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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街市的槐花落在乞儿青紫的眼窝时,钟媚儿的尾尖正悬在他眉心三寸。十尾天狐的的银色尾巴,扫过乞儿耳畔,带起的风卷起槐叶——一片落进他怀里,叶脉间凝着未干的血珠;一片卡进她断尾处的伤口,疼得她的妖瞳泛起琥珀色涟漪。少年攥紧衣襟的手指关节发白,那布料里藏着钟媚儿用尾尖血画的锁魂咒。濒临死亡的少年转醒,忌惮地看向眼前的少女。
钟媚儿垂腰黑发浸着蓝雪光泽,眼尾天然晕染水红色。少年看见她手腕处现红色月亮胎记,九条狐尾虚影在月光下摇曳,断尾处连接着半透明的新芽,细看竟是缠绕他生辰八字的红线。
“感谢小姐救命之恩。”衣衫褴褛的少年从地上艰难爬起,浑身一股馊饭气息。
“如你所见,我是个道士。会点小法术。”钟媚儿走向前去,递给他一件干净的青衫和一块皂。“你可去河边洗洗。然后去这街尽头的钟家碰碰运气。钟家夫妇在给女儿招教书先生。”
青衫少年踩着暮色立在朱漆门前,皂角香气裹着未干的水汽从鬓角散开。他仰头望着门楣上悬着的八卦镜,铜面泛着血色的夕照,正照在"钟宅"鎏金牌匾上。
门环叩击声惊飞檐角铜铃,开门的妇人鬓间银丝缠着暮春花影。
"可是来应征的?"妇人腕间沉香珠轻响,眼尾细纹里藏着审视。话音未落,西厢传来茶盏碎裂声,惊得她广袖一颤。
"夫人见谅。"少年躬身时,腰间铜铃突然无风自动。他按住那枚刻着符文的青铜铃,瞥见影壁后转出的玄色衣角。
钟老爷忽然上前半步,"公子可知,我们要的不是教书先生?今天西厢房的桃木剑,突然断成三截。"
少年望着回廊下晃动的铜钱剑,檐角铜铃正发出细碎的呜咽。他抬手接住一片飘落的槐花,花瓣在他掌心缓缓转成太极阴阳:"晚生通晓一些风水玄学。"
话音未落,少年腰间的青铜铃铛突然发出清越长鸣,震得廊下铜钱剑哗啦作响。他望着西南方冲天而起的阴气,终于明白钟媚儿说的"碰碰运气"究竟是何深意。
西南角老槐树的影子突然扭曲成锁链形状。西厢门前,带起一阵阴风。
"先生来得巧。"钟媚儿嗓音裹着蜜糖般的甜腻,绣鞋却陷在青砖缝渗出的黑水里。
他抛的五铢钱滚过少女裙边时,竟都翻成了阴面朝上。
钟媚儿轻笑出声,指尖翻开书页。墨流遥这才看清她捧的竟然是《往生咒》。
"先生教教我,"她瞳孔泛起琉璃色,"都说'妇德尚柔',可若是有邪物借着女儿身还魂......"话音未落,忽见钟媚儿唇角勾起一抹鎏金般的笑。她足尖轻点,绣鞋上沾着的黑水竟化作墨梅绽开,霎时整座庭院的地砖缝隙都渗出汩汩阴气。
墨流遥不知所措地愣在原地,他现下并无符咒在身。
"抓鬼呢我最在行了,你还得跟我学着点。"钟媚儿指尖划过《往生咒》封皮,纸页间突然窜出幽蓝狐火。
她忽然将发间金步摇刺入自己掌心,滴落的血珠在半空凝成血咒,渐渐的阴气形成虚影。
"看好了。"钟媚儿开口道,"我们道士抓鬼——"她咬破指尖在虚空画出血色符咒,"没有符咒的时候以血化符。”
"愣着作甚?"钟媚儿把这《往生咒》扔给他。
他终于看清那些阴气居然是厉鬼所化。厉鬼脖颈都系着极细的银线,另一端正连在钟媚儿的《往生咒》账本上。
墨流遥望着她身后浮现的九尾狐狸的虚影,西厢房的窗纸突然爬满霜花,少女耳后绒毛在月光下泛起银辉。
