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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十八日的晨光刚漫过云雾山第二道山梁时,胡云曦正蹲在民宿小院的竹筐前挑野莓。竹筐边沿沾着晨露,野莓红得透亮,颗颗裹着层白霜,像撒了糖霜的玛瑙。
“小心刺。”朱凯旭的声音从院外传来。他扛着竹梯往桃树下走,运动裤膝盖沾着草屑,是刚才帮王伯修篱笆时蹭的,“去年王伯说这棵野桃树的果子最甜,我爬高点儿,你在底下接着。”
胡云曦把挑好的野莓放进青瓷碗,抬头看他。
他今天穿了件洗得发白的蓝衬衫,袖子卷到肘部,露出结实的小臂——和大学时在操场帮她搬民法教材时一个模样。
她伸手拽了拽他的裤脚:“先把这个吃了。”
手心里躺着颗薄荷糖,糖纸是淡蓝色的,和她婚纱上的云纹一个颜色。
朱凯旭弯腰含进嘴里,凉丝丝的甜味漫开,想起昨夜在新房,她从婚包最里层摸出这盒糖:“集训时你总说'吃颗薄荷糖能提神',我攒了三年没舍得吃。”
竹梯架稳了。朱凯旭踩上第三格时,竹梯吱呀响了声。
胡云曦攥紧了裙摆——淡蓝真丝裙是昨天婚礼穿过的,今天配了件米白针织开衫,衣摆沾着野莓汁。
“慢点儿!”她踮脚扶着竹梯,发梢扫过他手背,“上个月彩排你踩翻香槟塔,上上周试婚纱你撞我鼻尖,今天要是摔下来......”
“摔下来就赖你。”朱凯旭回头笑,露出虎牙,“谁让你站底下,我眼睛都挪不开。”
他伸手够住最低的枝桠,指尖刚碰到颗野桃,就见胡云曦举着竹篮蹦起来:“这儿有颗红的!”
野桃簌簌落进篮里,混着几片带锯齿的桃叶。
胡云曦数了数,一共十二颗,和他们认识的年份一样——四年前毕业舞会初见,到今天正好一千四百六十三天。
她捏着颗野桃在围裙上擦了擦,仰头递上去:“先吃这个垫垫,王伯说十一点才能送山鸡来。”
朱凯旭咬了口,甜津津的汁水顺着下巴淌到领口。
他抽了张纸巾擦嘴,突然伸手把胡云曦的针织开衫往紧里拢了拢:“山风凉,刚才在路口,你打了三个喷嚏。”
民宿在云雾山深处的山谷里,沿着青石路走半里地能看见条溪涧。
胡云曦跟着朱凯旭往溪边去时,鞋跟踢到块圆石头——是她特意选的平底鞋,鞋尖绣着小朵山茶花,和头纱上的花纹呼应。
溪水清得能看见水底的鹅卵石,朱凯旭蹲下来洗野桃,她蹲在旁边捡彩色石头:“这个像你跨栏时戴的护腕,这个像我去年赢的奖杯底座。”
“那这个呢?”朱凯旭捞起块月牙形的石头,水珠顺着指缝滴进溪里,“像不像你上次加班到凌晨,在律所门口等我时,眼睛底下的月牙?”
胡云曦的耳朵尖儿红了。她抢过石头揣进兜里,转身往回走,发梢扫过他肩膀:“再贫嘴就不帮你剥山鸡了!”
王伯送山鸡来的时候,竹屋里已经飘着竹筒饭的香。
朱凯旭蹲在灶前烧火,火苗舔着松枝,噼啪响得像放小鞭炮。
胡云曦把山鸡剁成块,姜块在案板上拍得“咚咚”响:“王伯说这鸡是散养的,你尝尝看比食堂的香不?”
“比食堂的香。”朱凯旭用草绳捆竹筒,竹节边缘的毛刺扎得掌心发痒,“比律所楼下的热粥香,比集训时食堂的白馒头香。”
他抬头看她,阳光透过木窗在她脸上投下斑驳的影,“比所有我吃过的东西都香。”
胡云曦的手顿了顿。她想起去年冬天,朱凯旭在国家队集训时发烧,她坐了三小时高铁去送姜茶,在队医室守了整夜。
他当时烧得迷迷糊糊,抓着她的手说:“姜茶没你做的甜。”
午饭摆在用树根雕成的桌上。竹筒饭掀开时腾起团白雾,野莓酱抹在玉米饼上,红得像落在雪地里的梅花。
朱凯旭给她夹了块鸡腿,自己啃鸡翅膀:“上个月在酒店彩排,沈清瑶说'你们度蜜月肯定要带法律书',你猜我在箱子里翻到什么?”
胡云曦咬着玉米饼笑:“《最新婚姻家庭司法解释汇编》?”
