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小说网 > 历史军事 > 卢阳醉知录 > 第一卷 槿鄢 故事章补 史阿三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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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东京以东,槿鄢以北

    “那贼头出生带着紫光,大抵是不详。”

    “可不是,而且听说还是给个杂种。”

    斜阳溅落云雾的泪滴,天气虽是阴沉,却也是爽朗,带着水气的风吹拂着孩子们的欢声笑语,将农忙的疲惫化作一缕醉意。

    “快看,那个杂种来了。”

    话音未落,一群孩子便呼啦啦围了上去,推搡拉扯着中间那个瘦小的身影。他肩上的书箱“哗啦”一声翻倒在地,书本杂物散落一地。嘲弄的嬉笑声、刻薄的辱骂声此起彼伏,仿佛那人天生就该背负所有罪孽。

    “他娘的!光欺负一个算什么本事!追猫逗狗,没一个是人物!”史阿三大喝一声,拨开人群,飞起一脚踹在最前面那个男孩的腿上。他抄起一根不知哪捡来的木棍,横在身前,恶狠狠地盯着那帮孩子。

    “哎呦喂,三哥,我们这不……不也是跟大人们学舌么……”为首一个高挑精瘦的男孩捂着腿,讪笑着解释,看着一言不发躬身捡着散落物件的小六,多少似是又有些心安。

    “滚!特别是你四狗子!再让我看见你们敢动他一下,见一次打一次!”

    随着史阿三一言呵之,孩子们落荒而逃,作鸟兽散。

    夏末秋初的晚霞最是称心,绚烂的色彩交织在天际,空气中弥漫着清新的稻香。史阿三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把手搭在小六单薄的肩膀上,嘴里叼着一根随手拔来的、脆生生的野草,无奈又带着几分认真地说道:

    “小六,你得学会反抗。让人家怕了你,他们才不敢再欺负你。再说,你身附元机,把他们打趴下岂不是轻而易举。”

    小六低着头,小小的身子微微颤抖,双手紧紧攥着衣角,听着史阿三一路的絮叨,始终沉默着。

    “阿三!小六!”孙大娘的声音传来,她刚从田里回来,沾满泥灰的手正随意地抹了一把额角。她站在田埂上,笑容温和,像晚风一样熨帖。斜风吹动她鬓角的碎发,那眼神,温柔得仿佛能抚平所有的褶皱。

    “孙姨,我给小六接回来了。听说今日小六被乡里先生夸了哩!”史阿三拉着小六的手快步跑到孙大娘的跟前,翘着鼻子,似这一番荣耀都是他的。

    孙大娘俯下身,目光落在小六身上,那双略显干涸却温暖的手轻轻拂过他被拉扯得有些凌乱的衣服,又在他沾了尘土的小脸蛋上摩挲了一下。看到他闷闷不乐的样子,眼底不由得掠过一丝心疼,随即抬头,对史阿三露出感激的神色:“真是多谢你了,三儿。这孩子……打小就闷葫芦似的,性子又软,肯是没少受人欺负。没你在身边照应着,我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史阿三将双手向腰间一插,扬起脑袋自信的笑道:“以后我可是要当将军的人!我可不会让我身边的人受到一点伤害!孙姨你放心!有我史阿三在没人能欺负的了小六!”

    “你呀,才是顶好的孩子。”孙大娘粗糙的指腹轻轻蹭过史阿三的额发,像春风拂过田埂。她眼角细密的皱纹里漾着暖融融的笑,仿佛刚才被小六瞪了一眼的事儿压根没放在心上——许是错觉呢?“留下喝碗热粥吧,新熬的粟米粥,我特意放了把山枣,甜着呢。”

    “不啦孙姨!”史阿三耳尖发烫,抓着后颈往后缩了缩,“俺娘该等急骂我了。”他嘴上这么说,眼睛却还恋恋不舍地黏在灶台上那口咕嘟冒泡的瓦罐上。直到孙大娘转身去盛粥,他才慌忙拽了拽小六的衣角,压低声音又带着点小得意:“明儿村口老槐树下等你啊!我带俩野山楂给你!”

