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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台上的两个人物开始对话时,观众最初的震撼才渐渐消退,将注意力集中到舞台上的剧情来。灯光柔和地照亮了这间华丽的客厅,一个年轻的女仆正拿起一个药壶,往杯子里倒药。
一个穿着管家制服的中年男人正在擦拭着客厅里的家具,但是动作十分轻浮,显然是在敷衍。
女仆不断用手巾扇风、擦拭着额头,显得这个屋里十分闷热。
【纪尧姆:芬妮,你听着,我再跟你说一遍,见着你妈妈,别忘了把夫人赏你的新裙子拿出来给她瞧瞧。
芬妮(不耐烦地):听见了。
纪尧姆(语气自傲):叫她想想,是你爸爸在拉维尔涅老爷家当差有眼力,还是她有眼力。
芬妮(语带轻蔑):自然您有眼力啊!
纪尧姆:你还别忘了告诉你妈,你在这个拉维尔涅庄园里吃的好,喝的好。
白天侍候太太少爷,晚上还是听她的话,回我们自己的房子睡觉。
芬妮:那倒不用告诉,妈妈自然会问。
纪尧姆(贪婪地笑着):还有呐,钱,你手下也有许多钱啦!
芬妮(惊慌着):钱!?
纪尧姆:这两年的工钱,赏钱,还有那零零碎碎的……
芬妮:那您不是一块两块都要走了么?喝了!赌了!
纪尧姆:你看,你看,你又那样。急,急,急什么?我不跟你要钱。
喂,我说,我说的是——他——不是也不断地塞给你钱花么?
芬妮(惊讶地):他?谁呀?
纪尧姆:大少爷,爱德华。
芬妮(红脸):谁说大少爷给我钱?爸爸,您别又穷疯了,胡说八道的。
……】
当纪尧姆提到“大少爷爱德华给芬妮钱”时,他那意味深长的停顿和贪婪的笑容,立刻被观众捕捉到了。
一阵带着“理解”意味的低笑在观众席中响起。
在这个时代的法国,少爷与年轻女仆之间的风流韵事几乎是贵族和资产阶级家庭中心照不宣的秘密。
有人甚至侧身对同伴低语,语气暧昧:“《雷雨》?看这开场,该不会是一出‘香艳戏’吧?
“芬妮”的脸红和急于否认,在观众看来更是坐实了猜测。
然而,随着父女俩对话的深入,观众的笑容渐渐收敛。
这并非简单的风流轶事,台词中蕴含的信息量极大,迅速勾勒出这个家族内复杂的人际关系。
“纪尧姆”的贪婪、无耻,以及对女儿的利用;“芬妮”的单纯、不安,和那份隐藏在娇憨下的痛苦……
这些都通过演员近乎于“生活化”的表演,清晰地传递出来。
没有过去戏剧中常见的夸张手势和朗诵腔调,他们的对话就像真正发生在巴黎某个豪宅角落里的日常。
这种“真实感”牢牢抓住了观众,他们从来没有想过,戏剧还是如此演绎。
尤其是舞台上巧妙布置的各种光源——看得见的,看不见的——将演员表演的每一个细节都能呈现在观众眼前。
这彻底革新了演员的表演方式。
紧接着,纪尧姆开始抱怨自己的妻子,也就是芬妮的母亲,并且提到了自己的儿子“马塞尔”:
【纪尧姆(滔滔不绝):哼!我跟你说,我娶你妈,我还抱老大的委屈……
芬妮(不愿听):爸爸。
纪尧姆(骂得高兴了):哼,谁知道我是替哪个下水道里的老鼠养的儿子。】
台下观众皱起了眉头。
纪尧姆的粗俗令人厌恶,他对儿子“马塞尔”的辱骂,进一步加深了这个家庭的矛盾阴影。
同时也让观众们意识到还未露面的“马塞尔”和他的母亲,似乎有着非复杂的过去。
【芬妮:哥哥哪点对不起您,您这样骂他干什么?
纪尧姆:他哪一点对得起我?当兵,拉货,干工厂的机器匠,念书上学,哪一行他是好好地干过?
