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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诗娴和林小丽被郑松珍这副活见鬼的模样吓得心脏怦怦狂跳,手里的教案和毛线团差点脱手。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疑不定。武修文?那个沉默寡言、总是带着点书卷气的数学老师?他的宿舍能有什么?恐惧压倒了犹豫。黄诗娴深吸一口气,一把拉住还在哆嗦的郑松珍:“走!去看看!” 林小丽也壮着胆子跟了上来。
三个年轻女教师,像做贼一样,踮着脚尖,悄无声息地摸到武修文宿舍那扇紧闭的窗户下。海风带着咸腥味拂过,吹得窗棂发出轻微的呜咽,更添几分诡异。郑松珍死死捂住自己的嘴,手指颤抖地指向窗户缝隙。
黄诗娴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将脸贴近冰冷的玻璃。
缝隙里,果然透出一点微弱、奇异的蓝光!那光并非静止,而是在极其缓慢地明暗变化,如同深海生物微弱的呼吸,幽幽地映在简陋的墙壁上。没有声音,只有那片寂静的、流动的蓝。
林小丽也看到了,倒抽一口凉气,紧紧抓住了黄诗娴的胳膊。
是什么?黄诗娴的心提到了嗓子眼。难道是……特务用的发报机?这个念头荒谬又吓人。她强迫自己冷静,再仔细看。借着那点蓝光,她勉强看清了屋内的轮廓:一张床,一张堆满书本纸张的桌子,桌角似乎……放着一个奇怪的、用旧罐头盒和电线缠绕拼凑起来的东西?那蓝光,似乎正是从那个简陋装置的一个小玻璃窗口透出来的!
就在这时,屋内传来一声轻微的、带着浓浓倦意的叹息。接着,一个身影从桌边站起,挡住了那点蓝光。是武修文!他似乎完全没察觉窗外有人,只是疲惫地揉了揉眼睛,然后小心翼翼地伸手,关掉了那个装置上一个不起眼的开关。
蓝光,瞬间消失了。屋内陷入一片彻底的黑暗,只有窗外朦胧的月光勾勒出他清瘦的轮廓。
武修文摸索着走到床边,躺下,很快,均匀而轻微的鼾声传了出来。
窗外,三个女教师面面相觑,惊魂未定,但更多的是一种巨大的困惑和……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悸。
“那……那是个啥?”郑松珍压低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虚脱感。
黄诗娴摇摇头,心绪复杂。不是鬼火,不是特务发报机。那简陋的装置,那疲惫的身影……那蓝光,更像是一个孤独的人在深夜里,为自己点亮的一盏……与众不同的灯?为了备课?为了看书?为了对抗这海隅小镇无边无际的黑暗?
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酸酸涩涩的,悄然漫上黄诗娴的心头。这个武老师,他身上到底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秘密和……心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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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后,教师宿舍那间小小的公用厨房里,气氛却与之前的惊悚截然不同,充满了烟火气和一种“揭竿而起”的兴奋。
“成了!咱们的‘国际厨房’,今天正式挂牌开火!” 郑松珍叉着腰,脸上是劫后余生又充满干劲的红晕,仿佛三天前那个吓得魂飞魄散的不是她。她把一张用红纸写的、字迹歪歪扭扭的“国际厨房协会章程”拍在斑驳的墙壁上,“看!白纸黑字,童叟无欺!”
章程下面列着成员名单:黄诗娴、郑松珍、林小丽、王红梅、李秀英,以及唯一的男性成员——武修文。
武修文站在角落,显得有些局促,但眼神里是真诚的感激。他终于不用再为一日三餐发愁了!能吃上热乎的、正经的饭菜,对他这个饥一顿饱一顿、肠胃长期唱空城计的人来说,简直是天大的恩赐。
“每人先交十块钱!启动资金!” 林小丽拿出一个崭新的硬壳笔记本,郑重其事地当起了出纳,“我管钱,松珍记账,诗娴嘛……”她看向黄诗娴,笑嘻嘻地,“咱们的大总管!后勤部长!负责采买、安排伙食、指挥咱们这群虾兵蟹将!其他人,包括我,都归你调度!有没有意见?”
