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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月的省城体育场裹着层薄雾,看台上的观众举着“朱凯旭加油”的灯牌,在晨雾里明明灭灭。胡云曦把朱凯旭的国家队外套裹紧些,膝盖上放着保温桶——里面是今早五点起来熬的玉米排骨汤,汤面上还浮着片切得薄如蝉翼的姜。
“预备——”发令枪的金属撞针声刺破空气时,朱凯旭正弯腰系鞋带。
他抬头冲看台上的胡云曦笑,露出颗虎牙,指节敲了敲自己的护膝。
那是胡云曦亲手绣的,青灰色底布上绣着团小云,针脚歪歪扭扭,他却宝贝得每场比赛都戴着。
第一枪响起,八道身影如离弦之箭。朱凯旭的起跑反应时0.13秒,是本赛季最佳。
前三栏他跨得漂亮,左腿划出的弧线像道流畅的虹。
胡云曦攥着保温桶提手,指节发白——这是全锦赛男子110米栏决赛,过了第七栏就能锁定奥运积分。
变故发生在第七栏。朱凯旭的右脚尖刚磕过栏架,落地时左脚突然打滑。
跑道上不知何时溅了片矿泉水,在晨光里闪着细碎的光。
他的膝盖传来“咔嗒”声,比观众席的惊呼声还响。
胡云曦听见自己喉咙里发出短促的抽气声,保温桶“当啷”掉在台阶上,排骨汤溅湿了前排观众的牛仔裤。
她冲下看台时,高跟鞋卡在台阶缝里。左脚的鞋跟“啪”地断成两截,袜尖蹭过水泥地,火辣辣地疼。
跑道边的志愿者想拦她,被她拽着胳膊推开:“我是他未婚妻!”
朱凯旭躺在跑道上,护膝滑到小腿,膝盖肿得像发面馒头,额角的汗把碎发黏在脸上。
“云曦。”他声音发颤,伸手想碰她的脸,中途又缩回去,“我好像...站不起来了。”
救护车鸣笛时,胡云曦蹲在担架旁,用自己的围巾垫在他脑后。
省体育医院的走廊飘着消毒水味,她跟着推床跑,白大褂的衣角扫过她的手背。
核磁共振室的红灯亮了十七分钟,她数着墙上的电子钟,秒针每跳一下,心脏就揪紧一分。
“前交叉韧带断裂,半月板损伤。”张主任摘下医用手套,金属托盘里的手套发出沙沙声,“需要手术重建韧带,恢复期至少八个月。”
他翻着片子,指节敲了敲膝盖的位置,“就算恢复得好...运动员生涯基本到头了。”
朱凯旭盯着天花板上的霉斑。消毒灯在他眼底投下青白的光斑,喉结动了动:“张主任,能再...再看看吗?”
胡云曦坐在病床边的塑料椅上,手无意识地摩挲着床单。
那是医院特有的蓝白条纹,洗得发了硬。她想起三年前朱凯旭集训时发烧,她带着退烧药翻进训练基地,在宿舍楼下等了两小时——那时他也是这样,盯着天花板说“我没事”。
“我去买饭。”她突然站起来,椅子腿刮过地面,发出刺耳的声响。
自动贩卖机在走廊尽头,她投了三个硬币,买了罐热可可。
回病房时,朱凯旭正盯着床头柜上的护膝,绣着小云的那面朝上。
“云月斋的案子...赢了吗?”他突然开口,声音闷在被子里。
胡云曦把热可可递过去,罐身还带着机器的余温:“上周三判的,陈阿婆能继续用'云月斋'。”
她蹲下来帮他理了理被角,指甲盖蹭到他小腿的肌肉——从前这里硬得像块铁,现在软塌塌的,“法官说老账本和1980年的底档是关键证据。”
朱凯旭没接热可可。他的手指抠着床单的褶皱,把蓝白条纹揪成团:“我昨天还跟教练说,等比完赛就陪你去云雾山看冬雪。”
他的喉结又动了动,“你说...我是不是该退役了?”
