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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八歪在驴背上,一只手死死攥着“龙脊”那冰冷渗骨的刀柄,眼珠子瞪得溜圆,死盯着路中央那打盹的怪物,狠狠地啐了一口,用他那一口地道的京片子低声骂道:

    “嘿!真他妈新鲜了,合着这他妈死秃驴是跑这儿堵门儿收‘买路钱’来了?瞧这孙子这德性,横是昨儿晚上喝高了没睡醒,跑咱爷们儿前头补回笼觉来了?还他妈有模有样儿地披上一身儿人的皮袄子……”他嘴角一撇,满是鄙夷,“怎么着,阴沟里翻上来的王八盖子,也学着人模狗样儿,嫌自个儿那身光腚壳子寒碜了?”

    我一听这话,紧绷的腮帮子差点没绷住,也压着嗓子,学着他那股子混不吝的腔调接茬儿道:“行啊八爷,您这个眼神儿现在够贼的啊,瞧瞧,咱他妈是遇着‘吃生米’(指凶狠的劫匪)的了,这位‘瓢把子’(土匪头子)堵在这儿,八成儿是嫌咱没‘拜山门’(没打招呼孝敬)啊?”我下巴朝那怪物怀里抱着的滴血骷髅一努,“瞧见没?人家怀里搂着的就是‘肉票’(人质),啃得就剩‘瓢儿’(脑袋)了,这摆明了是在给咱‘亮青子’(示威)呢!”

    老八眼珠一转,立马会意,空着的手麻溜儿地往身背后海香嫂给的鼓囊囊的褡裢里一掏,摸出个油纸包,故意弄得哗啦响,冲那怪物扬了扬,嗓门儿也拔高了几分,带着几分市侩的讨好:“哎!海爷!海瓢把子!咱哥几个儿是正经八百‘走明镖’(正大光明过路)的,眼拙!眼拙!没瞧见您老人家在这儿‘压镖’(坐镇)这点儿‘草料’(指钱或贡品),您老先笑纳?您瞅瞅,现大洋!上好的云土(烟土)!要不……法币?咱这儿票子管够!您老开口,咱绝不含糊!”

    我强忍着笑,一本正经地“训斥”老八:“八爷,这兵荒马乱的年景,法币可他娘的‘毛’(贬值得厉害)得能糊墙了,你说你也是,怎么跟亮瓢说话呢,有点眼力劲儿没有?光嚷嚷‘草料’顶屁用,你倒是上前两步,凑近了问问这位亮瓢爷,到底是收现大洋、金条,还是要他妈的法币?问清楚了,省得咱爷们儿‘递门坎’(递钱)递错了庙门,惹瓢把子爷一个不高兴,把咱哥几个当‘点心’给嚼了!”

    众人被我俩这当口还有心思插科打诨弄得又是想笑又是心惊,心头那沉甸甸的恐惧感倒是被冲淡了几分。可眼前这怪物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为何要穿人的衣服?啃食头颅?又偏偏堵在此刻酣睡?无数疑问像冰冷的蛛网缠住心脏,憋得人喘不过气。

    可饶是我俩在这儿唱双簧似的吆喝了半天,眼前这问挡路的瘟神却仍没有半点活动,光溜溜的脑袋低垂着,竟果真如老僧入定一般一动不动,周遭只剩下海风呼呼和众人粗重的呼吸声。

    我心中只觉不妙,这么下去不是个办法,当即转头,声音陡然转厉:“诸位,抄家伙,把招子放亮点儿!这死光头堵在这儿,横不是请咱们喝豆汁儿听大鼓的!八爷,盯死前面那玩意儿,丫要是再挡着路一动不动,您也甭跟它客气,直接上去,抡圆了给丫俩大耳帖子醒醒盹儿!”

    老八嘴角一抽,露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干笑:“黄爷,我这手劲儿太小,打人就跟给人家挠痒痒似的,要去也得您去啊,保准一巴掌给它扇回姥姥家……”

    就在我俩掰扯的当口,身后的几人早已如绷紧的弓弦——

    白熊那铁塔般的身影微微后倾,宽厚的手掌闪电般向后探去,火光摇曳之中,不见他如何动作,只听得一声细微的金属摩擦的清吟,眨眼间,一把“轻如鸿毛,利如剃刀”的哥萨克恰西克马刀已然在手!刀身在火光下拖出一道冷冽的寒芒。

    他身前的惊蛰身形一晃,手腕轻抖,一根乌沉沉的铁链如同灵蛇出洞,“哗棱”一声从腰间滑入掌中,链子尽头那布满铁蒺藜的流星锤无声地悬垂在地,只待手腕发力,便能化作噬人的凶器。

    我与老八平日里虽然与罗灵朝夕相处,但实际上对她却不甚了解,不过从她昨晚在火车上漏了一手神鬼莫测的施针本事,想来对毫针极为熟稔,此时不动声色地取出三枚飞针,悄然夹在纤长的指缝间,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微不可察的冷光。再看她极轻地对我摇了摇头,示意我不要声张。

    我当即心领神会,目光顺势扫向她身前的钱师爷,此刻不知何时已满头大汗,一张脸惨白得如同刚从面缸里捞出来,他哆哆嗦嗦地摸索着,从长衫下摆里拽出一把山西造“狗牌撸子”,抬手一拉,费了老大劲才“咔嚓”一声顶上了膛火儿,双手死死攥着那小小的枪把,指关节捏得嘎巴响,枪口抖得跟筛糠似的,黑洞洞的枪口颤巍巍的……竟直指我和老八的方向。

    我见状头皮瞬间炸开,这他娘的还没等前面那海和尚念经,可别先要稀里糊涂地死在自己人的枪下。

    说时迟那时快,我一个箭步猛蹿上前,顺势一把就攥住了钱师爷那冰凉湿滑、抖个不停的手腕,另一只手闪电般往下一压一扭,轻松卸下他手里的“狗牌撸子”。

    我几乎是贴着他那冰凉的耳朵眼儿,声音压得极低,“别慌师爷,有我们几个在,保您安全无虞,天塌下来有我们几个高的顶着呢,您这把‘掌心雷’我先替您保管,省得您一着急……再他妈‘走了火’,打在自家脚面子上。”

    说完,也不管他嘴里“哎哎”地还想说什么,直接掰开他手指,利落地卸了枪膛里的子弹,把那还带着他汗味儿的小手枪往自己怀里一揣。

    迈步往回走,老八从驴背上反手把那柄寒气逼人的御赐“龙脊”稳稳递到我掌中。

    刀一入手,一股沉甸甸、仿佛浸透了无数亡魂的煞气,瞬间顺着冰冷的鲨鱼皮刀柄直透臂膀,激得我心头一凛。

    此刻老八也敛了嬉皮笑脸,空出的手飞快地在腰间褡裢里摸索着,神鹰隼般盯死前方那低垂的光头,嘴里低声嘟囔:“得嘞黄爷,您擎好儿吧,看咱这褡裢里的东西能不能给丫‘开开张’……”

    老八话音未落,“开开张”的尾音还在冰冷的空气中打着旋儿——就在这时……

    一阵极其轻微、却令人后颈汗毛瞬间倒竖的“簌…簌簌…”声,如同无数冰冷的蛇鳞,刮过粗粝的岩石,毫无征兆地贴着地面,从众人背后极近处响起,这“簌簌”声里,还混杂着一种刻意压抑、却更加阴冷粘腻的“咕噜…咕噜…”声,与山峦间呜咽盘旋的风声纠缠在一起,冷不丁在耳边突然响起,乍一听,竟如同鬼魅的私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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