    等史阿三一阵风似的跑回家,天色已经擦黑。张妈正攥着抹布站在院门口,月光从她背后斜切过来,把她的影子拉得又细又长,像根扎人的针。“村东那贱货,你帮她做甚。”

    她“啪”地一声把抹布摔在石凳上,瓷片刮过石面的刺耳声响,惊得院角的母鸡扑棱棱直叫。

    “孩子是无辜的……”史父蹲在门槛上编竹筐,竹篾在他布满老茧的指间发出细微的“沙沙”声,“那孩子她娘……当年也是苦命人。”

    “苦命?”张妈嗤笑一声,抄起烧火棍拨了拨灶膛里的余烬,火星子噼啪乱溅,“苦命就能不守妇道?苦命就能让咱们史家门楣蒙羞?你瞅瞅阿三,成天跟那小拖油瓶混在一处,哪有个正经模样儿!”她越说越气,烧火棍重重一顿,“再说了,她自个儿不检点,生下来的……”

    “够了!”史父猛地把手里的竹篾往地上一摔,断裂的竹片弹起来划破了张妈的裤脚。他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昏暗的油灯下晃了晃,声音沉得像压城的乌云:“她是被贼兵掳走的,身子虽污了,心却没脏!再怎么样也算我半个弟媳,我们怎么可以这样说她。”

    几日后的村口,老槐树下落了层薄薄的松针。史阿三早早地就来了,把书包往地上一甩,得意洋洋地嚷嚷:“四狗子那几个孬种,昨日让我揍得满地找牙!特别是他,跪在地上给我磕了三个响头,脑袋都快磕破了,才求我饶过他!”

    小六原本垂着的眼睫猛地一颤,抬起头时,一双眼睛亮晶晶的,像是被晨露洗过的黑葡萄。可这份光彩很快就被另一个身影吸引了,不远处的田埂上,不知何时蹲了个戴斗笠的老头儿。他身上的青布褂子补丁摞着补丁,几乎看不出本来的颜色,手里捏着一枚黄铜铃铛,正一下一下地摇晃着,发出的声音嘶哑难听,在寂静的午后格外瘆人。

    “是收娃娃的人牙子吧?”史阿三赶紧凑近小六,压低了声音警告。他前几日听外村的货郎说过,有些歹毒的人专门挑可怜娃儿下手,卖到山里去当牛做马。

    小六被铜铃声吸引片刻,终是回了神,稚嫩的声音从嗓子眼里挤出:“我要是像三哥一样厉害就好了。”

    “诶,别管那些,咱昨儿个领了‘赏钱’,下了课在村口多等我一会,请你吃糖球!再说了,我哪有你厉害啊,像你身附元机的人,以后才是大英雄!”史阿三一听便得意的仰起了头。

    可是,到了约好的时辰,小六在村口左等右等,史阿三的身影却迟迟没有出现。

    日头渐渐西斜,把小六瘦小的影子拉得老长老长。他有些失落地踢着脚边的小石子,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一阵熟悉的哄笑声。回头一看,只见四狗子领着几个熊孩子,正狞笑着朝他这边丢泥巴。一块巴掌大的泥团不偏不倚,“啪”地一声糊在了迎出来的孙大娘头上,泥点子溅了她一身。

    “老贱货!你那小杂种呢?”四狗子吐了口唾沫,骂骂咧咧地走上前,脚尖还故意碾过地上的一滩泥水。

    小六见状将书箱一丢,便扑向四狗子可单薄的身子如同风中的竹纸,被四狗子一脚踢倒。

    “我的儿啊!”孙大娘心疼得眼泪都涌了出来,也顾不上满脸的泥巴抄起笤帚便向那帮孩子冲了过去,四狗子见状立刻吓的遁走,孙大娘追不上只能回来抱着小六痛哭了起来。

    过了片刻史阿三提着袋子赶了过来,却见小六娘俩抱头痛哭,一下便知是谁作为,对着孙大娘保证一定会让四狗子付出代价,可话刚出口,便迎来了小六的咆哮:“要不是你招惹他们,我娘也不会被欺负!”