“比那还离谱。”朱凯旭从藤椅底下拖出个帆布包,里面露出半本《田径训练基础理论》,“我塞了本这个,想着你改案卷时,我翻两页。”
他挠了挠后颈,“结果今早收拾行李,发现你把我那本《民法总论》也塞进来了。”
胡云曦的筷子尖儿戳进野莓酱里,洇开片小红花。
她想起昨夜整理行李,朱凯旭趴在床上翻她的书:“带这么多书干吗?”
她当时说:“万一你半夜失眠,我念两条法条给你听。”
现在看他从帆布包里掏出那本翻旧了的《民法总论》,书脊上还留着她大二时用红笔写的批注:“合同相对性原则,朱凯旭同学注意,下次借笔记别再弄丢!”
午后的云海来得突然。胡云曦正靠在藤椅上打盹,就听见朱凯旭喊:“云曦,看!”
她揉着眼睛站起来,就见山谷里漫起大片白雾,像有人把棉花铺在了山坳里。
白雾越积越厚,渐渐漫过竹屋的木窗,把远处的山影都吞了进去。
朱凯旭拉着她往院外走。石凳上还留着上午晒的野莓,沾着半片桃叶。
他把她的手揣进自己衣兜里,指腹摩挲着她无名指上的戒指——内侧刻着的“云”和“旭”,被体温焐得温热。
“四年前春天,我第一次带你来云雾山。”他望着翻涌的云海说,“你蹲在溪边捡石头,说'要是能住在这儿就好了'。”
胡云曦记得那天。她刚通过律考,却在模拟法庭输给了李文博,躲在图书馆顶楼哭。
朱凯旭敲开窗户,手里攥着张皱巴巴的车票:“走,我带你去看云海。”
他们坐了三小时大巴,下车时她眼睛还肿着,却在看到山谷里的云海时,突然笑出了声。
“那时候我就想,”朱凯旭的声音轻得像云,“要是能和你在这儿看一辈子云海就好了。”
他转身看她,睫毛上沾着雾珠,“后来你实习加班,我集训受伤,我总怕......”
“怕什么?”胡云曦踮脚擦掉他睫毛上的雾珠。
“怕我不够好。”朱凯旭低头吻她的额头,“怕你改案卷到凌晨时,我不能给你煮酒酿圆子;怕你为案子掉眼泪时,我不在你身边;怕你说'凯旭我好像做错了'时,我答不上来。”
胡云曦的鼻尖发酸。她想起朱凯旭集训时,总在视频里举着饭盒:“今天食堂的菜像你做的!”
想起他受伤住院时,偷偷把她的加油信藏在枕头底下。
想起昨夜在新房,他翻出所有她写的信,说:“我数过了,一共一百二十七封,比我拿的奖牌还多。”
“你看。”她指着云海说。风掀起一片云,露出底下青灰色的山尖,“云海会散,山不会变。”
她仰头看他,眼睛亮得像星子,“你教我跳华尔兹时说'跟着我的节奏',你跨栏摔倒时我给你贴云南白药,我们早就学会跟着彼此的节奏了。”
朱凯旭把她搂进怀里。她的发顶蹭着他下巴,带着野莓酱的甜香。
远处传来溪涧的水声,混着竹屋风铃的轻响。
他想起婚礼上她说的话:“你说'云曦我好像跑不动了',我就说'你大一追着我跑过三条街借民法笔记时,也这么说的'。”
现在他终于明白,所谓相伴一生,不过是在彼此说“好像不行了”时,伸手拉一把。
“云曦。”他贴着她耳际说,“以后你改案卷到凌晨,我给你煮酒酿圆子;你为案子掉眼泪,我抱你去看云海;你说'凯旭我好像做错了',我就说'你去年帮王奶奶赢官司时,也是这么说的'。”
胡云曦笑出了声。她想起今早出发前,在新房阳台看到的那盆绿萝——是朱凯旭去年住院时,她每天去浇水的那盆。
现在绿萝爬满了栏杆,叶子绿得发亮。
“那你要是当教练教不会队员,”她戳了戳他胸口的第二颗纽扣——云纹样式的,和她的婚纱呼应,“我就说'你教我跳华尔兹时,也这么说的'。”
云海还在翻涌。竹屋的木窗上蒙了层水汽,像谁在玻璃上画了片云。
朱凯旭牵起她的手往屋里走,鞋跟踩在青石板上,发出“哒哒”的响。
灶上的陶壶还温着野莓茶,他倒了两杯,一杯递给她,一杯自己端着。
“明天去看瀑布吧?”他说,“王伯说后山谷的瀑布底下有块大石头,刻着'同心'两个字。”
胡云曦喝了口茶,甜津津的野莓味漫开。她望着窗外的云海,突然想起四年前在图书馆顶楼,朱凯旭递给她的那包薄荷糖。
那时候她以为幸福是赢场官司,现在才知道,幸福是和眼前人一起,在云雾山的山谷里,看一辈子翻涌的云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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