子时打更声传来时,墨流遥终于看清那些"厉鬼"的真容,全部被清晰的收入在书里。
“拜我为师如何,不会亏待你的。若想的话,简单唤我声媚儿就行。”少女提议道。“媚儿小姐,请受徒儿一拜。”少年想行跪拜礼,钟媚儿把他拉起。
少年心惊,原来她就是钟家小姐。
少年握着浸透狐血的镇宅符踏入中堂时,按照小姐交代的话说:"幸不辱命,附于小姐身上的缢鬼已收入五铢钱中。"
少年按钟媚儿教的话术应答,"是守过皇陵的野鬼。”
祠堂猛然传来钟磬自鸣之声,少年借势抛出镇宅符。黄符在空中燃成金红色火凤,将满室阴气吞噬殆尽。火光里他瞥见钟媚儿倚在廊柱旁,正用尾尖蘸血在影壁上补全符咒最后一笔。
"好!好!不错。"钟老爷抚掌大笑,"你可愿成为我的义子。"少年应下,被安置在客房中。
翌日清晨,换上了一身浆洗得有些发白的靛蓝布衫,勉强算作书生模样。钟家夫妇亲自领着他,穿过昨夜还弥漫阴气的庭院,走向府邸深处。晨光熹微,昨夜的肃杀之气似乎被清扫一空,只余下草木清气与一丝若有若无的……焦糊味?
少年心中微诧,这偌大的钟府,行走间竟少见仆役身影,只有零星几个老仆在远处默默洒扫。钟老爷步履从容,钟夫人裙裾上绣的青竹在晨风中轻摆,腕间沉香珠随着步伐发出沉稳的低响。
引路尽头,竟是一处临水而筑的风雨长廊。雕花木栏外是半亩方塘,莲叶初展,露珠滚动。长廊中央已设下一张红木圆桌,几把圈椅。此处视野开阔,微风习习,本该是惬意之所,但那丝焦糊味却愈发清晰了。
“先生请坐。”钟老爷含笑示意,声音洪亮,却莫名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紧绷,“家常便饭,不必拘礼。”他目光扫过空荡的回廊,“府里人手向来不多,清静些好。”
钟夫人则转向长廊另一头,扬声唤道:“媚儿,出来见过先生。”
话音未落,西厢方向的门帘一挑,钟媚儿的身影便出现在廊下。她今日换了身藕荷色的齐胸襦裙,乌发松松绾了个髻,斜插一支素银簪,眼尾那抹天然的水红在晨光里淡了些,倒显得格外清丽。只是她步履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迟疑,尤其当她目光掠过父母,最终落在他身上时,那双琉璃色的眸子飞快地闪烁了一下,混杂着“你懂的”和“自求多福”的意味。
“先生安好。”她规规矩矩地敛衽行礼,声音依旧甜糯,却没了昨夜那种蜜糖里裹着刀锋的锐利。
“见过小姐。”少年起身还礼,心中警铃却因她眼中那抹异色而微响。他注意到她垂在身侧的手,指尖无意识地捻着袖口。
“媚儿,”钟夫人笑容温婉,语气却是不容置疑的吩咐,“去厨下将晨间的点心端来,就是你母亲我昨日亲手做的那份桂花酒酿团子。让先生也尝尝。”
此言一出,少年清晰地看到钟媚儿背脊瞬间僵直了一瞬。她飞快地抬眸瞥了父亲一眼。
钟老爷立刻抚须朗笑,声如洪钟:“对对对!你母亲的手艺,那是顶好的!那桂花香,那酒酿甜,团子软糯得……咳,媚儿,快去端来!”他语气里的热切近乎夸张,看向夫人的眼神更是充满不容置疑的宠溺与鼓励。
钟媚儿嘴角极其细微地抽动了一下,应了声“是”,转身便往厨房方向走去。那背影,在少年看来,竟有几分“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悲壮。