“没意见!” “诗娴最靠谱!” 众人纷纷响应。
黄诗娴被推到这个位置,脸上微微发热,但还是爽快地应下了:“行!那我就当仁不让了!保证让大家吃好,还不浪费!” 她说话时,目光不经意地扫过武修文,看到他用力点头,嘴角微微上扬的样子,心里也踏实了许多。能帮到他,真好。
“国际厨房”的开伙第一餐,简单却热闹。米饭的香气,青菜下锅的“滋啦”声,还有老师们七嘴八舌的谈笑,驱散了海风带来的微凉,也驱散了之前那点关于蓝光的阴影。武修文捧着热腾腾的饭碗,吃得格外认真,连一粒米都舍不得浪费。黄诗娴看着他专注的侧脸和明显比平时快些的吃饭速度,心里那点说不清的心悸,渐渐被一种柔软的满足感替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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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在锅碗瓢盆的叮当声和海风的咸湿气息中滑过。期中考试的脚步越来越近,像一块无形的巨石压在每位老师心头。
办公室里弥漫着浓重的硝烟味。油印试卷的墨臭味挥之不去,桌上堆满了练习册、模拟卷,红笔划过的痕迹触目惊心。批改作业的沙沙声,翻阅资料的哗啦声,还有老师们压低声音讨论难题的嗡嗡声,构成了考前特有的紧张乐章。
这次统测,意义非凡。它不仅是检验学生半学期的成果,更是衡量教师教学能力的标尺。成绩排名会像光荣榜一样贴出来,关乎面子,关乎口碑,甚至关乎在这所海镇小学的立足之地。没人敢掉以轻心。
武修文,无疑是其中最“拼命”的一个。他比任何人都更渴望这场考试!这是他摆脱“代课”标签,证明自己能力,真正站稳脚跟的关键一役!他输不起,也……不能输!
理由?他有的!经过一个多月近乎呕心沥血的磨合,奇迹发生了!他教的六(1)班和六(2)班那群原本只会说方言、听普通话都费劲的渔村娃子,现在不仅能字正腔圆地听懂他的每一句话,大部分还能用流利的普通话回答问题、参与讨论了!语言的壁垒一打破,他的数学课瞬间活了!
他把枯燥的公式定理揉碎了,掺进生动的例子和互动游戏里。课堂上不再是填鸭式的灌输,而是变成了思维的探险。有时是分组解题竞赛,赢的队伍能听他讲一个有趣的数学故事;有时是用粉笔头当“炮弹”,在黑板上“攻城略地”解方程;有时甚至把操场当坐标轴,让孩子们跑位理解象限概念……他的课,深入浅出,妙趣横生。学生们眼睛亮了,思维活了,连最怕数学的孩子,也渐渐觉得那些数字和图形有了魔力。几次他自己命题的小测验,成绩的进步曲线像涨潮的海水,清晰可见!
希望就在眼前!武修文像加足了燃料的火车头,全身心扑在了备考上。他熬夜备课,精心设计复习方案,找每个薄弱学生谈心……精力燃烧得前所未有的旺盛。
然而,高强度的脑力劳动,带来的是身体能量的疯狂透支。武修文本就是个饭量大的青年,这下子,肚子里的“空城计”唱得更响更频繁了。常常刚放下饭碗没多久,胃里就开始咕噜噜地抗议。
可在“国际厨房”,他必须克制!他太清楚了,大家凑份子吃饭,讲的就是公平。如果他敞开肚皮吃,别人就得饿着。这种占便宜的事,他武修文干不出来!自尊心像一道无形的枷锁,勒紧了他的食欲。每顿饭,他雷打不动地只吃两碗,不管那点东西能不能填满他叫嚣的胃。放下碗时,总感觉意犹未尽,胃里空落落的,像没装东西的破口袋。
直到有一天傍晚,他去厨房拿落下的教案,无意中看到负责洗碗的王红梅老师,正把晚饭剩下的小半锅米饭和一点菜汤,毫不犹豫地倒进了墙角那个散发着馊味的泔水桶里!那桶,是属于住在学校附近一个养猪村民的。
那一瞬间,武修文像被钉在了原地!胃里的饥饿感猛地翻涌上来,混合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楚和……愤怒!那么好的米饭!那么香的菜汤!就这么白白倒掉了!去喂猪!
他甚至荒谬地觉得,那几头等着吃泔水的肉猪,都比此刻的他幸福!它们起码能填饱肚子,而他武修文,一个站在讲台上教书育人的人,却要忍着饥饿,看着粮食被糟蹋!
