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小说网 > 武侠仙侠 > 长安剑客萧书生 > 第二十一章风雨欲来满城楼(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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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铅灰色的云团在天际翻滚,如同一锅被猛火煮沸的墨汁,将整座临晋城笼罩在一片压抑的昏暗之中。狂风裹挟着潮湿的气息,从北面的戈壁呼啸而来,穿过城楼的箭窗时发出呜呜的嘶吼,仿佛有无数冤魂在风中哀嚎。

    萧书生萧琰倚着冰冷的垛口,粗糙的砖石棱角硌得他肩胛骨生疼,却远不及心口那股撕裂般的痛楚来得猛烈。他下意识地抬手去按额头,指腹却在触及发丝的瞬间猛地顿住。

    这触感不对。

    他记得很清楚,三天前在乱葬岗挣扎着咽下最后一口气时,指缝间缠绕的是大把大把灰白干枯的头发,像一蓬被遗弃在荒野中的枯草,脆弱得仿佛轻轻一碰就会化为齑粉。那些白发是他半生颠沛的见证,是权谋倾轧刻下的年轮,是无数个不眠之夜熬出的霜雪。可现在,指尖滑过的却是一片浓密柔滑的青丝,每一根都带着蓬勃的生命力,在狂风中微微颤动,如同暗夜里的墨色溪流。

    “大人,该换岗了。”

    守城兵卒的吆喝声像一块冰冷的石头砸进萧书生萧琰的思绪。他茫然地转过头,看见对方手里的长矛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着寒光,矛尖映出自己的脸 —— 那是一张过分年轻的面容,眉骨挺拔如刀削,鼻梁高挺似玉琢,连眼角那道在镇南关被流矢划开的疤痕都消失无踪。

    这不是他的脸。或者说,这是二十年前的他。

    萧书生萧琰踉跄着后退半步,后腰撞到垛口的立柱。他清楚地记得自己是如何在诏狱里被灌下鸩酒,如何在剧痛中看着自己的指甲变得乌黑,如何在意识消散前听见狱卒说 “萧太傅勾结北狄,罪证确凿,午时三刻已斩于市”。

    可现在,他不仅活着,还站在临晋城的北城楼。城楼下的校场里,铁甲铿锵的声响隐约传来,那是羽林卫在操练。城墙上随风飘扬的,还是盛唐的玄鸟旗,而非三个月后取而代之的大夏龙旗。

    “你看那小子,穿得倒体面,怎么站在这儿发愣?”

    “怕不是哪家的公子哥来瞧新鲜的,没见过这阵仗吧?”

    两名巡逻的兵卒低声议论着走过,目光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萧书生萧琰猛地攥紧拳头,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他身上的锦袍是去年江南织造进贡的云锦,腰间的玉带是先帝御赐的,这些都不是普通兵卒能随意置喙的。

    可他们眼中的陌生与轻蔑,却像针一样扎进他的心里。他忽然意识到,自己这张年轻的脸,这身不合时宜的华服,在这风雨欲来的临晋城,本身就是一种罪过。

    风势渐大,卷起城楼上的尘土,迷了萧书生萧琰的眼。他抬手揉了揉,视线落在城墙内侧悬挂的告示上。泛黄的麻纸上,用朱笔写着 “缉拿钦犯苏鸿,赏银千两” 的字样,画像上的男子眉眼间带着几分桀骜,正是三年前在雁门关一战中失踪的先锋营统领。

    苏鸿…… 萧书生萧琰的心脏猛地一缩。他想起那个总是咧着嘴笑的年轻人,在漫天烽火中把最后一壶水递给自己,说:“萧大人,等打完这仗,末将请您喝家乡的米酒。”

    可最后,苏鸿成了通敌叛国的钦犯,而他萧书生萧琰,则成了构陷忠良的帮凶。

    “哒、哒、哒。”

    沉稳的脚步声从楼梯口传来,打断了萧书生萧琰的思绪。他转过头,看见一个身着黑色锦袍的男子正缓步走来,腰间悬挂着一枚墨玉牌,上面刻着 “镇北” 二字。

    是谢临渊。

    萧书生萧琰的呼吸瞬间停滞了。这个男人,是他曾经最信任的同僚,也是最后将他推入深渊的人。他记得谢临渊在朝堂上义正辞严地列举自己的 “罪状”,记得他在诏狱外冷漠地看着自己喝下鸩酒,记得他说:“书假列,你太碍眼了。”

    此刻的谢临渊,比记忆中年轻了几岁,鬓角还没有那抹刺眼的霜白,但那双深邃的眼睛里,已经盛满了萧书生萧琰熟悉的算计与冰冷。

    “萧大人,” 谢临渊走到他面前,微微颔首,语气平淡得像在谈论天气,“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你。听闻你前些日子偶感风寒,卧床不起,如今看来,倒是痊愈了?”

