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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夜,顾客州强令要她搬回卧房时,温照影没怎么推拒。绣坊选址时的惊魂还没散尽,或许是潜意识里想找个安稳的依托,她半推半就地回了那间曾刻意避开的房。
晨起时天光刚漫过窗棂,她才发现自己被顾客州圈在怀里。
他的手臂横在她腰上,力道松松的却挣不开,锦被下的衣裙皱得像团揉过的纸。
她试着挪了挪,身后的人却哼了声,把她往怀里带得更紧,下巴抵在她发顶,带着点刚醒的沙哑:“再睡会儿。”
温照影没再动。
鼻尖能闻到他发间的皂角香,和往常不同,少了酒气。
她正想半推半就地闭上眼,青禾就在门外报:“世子,玉柔夫人到了。”
她才慌忙从他怀里挣出来。
见到玉柔夫人的那一刻,温照影是真的松了口气。
夫人的气色比上次见时好了许多,手里还攥着个绣了半朵兰草的绷子。
可目光越过老夫人肩头时,她的笑顿了顿。
江闻铃就站在玉柔身后,玄色劲装外罩了件月白长衫,衬得眉眼愈发清俊。
他手里提着个食盒,见她看来,耳尖先红了,目光却没移开,像要把她从头看到脚,确认她安好。
“嫂嫂。”
温照影的心跳突然漏了一拍,指尖攥紧了腰间的玉佩。
桃木门后的黑暗、火折子的暖光、他弯腰解灯具时的呼吸声,瞬间全涌了上来。
她甚至能清晰记起他发梢擦过她手背的温度,烫得像要留下印子。
“孩子,怎么了?”玉柔夫人握住她的手,察觉到她的指尖在微微发颤,“脸色这么白,是不是没睡好?”
“没什么。”
温照影抽回手,用帕子捂了捂虚汗。
她侧过身引他们往里走,声音尽量平稳:“外头风大,先进屋吧,夫君让人备了今年的新茶。”
穿过回廊时,她能感觉到身后的目光。
不是玉柔夫人,而是江闻铃的。
她压抑住心中的担忧,脚步不自觉地加快。
正厅里的茶香已经漫了出来。
顾客州坐在主位上翻着账本,见她们进来,目光直直落在温照影身上:“姑母身子好些了?”
话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在意,却在瞥见她身后的江闻铃时,眉峰微不可察地蹙了下。
温照影刚要回话,江闻铃已先一步放下食盒:“舅母说嫂嫂爱吃城南那家的杏仁酥,我顺路买了些。”
他说得自然,笑眯眯地接住了顾客州眼中的狠厉。
玉柔夫人笑着打圆场:“是啊,照影先前照顾我,总得谢谢。”
“夫人千万别这么说,都是我该做的。”
温照影垂眸看着那食盒,明明知道江闻铃是故意挑衅……
她接过丫鬟递来的茶盏,指尖触到温热的杯壁,才慢慢定下心神。
此刻江闻铃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像根细而韧的线,轻轻系着她的心跳。
与此同时,她看到顾客州随意搭在桌沿的手,指节微微泛白——这是他隐忍情绪时的习惯。
顾客州突然站起身,牵着她的手,把她揽到身后,笑道:“姑母舟车劳顿,若不嫌弃,小侄让人准备午膳和厢房,望姑母笑纳。”
只见玉柔夫人沉思一番,点点头:“也好。”
廊下的风卷着新抽的柳丝漫进来时,午膳刚摆上桌。
碗里的荠菜豆腐羹还冒着热气,玉柔夫人用银匙轻轻搅着,随口说起京郊的画市刚上市。
“闻铃这孩子,昨日还说要给我寻些好墨。”
温照影抬眸笑笑,应:“正好,府内小厮送了些新墨过来,不如饭后,闻铃弟弟随我去书房挑些?”