一种强烈的、被生活亏待了的感觉,狠狠攥住了他的心。
当晚,一个“狡猾”的计划在他饥饿的胃和强烈的自尊心拉锯战中诞生了。
第二天晚饭,武修文依旧斯斯文文地吃完两碗饭,然后“啪”地放下筷子,满足地(其实是装的)拍拍肚子:“饱了饱了,大家慢慢吃。” 但他没有像往常一样起身离开,而是稳稳地坐在那里,看着其他人细嚼慢咽。
等最后一位老师也放下碗,武修文立刻像装了弹簧一样弹起来,动作快得惊人:“放着我来!我来洗锅洗碗!” 声音里透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热情。
“哎呀,武老师,这哪好意思……” 黄诗娴第一个站起来阻拦。在她从小受到的教育和认知里,厨房灶台边洗洗涮涮的活儿,就该是女人干的。倒不是封建思想作祟,而是她觉得女人心细手巧,洗得更干净彻底。让一个男老师,尤其还是武修文这样看起来有点书生气的男老师干这个,总觉得怪怪的。
“黄部长!你就给我个机会吧!” 武修文异常坚持,甚至有点“蛮不讲理”,他抢着去端锅,脸都微微涨红了,“做饭我帮不上忙,再不让我洗洗碗,我这心里……实在不落忍!大家照顾我吃饭,我总得做点啥!不然这饭我吃得不安心!” 他的眼神带着恳求,甚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
黄诗娴看着他涨红的脸和执拗的眼神,拒绝的话堵在喉咙口,再也说不出来。其他几位女老师见状,互相交换了个眼色,都乐得清闲。
“行行行,武老师这么积极,我们就不客气啦!” 郑松珍笑着打趣,“正好,让我们诗娴部长也歇歇!”
“就是就是,辛苦武老师了!” 大家嘻嘻哈哈地散了。
厨房里只剩下武修文一个人。他先是探出头,确认走廊里没人了,才猛地回身,动作快得像偷油的老鼠!他一把抄起锅铲,将锅里粘着的米饭粒、剩菜汤,还有盘子底那点油星子,一股脑儿、风卷残云般地全扒拉进自己早就准备好的大碗里!那动作,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急切和对食物的极度渴望。他甚至等不及找筷子,就着碗边,唏哩呼噜,三下五除二就把那些残羹冷炙倒进了自己空空如也的胃里!
温热的、混合着各种菜味的食物滑入食道,瞬间抚平了胃壁的痉挛。一种久违的、实实在在的饱腹感,像暖流一样蔓延至四肢百骸。武修文满足地、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感觉整个人都活了过来,连带着看那油腻腻的锅碗瓢盆都顺眼了许多。
然后,他才慢条斯理地拧开水龙头,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心情无比愉悦地开始刷洗。水声哗哗,泡沫飞舞。他洗得格外仔细,仿佛在打磨一件艺术品,要把白天所有的疲惫和夜晚的饥饿,都在这水流中冲刷干净。
从此,“国际厨房”的晚餐后,洗碗槽边就成了武修文一个人的“盛宴”舞台。他洗得“风生水起”,洗得心满意足,洗得半夜再也不会被自己那抗议的肠胃吵醒。起初几天,黄诗娴和其他老师都以为武修文是真的过意不去,想用劳动来弥补,还觉得这小伙子挺懂事,挺实诚。
然而,纸终究包不住火。或者说,一个细心如发的女人,总会留意到那些被刻意忽略的细节。
黄诗娴很快就发现了不对劲。
她有好几次借口回厨房拿东西,都“恰好”撞见武修文背对着门口,正以一种近乎狼吞虎咽的速度,把锅里刮下来的剩饭往嘴里塞!那背影,透着一股难以形容的急切和……辛酸。还有一次,她注意到武修文洗碗时,嘴角还粘着一粒亮晶晶的饭粒……
真相像一记闷棍,狠狠敲在黄诗娴心上!原来他那么积极地抢着洗碗,是为了……吃这些残羹剩饭?为了不占大家便宜,为了填饱自己那个永远填不满的胃?一股强烈的酸楚猛地冲上她的鼻尖,眼眶瞬间就热了!心里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又疼又涩,堵得难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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