长廊里一时只剩下三人。钟老爷热情地与少年寒暄着昨夜“驱邪”的细节,言语间满是赞赏。钟夫人则含笑听着,偶尔插一两句,目光却时不时飘向厨房的方向,带着一种既期待又隐隐不安的复杂神色。他口中应对着,心思却随着那愈发浓郁的、带着焦糖和糊味的“桂花香”飘远。
片刻,钟媚儿的身影重新出现在长廊尽头。她双手捧着一个大碗,步履缓慢而谨慎。碗中热气蒸腾,混合着桂花、米酒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焦糊气息扑面而来。
她将碗轻轻放在桌子中央。碗内,所谓的“桂花酒酿团子”呈现出一种令人不安的状态:本该雪白软糯的糯米团子,大半呈现出深浅不一的焦黄色,甚至有几处是彻底的黑褐色,宛如被符火燎过。粘稠浑浊的酒酿汤汁里漂浮着零星的干桂花,更多的则是沉底的、煮得过久而发黑的桂花碎屑和……疑似团子焦糊剥落的碎块。几缕可疑的黑色絮状物在汤汁边缘若隐若现。
空气仿佛凝固了。
钟夫人脸上带着温柔又略带羞涩的笑意,期待地看着他:“先生快尝尝,这桂花是我去年秋天亲手采了腌制的,酒酿也是自己做的。”
钟老爷已经拿起调羹,率先舀起一个颜色尚可(相对而言)的团子,毫不犹豫地送入口中,大力咀嚼,脸上瞬间绽开无比满足的笑容,声音洪亮地赞道:“好!香!甜!软!夫人的手艺真是绝了!媚儿,你也快尝尝!”
钟媚儿拿起调羹,指尖微微用力,指节有些发白。她盯着碗里一个焦黑最甚的团子,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对付的不是食物,而是昨夜那种难缠的厉鬼。她舀起那个“炭团”,闭了闭眼,以一种视死如归的勇气送进嘴里。
少年的目光落在自己面前的碗上,又迅速扫过钟老爷那极力表演的满足表情,钟夫人殷切的目光,以及钟媚儿咀嚼时微微蹙起的眉头和极力维持平静却控制不住僵硬的下颌线条。他甚至看到,在钟媚儿咽下那口“焦炭”时,她耳尖不易察觉地、极轻微地颤抖了一下,仿佛连那细软的绒毛都在无声抗议。
“先生?”钟夫人温声催促,眼神亮晶晶的。
少年缓缓拿起调羹。青瓷碗里那浑浊的汤汁倒映出他有些变形的面容。他想起昨夜她以血化符的凌厉,想起九尾虚影的妖异,想起她将厉鬼收入书页的举重若轻。谁能想到,这位能令百鬼战栗的九馗小姐,此刻最大的难关,竟是一碗来自母亲“拳拳爱意”的、面目全非的桂花酒酿团子?
他屏住呼吸,学着钟老爷的样子,舀起一个看起来颜色最浅、焦斑最小的团子,送入唇齿之间。一股混合着焦苦、过甜、米酒微酸以及奇异糊味的复杂口感瞬间攻城略地,霸道地充斥了整个口腔。那团子的口感更是奇特,外层是僵硬的焦壳,内里却又是半生不熟的粘牙粉团……
他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强迫自己咽下。脸上努力挤出钟老爷同款的、略显浮夸的赞叹:“夫人……好手艺。这……这焦香……别具风味,令人……难忘。”他感觉自己像是在吞咽一张写满失败符咒的符纸。
风雨长廊里,莲叶上的露珠悄然滚落。桂花酒酿团子的气息,混合着晨风,久久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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