顾客州握着筷子的手顿了顿。
玉柔夫人点头称是:“也是,既能过客州的眼,墨定是上好的。”
顾客州表面笑笑,筷子却在桌上敲了两下。
玉柔夫人生性敏感,动作不大,她却留意到:“客州和照影,真是才子配佳人,天作之合,自从客州搬走,府里都少了些书墨气。”
“姑母需要,尽管去拿就是。”
他当然不是心疼这一点墨,而是温照影竟擅自应了与江闻铃独处。
他看向温照影,可她的侧眸中,只有玉柔夫人。
午膳在柳丝轻晃的影子里慢慢收尾。
玉柔夫人被丫鬟引去厢房歇午觉,临走前感叹道:“这紫藤花养得真好。”
“是夫人心巧。”顾客州借机找话,免得玉柔夫人生嫌隙。
温照影则是领着江闻铃往书房走。
穿过爬满紫藤的花架时,淡紫色的花瓣像碎雪似的落下来,沾在温照影的袖口,她停下脚步,扫了扫。
江闻铃就跟在她身后半步远。
“嫂嫂。”他忽然开口,声音被风吹得散了些,“昨日……”
“昨日什么都没发生。”温照影打断他,目光决绝。
紫藤花瓣又落下来,粘在她的发间。
江闻铃却快步绕到她身前,拦住了路。
他比上次见时似乎高了些,玄色劲装衬得肩背愈发挺直,眼底却藏着点没散去的慌张:“昨日是意外。”
“嗯。去拿墨吧。”
温照影往后退了半步,避开他的目光,打开了书房的门。
书房的门轴轻响,带着松木与旧墨的气息漫出来。
温照影先走进去,指尖熟练抚过博古架上的青瓷笔洗,又抱起近日的画稿,简单挂起来。
阳光从雕花木窗漏进来,投下紫藤花的影子,晃晃悠悠的。
“新墨在案上。”
她侧身指了指靠窗的书案,那里叠着几锭墨,螺钿盒子敞着,泛着温润的光。
江闻铃没立刻过去,只站在门口,目光扫过满架的画稿,以及她娴熟收拾的背影。
“嫂嫂平日都会替表哥收拾这些?”他忽然问。
温照影正用绢布擦着砚台,闻言顿了顿:“偶尔。”
其实从分房后,她就没来过书房,今日来了才知,顾客州又作了许多杂画,可惜她没有及时晾晒,大多都废了。
可外人,包括江闻铃,都不知道他们夫妻分房之事。
她对江闻铃的防备,是刻在规训里的。
她挑起一块磨墨,墨锭在砚台里打着圈,晕开淡淡的墨香:“这些墨是松烟的,不伤笔,姑母用着正好。”
江闻铃走到案前,却没碰那些墨,反而拿起一支搁在笔山上的狼毫:“这支笔……”
“是去年江南送来的。”温照影没抬头,磨墨的力道匀了些,“你表哥常用这支,你若喜欢,我给你拿一支新的。”
江闻铃眼中的落寞,她并未参透,也不想参透。
他把笔放回原处,问:“嫂嫂是不是在怕我?”
“我怕你什么?”她笑笑,把新墨放在盒子里,递给他,“对了,那阁楼我是要做生意的,可不想天天闹鬼。”
短短一句话,让江闻铃把所有的话,都憋了回去。
是的,只要她还没有和离,她就是他的嫂嫂。
温照影看着他,眉眼透亮,一字一句:“你要知道我是谁,我是你表哥的妻子,是你的表嫂,我是相府的女儿,论年岁,还是你的姐姐。”
江闻铃想狡辩,狡辩他没有这个心思,可话到嘴边却开不了口。
好像是连老天都不信。
他捏着墨盒的指节泛白,声音压得很实:“李庆不是好东西,岷州炸药是他管的,我爹去查治水账,当晚堤坝就炸了。”
温照影手一顿:“所以江伯伯是被他杀的?”
“是。”江闻铃抬眼,“他后来抢了个女人做填房,王御史的私生女,舒轻纺。”
“王御史只是替罪羊?”温照影瞬间明白,“李庆抓她,是因为王御史留了东西在她手里吧?能证明自己没罪,还能咬出李庆的那种。”
江闻铃点头:“王御史流放前把私生女藏在京城,李庆找不到证据,就强娶了她。可舒轻纺上个月突然卖了阁楼,人就没影了。”
温照影从暗格拿出契约,指着“铺主:舒轻纺”几个字:“这阁楼,就是她的?”
