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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封承载着一个大胆赌注的邮件像一颗被投入深海的石子,在最初的涟漪之后,便陷入了悠长而安静的等待。海角村的初冬,在几场细雨的洗礼后,愈发显得清透而宁静。空气里,海风的咸涩被阳光中和,只剩下一种干净而清冽的气息。旧水产站的工地上,新浇筑的承-柱和地基,像两位沉默的巨人,安静地进行着一场名为“养护”的修行。没有了敲敲打打的喧嚣,村庄又恢复了往日的慢节拍。
阿汐的心,却怎么也慢不下来。
她依旧会在午后,抱着那把贴着星星贴纸的吉他,坐在地毯上,和那个让她头疼的F和弦较劲。但她的目光,却总会不自觉地飘向自己的手机,刷新着那些知名插画师的主页。她看到那些精美绝伦、色彩绚烂的画作,心里既羡慕,又有些莫名的失落。
她不止一次地问林星:“阿星哥,你想好了吗?我们的小海螺,到底要请哪位画家来为它画上颜色呢?苏晴主编还在等你的回信吧?”
每当这时,林星总会放下手里的书看着她温和地摇摇头:“不急,我在等一幅最合适的画。”
阿汐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心里却愈发焦灼。她怕自己的犹豫和挑剔,会耽误了这本来之不易的机会。她甚至开始学着在网上搜索那些插画师的联系方式和报价,想着等林星决定了她就能第一时间把资料整理好。
她完全不知道,那个被林星认定的“最合适的画”,早已诞生于她自己的指尖,并已悄然踏上了跨越山海的旅程。
这天下午,林星正在书房里整理《灯塔与迷航》的思路,阿汐端着一盘切好的水果走了进来。她看到林星正对着电脑屏幕出神,便好奇地凑过去看。
“在看邮件吗?苏晴主编有回信了?”
林星没有立刻回答,只是转过头,看着她那双清澈的充满了好奇的眼睛,然后微微一笑,将电脑屏幕转向了她。
屏幕上,是他两天前发出的那封邮件。阿汐的目光,逐字逐句地滑过那些熟悉的文字。
【……我希望为小海螺作画的不是一位技巧纯熟的画家,而是一个……更像孩子的人。】
【……她的画,就像一个孩子第一次看见大海时,用蜡笔在纸上涂抹出的深浅不一的蓝色。】
当看到这里时,阿汐的心里还涌起一阵莫名的认同感。是啊,她也觉得小海螺的故事,就应该是这个样子的。可当她看到邮件的最后看到那个小小的附件图标时,她的笑容瞬间凝固了。
她认得那个图标,那是图片文件的标志。她的心脏猛地一跳,一种难以置信的预感攫住了她。她颤抖着伸出手,握住鼠标,轻轻地点开了那个附件。
一张张熟悉的画面,在她眼前展开。
那个咧着嘴笑的太阳。
那个打瞌睡的弯月亮。
那只被踩了尾巴炸着毛的小猫。
还有最后那张——孤零零的小海螺,和那只温柔的大手……
这些诞生于她吉他错题本上的笨拙而私密的涂鸦,此刻正安静地躺在发件箱里,被冠以“拙作”之名发送到了千里之外一位专业编辑的面前。
“阿……阿星哥……你……”阿汐的脸颊瞬间涨得通红,血液“嗡”地一下全都涌上了头顶。她感觉自己的心脏快要从喉咙里跳出来语无伦次地指着屏幕,“你……你怎么能……我那个……那个是乱画的呀!这……这会让人笑话的!”
她几乎是下意识地就想去关掉那个让她羞耻得无地自容的页面。
林星却轻轻地握住了她的手,阻止了她的动作。他的手温暖而有力,带着不容置疑的安抚力量。
“为什么要笑话?”他转过椅子,面对着她,目光认真而专注,像一片深邃而温柔的星海,将她所有的慌乱都包裹了起来“阿汐你觉得,我写这个故事,用的是华丽的辞藻和精巧的结构吗?”