    萧书生萧琰看着他,忽然觉得一阵荒谬。眼前的谢临渊,还不知道自己将来会权倾朝野,也不知道自己会落得那般下场。而自己,却带着满腔的恨意与不甘,重生在了这个一切尚未发生的时刻。

    “托谢大人的福,” 萧书生萧琰缓缓开口,声音因为久未好好说话而有些沙哑,“已经好多了。”

    谢临渊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片刻,忽然笑了笑:“萧大人倒是越发年轻了,瞧着竟比三年前还要精神。”

    这句话像一把尖刀,狠狠刺进萧书生萧琰的心里。他知道,谢临渊已经注意到了他的异常。在这个人人自危的时刻,一个本该憔悴不堪的人突然变得容光焕发,本身就是一件值得怀疑的事情。

    “谢大人谬赞了,” 萧书生萧琰强压下心中的波澜,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自然,“不过是近来休养得好罢了。”

    谢临渊没有再追问,只是抬头望了望天边的乌云,淡淡地说:“看这天色,怕是要下大雨了。萧大人还是早些回去吧,免得再受了风寒。”

    说完,他转身离去,黑色的袍角在风中划出一道冰冷的弧线。

    萧书生萧琰看着他的背影,直到那身影消失在楼梯口,才缓缓松了口气。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贴在身上,冰凉刺骨。

    他知道,谢临渊不会轻易放过这件事。这个男人的嗅觉,比狼还要敏锐。自己这张年轻的脸,就像在黑夜里点燃的一盏灯,必然会引来无数窥探的目光。

    而那些目光背后,隐藏的是比三年前更加汹涌的暗流,更加致命的危险。

    风卷着豆大的雨点砸在城楼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萧书生萧琰站在垛口边,看着城外的戈壁在雨幕中渐渐模糊,心里一片混乱。

    他该怎么办?是立刻逃离这座是非之地,还是留下来,改写自己的命运?

    可他又能逃到哪里去呢?天下之大,早已没有他的容身之处。更何况,他不甘心就这样狼狈地离开。那些曾经背叛他、伤害他的人,那些让他蒙受的冤屈,他都要一一讨回来。

    “萧大人?”

    一个怯生生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萧书生萧琰回过头,看见一个穿着青色布衣的小厮正站在楼梯口,手里拿着一把油纸伞,脸上带着几分不安。

    是阿福,他以前的书童。在他被打入诏狱后,阿福也不知所踪,想必是遭了毒手。

    “阿福?” 萧书生萧琰的声音有些颤抖。

    阿福被他看得一愣,随即连忙低下头:“大人,雨下大了,管家让小的来接您回府。”

    萧书生萧琰看着他年轻的脸庞,想起那个总是跟在自己身后,叽叽喳喳说个不停的孩子,眼眶忽然有些发热。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情绪:“知道了,我们走吧。”

    阿福连忙撑开伞,小心翼翼地护着萧书生萧琰走下城楼。雨水顺着屋檐流下,形成一道水帘,将整个世界都笼罩在一片朦胧之中。

    回到府中,萧书生萧琰立刻屏退了所有人,独自一人坐在书房里。他看着铜镜中那张年轻的脸,心中百感交集。这张脸,曾经给他带来过无数荣耀,也让他陷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他拿起桌上的一把匕首,冰凉的触感让他清醒了几分。他忽然想,如果自己现在划破这张脸,会不会就能避免那些即将到来的危险?

    可他又很快否定了这个想法。就算毁了容,他的身份还在,他与那些人的恩怨还在,该来的,终究还是会来。

    “咚咚咚。”

    敲门声响起,打断了萧书生萧琰的思绪。

    “谁?”

    “大人,是小的。” 门外传来阿福的声音,“刚才宫里来人了,说皇后娘娘请您明日进宫一趟。”

    皇后娘娘?萧书生萧琰皱起眉头。皇后赵氏,是谢临渊的姨母,也是当年构陷他的主谋之一。她这个时候找自己,会是什么事?