“对。”
“她哪是失踪?”温照影忽然笑了,“她是故意卖铺子引李庆着急,东西十有八九就藏在阁楼里。
李庆找不到,又怕她跑出去报信,只能天天派人盯着那地方。”
江闻铃攥紧墨盒,喉结滚了滚:“我去查人,你在阁楼那边……别冒险。”
“放心。”温照影敞开书房,笑道,“我只当做生意,他看不出破绽。江伯伯待我如己出,此事我理应帮忙。”
江闻铃还是不放心,皱着眉:“嫂嫂……”
“你也知道我是你嫂嫂,我是安平侯府的世子妃,平白无故,他何必冒这个险?”
看着她亮如秋水的眼眸,江闻铃才知,原来真有人能把聪慧与清贵揉得这样自然。
窗外紫藤花又飘进来两瓣,落在案上。
江闻铃看她,觉得“慧质兰心”四字,不再是冰冷的形容,倒像是为她量身定做的,带着温软的光。
案子的来龙去脉像被捋顺的线,李庆杀人栽赃,舒轻纺藏了证据,阁楼是关键。
剩下的,就是借着绣坊的幌子,把这线牵到底。
顾客州安顿好玉柔夫人,脚步匆匆往书房去,转过长廊时,却见温照影在廊下的石亭里晒画。
她披着件月白外衫,裙摆铺在石凳上,沾了点紫藤花瓣。
日光穿过花架落在她脸颊上,晕出层淡淡的粉。
她正把一叠画稿小心翼翼地摊开,指尖拂过纸面时,他竟骤然心慌。
他的脚步不知不觉慢了。
他原是想问她和江闻铃在书房说了什么,此刻却忽然改了。
“晒这些废稿做什么?”他走进来,声音听着随意,却自然地站到她身侧。
石桌上的画稿被风掀起边角,他伸手按住。
温照影抬头看他,眼底漾着点浅淡的笑意:“夫君的画还是顶好的。午膳时夫人刚好提到,挑几幅送去。”
她说话时,他正弯腰整理被风吹乱的画稿,发梢扫过她的耳尖。
她下意识往旁边偏了偏,他的手却及时按住了她的腰。
她若再退,就要撞到凳角了。
“刚晒透的纸脆,别乱动。”
他语气平淡,指尖却在她肩头虚虚拢了下,像在护着件易碎的瓷器。
这动作熟稔得很,仿佛做过千百遍,可温照影知道,他从前从不屑于留意这些。
“哪张好?”他挑眉问,似是胜券在握,出自他手,哪张都是极佳的。
她把最上面那幅画往他面前推了推∶“我瞧这张最鲜活,夫人定喜欢。”
他瞥了眼那幅画,嘴角噙着点不易察觉的笑意,“眼光还算不错。”
廊下传来脚步声,是江闻铃拿着墨盒往回走,路过石亭时,脚步顿了顿。
他刚从书房出来,墙上那幅绣品还在眼前晃。
那是温照影成亲时绣的,被顾客州妥帖地裱在紫檀木框里,挂在最显眼的位置。
“表弟这就走?”
顾客州抬眼,语气里听不出波澜,握着温照影手腕的手却没松开,反而自然地往她身边带了带。
江闻铃的目光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最终只举了举墨盒:“墨选好了,不打扰了。”
他转身时,听见身后传来温照影的声音,带着点无奈的埋怨:“你又弄疼我了。”
顾客州这才松开手,他看着江闻铃的背影消失在紫藤花架后,才低头对温照影说:“往后少和他单独待着。”
“只是选墨而已,”温照影抽回手,揉了揉手腕,“你又何必这样。”
“我不喜欢。”他说得直白,伸手替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衣领,“你是我的妻子,离别的男人远些,没错。”
阳光穿过花架落在他脸上,他的眉眼半明半暗,语气里的占有欲藏得极深,却像藤蔓似的缠过来。
温照影看着他,忽然想起昨夜他圈着她的手臂——松松的,却挣不开。
“知道了。”她垂下眼睫,把画稿重新叠好。
顾客州没动,只看着她叠画的手指。
他忽然觉得,方才那点莫名的烦躁散了。
她在他身边,听话,安稳,连夸他画好时的模样都带着真切,这样就好。
他伸手接过她怀里的画稿:“我来拿。”
语气恢复了平日的温和,仿佛方才那个带着占有欲的人不是他。
两人并肩往回走时,温照影看着他握着画稿的手,骨节分明,是一双作画的巧手。
这双手既会在画纸上留下最美的图样,也会用看似温柔的力道,悄悄圈住她的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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