    史阿三听到先是一愣,随后便向着自己家跑去,心中满是愤恨,孙大娘抹了抹眼泪,想起身劝阻,可史阿三跑的太快了。只是一瞬便没了踪影。

    史阿三回到家中,满脸落寞,低着头进了屋子。

    “你瞧,俺说什么,别跟那贱货走动,现在吃瘪了吧。”张妈不断的嘲讽,刺激着史阿三本就如薄冰般的心,他冲进屋子躲到炕上独自哭了起来。

    史父看着这一切,却是一言不发,默默的带着些米粮走出了门。

    这些日子史阿三并未与小六走动,一晃便是几周过去。

    “你看,现在咱家不是安生了许多。”张妈将米粥端上了餐桌,一脸得意的看着史父。

    史父紧了紧筷子不悦的说道:“都是一家人,说这种话作甚!”

    张妈将眼一斜,一副鄙人模样,“当家的,这话可不能这么说......”

    史阿三看着父母拌嘴,心里很不是滋味,但每当想去看小六,心里却还是回荡着当日的话语。

    “不好了!叔!孙大娘!”隔壁三叔家的孩子气喘吁吁的跑了进来,“孙大娘家被围了!”

    史父一听提起柴刀便冲出了家门,史阿三愣了一下便也冲出来大门。

    孙大娘家那简陋的院门此刻被人粗暴地踹开,十几个手持兵刃的官差气势汹汹地将小小的院子围得水泄不通。为首的是一个身穿青色官服模样的人,他腰间悬着一柄镶嵌着铜丝的长剑,面色阴沉。他身后跟着几个面色不善的黑衣人,手里都提着明晃晃的铁链和麻绳。

    “就是他们母子俩!”人群中,四狗子和他娘趾高气扬地跳了出来,指着缩在墙角的孙大娘和小六,“这个老贱货教唆她那小杂种偷学邪术,还想行凶伤人!”

    干什么!都围在这作甚!”史父高声呵散了围观的众人,大家一瞧他手提柴刀便都不敢上前。

    “史保长,这位可是镇上的官差。”老村长颤颤巍巍的指了指那道士模样的人,只见那人一身青色官衣,腰间挎着一柄长刀,身后跟着两个黑色号衣的壮汉。

    “史保长,这两个人我带走了。”那青衣官人捋了捋胡须,便吩咐两个随从将小六和孙大娘押走。

    史父刚想说些什么,那青衣官人便又说道:“擅学元机者剜眼,包藏者格杀勿论。”

    史父只得看着他们二人将小六带走,史阿三冲到史父身前,跪着央求道:“爹,你救救小六吧!”

    “爹!救救小六吧!”

    吴之序缓缓侧身,抬手一指,一道银色的光丝便注入到了小六的身体里。“有什么话,对他讲吧,这是最后一次了。”

    似乎又回到了那一天,乌鸦盘旋在城郊的枝头,哭嚎着寻找猎物的痕迹。雨又开始下了,史阿三看着那些疲惫且带着睡意的雨滴,伴着微弱的光亮翩然落下。双眼空洞的小六静静的躺在他母亲的怀里。

    “六子,你还恨三哥吗,或许三哥当时不该鼓动你,或许三哥那天应该早点回来,不去买那些糖球,或许三哥自那天之后,不该冷落你,或许……”

    史阿三的声音逐渐崩溃,夹杂着雨水化作点点泪滴。

    “三哥,谢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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