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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喜贵所讲的关于“秃顶子老海”的传说,与那后舱内轰隆隆机器震动发出的声响,好似一块沉甸甸的压舱石,暂时稳住了众人惊魂未定的心。

    紧绷的弦一旦松弛,这一路上那被恐惧和搏命压榨殆尽的困倦与疲惫,便如同无声涨潮的海水,汹涌地漫过四肢百骸,沉重得让人抬不起眼皮,骨头缝里都透着酸软。

    “惊蛰,喜贵大哥,”我强打起精神,声音带着浓重的倦意,“你们看看,再重新……估摸一下咱们现在的位置。”

    喜贵虽说是驾船摇橹的好手,可毕竟不懂这铁家伙是怎么一回事,只是默默地帮惊蛰打开那张泛黄的海图。

    再看惊蛰点点头,迈步走到操作台前,先是快速地扫了一下面前的仪表,又手扶着船舵眯起眼睛,仿佛在感知船身下水流的速度和方向,又侧耳听了听轮机舱传来的、规律但略显沉闷的“哐当”声。她粗糙的手指划过罗盘玻璃罩,又摸了摸记录航速的简陋仪表,只见那指针在“5”附近微微颤动。最后,她低头瞄了瞄手上的腕表,这才开口说道:

    “黄爷,”惊蛰抬了抬眼皮,看了我一眼,然后在海图上移动着纤细的手指,声音平静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按喜贵大哥掌舵的航向,咱们轮机保持五节航速跑了这么久……按时间推算,应该差不多快走了一半了。”她的指尖落在一小块代表鸡鸣岛的岛屿标记上。“现在……”

    惊蛰顿了顿,那带着冷淡的语调在轮机轰鸣的间隙响起,继续补充道:“这‘海魔鬼号’,用蒸汽推动蒸汽机的活塞或涡轮运转,虽然铭牌上写着最大航速是十节。可那是空船时,锅炉的压力达到最大,而且是在风平浪静的理想情况下,现在我们舱里塞满东西,勉强能稳稳跑出五节的速度,按着现在的速度,“估摸着,得天擦黑,也就是下午五六点左右,差不多就能瞅见那鸡鸣岛的影子。”

    这消息让人心里更沉了几分。还以为海岛离陆地很近,不消多时就能到达。但转念一想,俗话说小心驶得万年船,夜航本就凶险,更何况是在这片浓雾化不开的海域。确保安全才是第一要务。

    眼下人困马乏,再强撑下去,只怕没等靠岸,自己先得栽海里。

    “那咱们先这样,按之前商量好的办。”我压下翻涌的疲惫,声音拔高了几分,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咱们两人一组,轮值守着前舱、轮机舱。当值的时候把两只招子放亮,耳朵也支棱起来。喜贵大哥、有福,辛苦你们值第一班岗,掌舵和烧锅炉的活儿都交给你们了。如果出现什么情况,记着,一定要第一时间用船上的传声筒联络。剩下的人,包括白熊也招呼上,全都去后舱歇着,最好能养足了精神,至少在天黑之前这口气不能泄。”目光扫过众人,“我和老八一组。”又冲两位女士抬了抬下巴,“惊蛰、罗灵,你们俩加上白熊,仨人一组。海上行船不必陆地,甭管出什么事儿,彼此都多照应着点。”

    众人听罢,全都点了点头,惊蛰和罗灵点头,白熊也从锅炉舱里钻了出来,也不知道听没听没白我说的什么意思,高大的身影沉默地杵在一旁,像座可靠的山。

    我指了指手表,和喜贵约定两小时后换班。

    说罢之后,我和老八拖着灌了铅的腿,穿过舷廊,挪向船尾的后舱。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铁门,一股浓重的霉味混杂着铁锈、咸腥汗水和某种难以名状的陈腐气息扑面而来。此刻也顾不得许多,衣服鞋子全都懒得脱,和衣而卧,直接倒在冰冷硌人的铺板上。

    刚一沾“床”,意识便不受控制地沉入混沌的深渊。

    即便如此,却睡得并不安稳。潜意识里总觉得这船上不太平,脑子里绷着一根弦,不敢睡得太死。迷迷糊糊之中,会感觉身体仿佛嵌在船骨里,随着“海魔鬼号”在无形的浪涌中一齐颠簸起伏个不停。每一次晃动,都摇得脑子里天旋地转,脑子似乎脱离了脑壳,在颅腔里来回晃荡,整个人陷入一种痛苦的半昏迷状态。

    也不知过了多久,在这颠簸的黑暗混沌之中……突然,一股冰冷的、带着强烈恶意的气息猛地刺入意识,昏暗中,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接着舱顶昏黄的灯光,半梦半醒之中,眼角的余光一瞥,只见一个漆黑的人影,毫无征兆,正直挺挺地杵在床头。

    那影子模糊不清,只有一团浓得化不开的黑暗轮廓。它僵硬地伸出两条同样漆黑的手臂,五指齐张,带着不用质疑的执拗往前猛探,竟要直勾勾抓向我的脖颈!

    一股彻骨寒意瞬间从尾椎窜上天灵盖,整个人的心脏仿佛都被无形之手狠狠攥住!

    “操!”心中大骇,身体反应快过思绪,猛地从铺板弹坐起来,左手闪电般探向枕下——一股冰冷的金属触感爬过指尖,电光火石间,我一把抓起“狗牌撸子”,完全是本能的动作,抓起枪的瞬间,猛地将的枪管后端,对准身侧冰冷的舱壁铁板发力一撞。

    耳边只听“铛!”一声清脆的金属撞击声响起,不过一个呼吸之间,动作却迅猛决绝,顷刻间利用反作用力,使套筒后坐完成了上膛。

    几乎与此同时,冰冷的枪口瞬间狠狠顶上黑影的前额,右手如铁钳般向上猛力一拨,一把格开那双伸来的“鬼爪”,黑暗中,我的呼吸粗重,全身肌肉绷紧如弓弦,左手食指发力,仿佛下一秒就要搂火儿。

    “黄……黄司令!别……别!是……我!老八!!”黑暗中就听老八的声音哆哆嗦嗦地在枪口下颤抖地响起。

    我一听是他,当即放下枪,紧绷的神经骤然松弛,顺手用拇指灵巧地拨动保险卸了膛火。这种狗牌撸子,虽说短小精悍,可故障率也是出了奇地高,可别老虎没打着,再把自己人给崩了。

    我压低声音。心脏仍在胸腔里狂跳,忍不住斥道:“八爷,人吓人吓死人,你搞什么名堂,他妈的吓死老子,你丫怎么也不吭气儿?”。

    再看老八双手叉腰,立即换上了平日里那副混不吝的嘴脸,嚷嚷道:“妈的老子都多余来叫你,就该让你小子自己睡死过去,你当我想来呢?前头又出事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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