阿汐下意识地摇了摇头。
“不是。”林-星的声音很轻,却很清晰,“我用的是我的心,我的过往,还有我对你和这个家的爱。这个故事的灵魂,是真诚。而你的画,就是这份真诚最好的样子。”
他看着她眼底那浓得化不开的自我怀疑,语气变得愈发温柔。
“你画那个皱眉的乌云,是因为F和弦让你苦恼。你画那个微笑的太阳,是因为C和弦让你快乐。你画那只炸毛的小猫,是因为G7和弦的声音让你觉得意外。这些画里,没有一根线条是在炫耀技巧,但每一根线条都充满了最真实的情感和温度。”
“阿汐,”他握紧她的手,一字一句,清晰而郑重“这个世界上,有很多画得出完美大海的画家,但只有你,能画出那只不会唱歌的小海螺,心里的那片海。因为它,就是为你而生的。”
阿汐怔怔地看着他,看着他眼底那片足以融化一切的温柔与笃定,心里那层名为“我不行”的坚硬外壳,开始一点点地龟裂、融化。眼泪,毫无预兆地涌了上来。
那不是委屈的泪,也不是羞耻的泪,而是一种被全然理解、被深深珍视的巨大的感动。
就在这时,电脑发出“叮”的一声轻响。
一封来自“苏晴”的新邮件跳进了他们的眼帘。
两人的呼吸,在这一刻,仿佛都停止了。
阿汐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甚至不敢去看。她怕看到的是委婉的拒绝,是礼貌的嘲讽,是那份她刚刚建立起来的微弱信心,被现实彻底击碎。
林星却显得很平静。他握着阿汐的手,另一只手移动鼠标,沉稳地点开了那封决定着一支“笨拙画笔”命运的回信。
邮件的内容,缓缓地在屏幕上展开。
【林星先生:
见信如晤。
我刚刚看到您推荐的插画,以及那封关于“笨拙画笔”的信。我没有笑,我只是在我的办公室里再一次哭得像个孩子。
请原谅我的再次失态。但当我看到第一张图,那只没有眼睛、没有嘴巴,却充满了无边孤独的小海螺时,我就知道,您为它找到了这个世界上最独一无二、最契合的画笔。
您说得对,这个故事,需要的不是技巧,是心跳。而这些画每一幅都有着最真诚的心跳和最温暖的体温。
那位被踩了尾巴的小猫,不就是小海螺听到不理解的声音时,那种茫然又有点受惊的样子吗?那个咧嘴笑的太阳,不就是小海螺最终被接纳时,心底绽放的喜悦吗?
林星先生,我甚至觉得,这位插画师,她不是在为您的故事配图。她和您一样,是在用她的灵魂,讲述着同一个故事。
所以,请您务必转告这位“更像孩子”的插画师。我,以及四叶草童书社,正式向她发出邀请。我们希望能由她来为《不会唱歌的小海螺》描绘色彩。我们不需要她改变任何风格,我们只要她像现在这样,用最笨拙、也最勇敢的画笔,画出她心里最真实的样子。
因为那份笨拙里,藏着这个故事最宝贵的内核——爱。
期待与您和这位优秀的插画师,开启一段美好的合作旅程。
祝冬安并拥抱每一个笨拙而温暖的日常。
四叶草童书社,苏晴。】
书房里一片安静,只有窗外海浪的声音,温柔地拍打着沙滩。
阿汐看着那封信,看着苏晴主编说的“这支画笔有心跳,有体温”,看着那句“她不是在配图,是在讲述同一个故事”,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无声地滑落。
她缓缓地抬起头,看向林星,声音里带着一种梦想成真后,如在云端的颤抖:“阿星哥……她……她也看懂了。她真的……看懂了。”
“嗯。”林星笑着点头,伸手为她拭去脸颊的泪水,“我早就说过,她是个好编辑。”
阿汐看着电脑屏幕上,自己那些曾经让她羞于示人的涂鸦第一次从它们那歪歪扭扭的线条里,看到了一种名为“价值”的光芒。
她缓缓地低下头,看着自己这双因为常年做家务而有些粗糙、因为练习吉他而生出薄茧的手。就是这双手,弹奏出了让他心安的和弦,也画出了让他动容的童话。
她拿起桌上的铅笔和那本“吉他学习错题本”,翻到了空白的一页。
她没有再画那些代表着情绪的小动物,而是在纸的中央,认认真真地,画下了一只小小的螺旋状的海螺。
这一次她为它画上了一双弯弯的笑眼。
她知道,从这一刻起,这支笨拙的画笔,终于有了它自己的心跳。而它即将描绘出的那个世界,也必将因这份独一无二的“笨拙”,而变得无比温暖,无比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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