礼,声音沉稳有力:
“皇上!臣掌后军都督府,深知军心所向。将士们盼的是明主,盼的是太平。允炆殿下仁厚之名,军中亦有耳闻。殿下乃太子嫡脉,承太子仁德,此乃众望所归!”
他目光炯炯,语气斩钉截铁:
“至于那些勋贵宿将,封疆大吏,乃至藩王。皇上天威赫赫,乾纲独断,谁敢不服?!若有心怀叵测、胆敢质疑圣意、轻慢储君者,臣梅殷,第一个不答应!”
“臣麾下将士,亦必为皇上、为皇太孙殿下,效死以卫正统!”
他这番话铿锵有力,充满了武力背书和效忠的决心。
不仅表明了军方的态度,更是给老朱吃了一颗定心丸:
有兵权在手,有忠臣拥护,不服?那就打到你服!
三位大臣的角度不同,却层层递进,丝丝入扣。
刘三吾解决了最核心的法理身份问题,朱允炆就是名正言顺的太子嫡长子、嗣子!
黄子澄论证了朱允炆的德行能力,符合为君之道。
梅殷则代表了军方和勋贵的效忠意志,用最直白的武力宣示,打消了老朱对不服的最后顾虑。
老朱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深陷的眼睛,锐利的光芒不断闪烁,显示着他内心的剧烈翻腾。
三位臣子的话,如同三股强劲的激流,不断冲击着他心中最后的那点犹豫和担忧。
直到他看到书案上,那个独属于朱标的小灵位。
所有的顾虑,所有的权衡,所有的帝王心术,在这一刻,都抵不过一个父亲对逝去爱子的承诺,抵不过那份要将最好的一切都留给朱标血脉的、近乎偏执的执念。
老朱缓缓地吸了一口气。
那口气仿佛吸尽了这暖阁里所有的凝重和犹豫。
“你们说得对!皇位是咱标儿的!标儿死了,就该由他的儿子来坐!”
“允熥,不堪大任!允炆仁孝,当为储君不二人选!”
“刘三吾!”
“臣在!”
刘三吾精神一振。
“明日朝会,就由你先提议立储吧,看看众臣的态度,再作定夺!”
“臣等,遵旨!”
刘三吾、黄子澄、梅殷三人同时躬身,声音洪亮,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激动和凝重。
老朱的目光越过他们,投向殿外沉沉的夜空,眼神复杂难明。
不知怎么的,他忽地想起了张飙。
那混账应该也支持立允炆吧?
要不,让他明天上朝?
念头一闪而过,老朱瞬间就被自己惊到了。
不行不行!这么大的事,万一那混账又在朝堂上求死怎么办?!
“哎,算了,反正立允炆众望所归,也不差他一个。”
老朱重重的叹了口气:“标儿,爹说到做到了,皇位是你这一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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