胡云曦的鼻子突然发酸。她想起婚礼那天,朱凯旭在誓词里说“我会一直跑,跑到跑不动为止”。
她握住他的手,掌心还留着推床把手的金属凉意:“张主任说手术成功率85%,康复科的李医生是前国家队队医。”
她从包里翻出个牛皮纸袋,里面是打印的康复计划,“我联系了省体院的运动康复中心,他们有水下跑步机。”
朱凯旭别过脸去。窗台上的绿萝蔫头耷脑,叶子尖沾着灰。
“我这种伤...就算能跑,也跑不过二十岁的小孩了。”
他的声音越来越轻,“教练今早发来消息,说奥运积分赛可能要换人。”
胡云曦把康复计划摊在他腿上。纸页边缘卷着毛边,是她在打印店赶工印的。
“上个月我接了个案子,当事人是省体院的退役运动员,现在做青少年田径教练。”
她指了指计划第二页,“他说现在少儿体校缺跨栏专项教练,你带过省队的后备队,那些小孩都管你叫'凯哥'。”
朱凯旭的睫毛颤了颤。他低头看康复计划,第一页贴着张照片——是去年夏天,他在训练馆教小队员压腿,孩子们围着他笑,阳光透过窗户在他背上洒了片金斑。
“你什么时候...拍的这个?”
“去年体教融合开放日。”胡云曦从包里摸出个U盘,“我把你这十年的训练笔记都扫描了,分专项技术、心理调整、伤病预防三个文件夹。”
她的手指点了点U盘上的云纹贴纸——和婚纱上的绣纹一模一样,“李医生说术后一个月就能做康复训练,我们先从恢复肌肉力量开始。”
朱凯旭终于接过热可可。他喝了口,皱皱眉:“太甜了。”
“你以前就爱喝甜的。”胡云曦抽了张纸巾,擦他嘴角的可可渍,“集训时偷喝我买的珍珠奶茶,被教练抓包那次,你说'云曦泡的糖水泡饭都比矿泉水甜'。”
窗外的雾散了些,阳光漏进来,在朱凯旭的睫毛上镀了层金。
他突然抓住她的手腕,掌心还带着热可可的温度:“云曦,我怕...”
“我知道。”胡云曦把额头抵在他手背上,“我也怕。
怕你疼,怕康复期太苦,怕...怕你不再是赛场上的朱凯旭。”
她吸了吸鼻子,抬头时眼睛亮晶晶的,“但不管你是运动员朱凯旭,还是教练朱凯旭,或者...或者卖酒酿圆子的朱凯旭,我都要。”
朱凯旭笑了,眼角泛着水光。他摸出床头的手机,翻到相册最后一张照片——是蜜月时两人在民宿前的合影,背后是翻涌的云海。
“那天我说'怕自己不够好',你说'好的定义是一起走'。”
他把手机递给胡云曦,屏幕上的云海在阳光下闪着银光,“现在换我信这句话了。”
护士推着治疗车进来时,胡云曦正帮朱凯旭把护膝重新戴好。
绣着小云的那面贴在膝盖上,针脚蹭过他的皮肤,有点痒。
“下午三点手术。”护士核对姓名,把麻醉同意书递过来,“家属签这里。”
胡云曦接过笔。笔杆是朱凯旭送的结婚礼物,刻着“云”字的地方被摸得发亮。
她签完字,把笔塞进朱凯旭手心:“等你醒了,我给你读康复计划。”
朱凯旭握着笔,指腹蹭过“云”字的刻痕。他望着胡云曦发顶翘起的小卷毛——那是早上出门时被风吹的,突然就不那么怕了。
手术室的门开了,他被推出去时,看见胡云曦追着推床跑,断了跟的鞋踩在地上,发出“嗒、嗒”的声响,像极了跨栏时的步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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