    “知道了,” 萧书生萧琰沉声道,“你下去吧。”

    等阿福离开后,萧书生萧琰走到窗边,看着外面越来越大的雨势,心中的不安越来越强烈。皇后突然召见,绝非好事。说不定,这就是谢临渊的手笔。他已经开始行动了。

    第二天一早,雨过天晴,阳光透过云层洒在街道上,反射出耀眼的光芒。萧书生萧琰换上一身朝服,坐上马车,向皇宫驶去。

    一路上,他看到街两旁的百姓都行色匆匆,脸上带着几分惶恐。偶尔有巡逻的士兵走过,腰间的佩刀在阳光下闪着寒光,气氛肃杀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萧书生萧琰知道,这只是暴风雨前的宁静。用不了多久,这座看似繁华的京城,就会被鲜血染红。

    到了皇宫门口,萧书生萧琰下了马车,随着太监穿过一道道宫门。宫殿的琉璃瓦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却掩盖不住那深入骨髓的腐朽与黑暗。

    来到皇后的寝宫门口,太监通报后,里面传来一个慵懒的声音:“让他进来吧。”

    萧书生萧琰深吸一口气,推门走了进去。

    皇后正坐在窗边的软榻上,手里拿着一枚玉佩把玩着。她穿着一身明黄色的宫装,脸上带着精致的妆容,看起来雍容华贵,可那双眼睛里,却没有丝毫温度。

    “臣妾参见皇后娘娘。” 萧书生萧琰跪地行礼。

    “起来吧,” 皇后淡淡地说,“萧大人身子刚好,就不必多礼了。”

    萧书生萧琰站起身,垂手站在一旁,不敢抬头看她。

    皇后放下玉佩,目光落在他身上,似笑非笑地说:“萧大人近来倒是越发年轻了,瞧着比本宫的皇儿还要精神。不知道的,还以为大人有什么驻颜之术呢。”

    萧书生萧琰心中一紧,果然,连皇后也注意到了他的异常。他连忙低下头:“娘娘谬赞了,臣只是近来休息得好罢了。”

    皇后轻笑一声:“是吗?可本宫怎么听说,萧大人前些日子还病得下不了床呢?这才短短几日,就好得这么快,倒是让本宫有些好奇了。”

    萧书生萧琰沉默不语,他知道,无论自己说什么,皇后都不会相信。她今天召见自己,根本就不是为了关心他的身体。

    果然,皇后话锋一转,语气变得严肃起来:“萧大人,本宫今天找你来,是有件事想问问你。”

    “娘娘请讲,臣知无不言。”

    “你可知罪?” 皇后的声音突然变得冰冷。

    萧书生萧琰猛地抬头,对上皇后那双冰冷的眼睛,心中咯噔一下。她果然是为了那件事来的。

    “臣不知,” 萧书生萧琰沉声道,“请娘娘明示。”

    皇后冷笑一声:“萧大人还想狡辩?有人亲眼看见,你前些日子与钦犯苏鸿在城外密会。你敢说没有这回事?”

    萧书生萧琰的心脏猛地一缩。苏鸿早就已经死了,怎么可能与自己密会?这分明是栽赃陷害。而能做出这种事的,除了谢临渊,不会有别人。

    “娘娘明鉴,” 萧书生萧琰连忙说道,“臣与苏将军素无往来,更不可能与他密会。这一定是有人故意陷害臣,请娘娘查清此事,还臣一个清白。”

    “查清?” 皇后冷哼一声,“证据确凿,你还想让本宫怎么查清?萧书生萧琰,本宫看在你曾经为盛唐立下过汗马功劳的份上,给你一个机会。只要你乖乖认罪,本宫可以向皇上求情,饶你一命。”

    萧书生萧琰看着皇后那张冰冷的脸,心中充满了愤怒与不甘。他知道,皇后根本就不是想给他机会,而是想逼他认罪,好坐实他通敌叛国的罪名。

    “臣没有罪,” 萧书生萧琰挺直脊梁,目光坚定地看着皇后,“臣绝不会认下这莫须有的罪名。”

    “好,很好,” 皇后被他的态度激怒了,猛地一拍桌子,“萧书生萧琰,你既然敬酒不吃吃罚酒,就别怪本宫不客气了。来人,把萧书生萧琰拿下,打入天牢!”

    随着皇后的话音落下,几名侍卫立刻从门外冲了进来,将萧书生萧琰死死按住。

    萧书生萧琰挣扎着,却怎么也摆脱不了侍卫的束缚。他看着皇后那张得意的脸,心中充满了恨意。他知道,自己又一次落入了谢临渊的圈套。而这一次,他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像上一世那样,侥幸活下来。

    冰冷潮湿的天牢里,弥漫着一股刺鼻的霉味和血腥味。萧书生萧琰被关在一间单独的牢房里,手脚都被铁链锁住,动弹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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