好容易我推荐他到了拉维尔涅先生的矿上去,他又跟工头闹起来,把人家打啦。
芬妮(小心地):我听说,不是我们老爷先让矿上的护卫开了枪,他才领着工人动的手么?
纪尧姆:反正这孩子混蛋,吃人家的钱粮,就得听人家的话,好好地要罢工,现在又得靠我跟老爷求情啦!
芬妮:您听错了吧;哥哥说他今天自己要见老爷,不是找您求情来的。
纪尧姆(得意):可是谁叫我是他的爸爸呢,我不能不管啦。】
“罢工”这个词一出,顿时让现场的法国人神色变得精彩起来。
19世纪下半叶的法国,各种工人运动方兴未艾,尤其是公社以后,罢工是社会上很热门的话题。
工团主义、工联主义,各种工人党派……在巴黎时髦得很。
一些保守的绅士们露出了不以为然的神色,而同情底层民众的观众则挺直了腰板,对“马塞尔”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纪尧姆”在雇主一边,指责儿子“混蛋”的行为,立刻让他成为了部分观众眼中的“工贼”,更加厌恶他了。
果然,过了不多一会儿,一个身材高大、穿着工装的年轻人走上了舞台,他便是“马塞尔”。
“马塞尔”的出现,立刻带来了一种与这奢华客厅格格不入的气氛。
经过一番与“父亲”“妹妹”的对话以后,“马塞尔”的情感开始爆发——
【马塞尔:我,恨他们。
芬妮:啊?!为什么?
马塞尔(恨恨地):拉维尔涅家的人多半不是好东西,这两年我在矿上看见了他们所做的事,我恨他们!
芬妮:你看见了什么?
马塞尔:芬妮,你不要看这样奢侈的庄园,这里全是死气,每块砖都是矿上死掉的工人给换来的!
芬妮:你别胡说,这屋子听说就在闹鬼呢……
马塞尔:刚才我看见一个年轻人,在花园里躺着,脸色苍白,闭着眼睛,像是要死的样子——
听说这就是拉维尔涅家的大少爷,我们老板的儿子。啊,自作自受,这是自作自受。
芬妮:你……他待人很好,你知道么?
马塞尔:他父亲做尽了坏人弄钱,他自然可以行善。
芬妮:马塞尔,两年不见,你变了。
马塞尔:我在矿上干了两年,我没有变,我看你变了。
芬妮:你的话我有点不懂,你说的话,有点像安托万少爷……
马塞尔:你是要骂我么?少爷?哼,在世界上没有这个词!】
“马塞尔”的台词充满了阶级的仇恨和抗争精神。
他直言不讳地揭露这座豪宅的财富建立在矿工的血泪之上,与“纪尧姆”的奴颜婢膝形成了尖锐对比。
台下不少观众被这种直白的抗争所震动,尤其是那些对社会不公有着深切感受的人。
他们屏息凝神,感受着这个年轻工人身上蕴含的力量。
而当马塞尔掷地有声地说出“在世界上没有这个词(少爷)!”时,一些年轻的观众甚至为他鼓掌叫好。
观众们已经完全被剧情吸引住了。
开场时那点关于“香艳戏”的猜测早已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完全沉浸其中的观剧体验。
他们仿佛就置身于这间拉维尔涅公馆的客厅里,感受着这里奢华又压抑的气氛。
通过这几个小人物的对话,观众窥见了这个大资产阶级家庭内部盘根错节的矛盾——
主仆、阶级、亲情、爱情……以及那笼罩在所有人头上的躁动感。
《雷雨》节奏紧凑,几乎没有废戏;台词精炼,信息量却巨大;没有音乐来打断剧情……
尤其是演员的表演,凭借舞台上比过去明亮、有层次得多的灯光,可以用更内敛的表演方式来表演人物。
这一切,都让巴黎的观众感到新奇而又震撼。
他们意识到,这绝非一出传统的喜剧、悲剧、历史剧、家庭剧……
而是一种他们前所未见的新戏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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