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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云溪站在抄手游廊下,风吹起她的披风,猎猎作响。可那个被酒色掏空了骨头的废物,此刻究竟在哪儿?
醉仙楼的酒池?聆音阁的软帐?还是城南赌坊的骰子声里?
秦望舒那句“他那些狐朋狗友,遍布京城三教九流”犹在耳畔,冰冷而清晰。
三教九流……龙蛇混杂之地。
一个名字瞬间从她脑海中炸开——百戏楼。
京城最负盛名的戏楼,王公贵胄的雅座与贩夫走卒的散座仅一墙之隔。
台上唱的是英雄末路,台下看的却是人间百态。
苏晚星那种人,最爱那里的热闹,更爱看别人的笑话。
就是那里。
苏云溪不再迟疑,步履生风,身后跟着的丫鬟婆子几乎要一路小跑才能跟上。
……
百戏楼,午后。
楼内人声鼎沸。台上正唱到《霸王别姬》的垓下之围,四面楚歌,鼓点急促如乱军铁蹄,敲得人心惶惶。
二楼,最靠近戏台的雅间,珠帘半卷,熏香与脂粉气混杂。
几个华服公子歪在软榻上,嗑着瓜子,对着台上扮相凄婉的虞姬评头论足,污言秽语混着刺耳的笑声,与台上的悲歌形成荒唐的对比。
苏晚星就在其中。
他陷在铺着白虎皮的大椅里,大喇喇地敞着领口,露出一段精致的锁骨。
他手里捏着个鎏金酒杯,杯中琥珀色的酒液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晃动。
那张俊美得过分的脸上,挂着一丝倦怠入骨的笑。
仿佛台上的霸王末路,也不过是一场聊以解闷的消遣。
“砰——”
雅间的门被一脚踹开,雕花的木门板应声撞在墙上,木屑与尘灰齐飞。
满室喧哗,戛然而止。连台上虞姬诀别的舞步,似乎都为之一滞。
所有人惊愕回头。
只见苏云溪一身利落的劲装,火红的披风立在门口的光影里,眼神比窗外的秋风更冷。
身后跟着的丫鬟婆子,脸都吓白了,缩在后面不敢出声。
雅间里的公子哥儿们先是一愣,看清来人,脸上立刻浮现出看好戏的表情。
“哟,这不是苏家的小凤凰吗?今儿是哪阵风把您吹来了?”
苏晚星却连眼皮都未曾抬一下。他慢悠悠地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声音懒散得像猫。
“吵什么。”他轻描淡写,“没看爷听戏呢?”
这股混不吝的腔调,让苏云溪心头的火“噌”地又冒高三尺。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把这个废物连人带椅子踹下楼的冲动。
她走到苏晚星面前,垂眼看着他。
“苏晚星,我找你有事。”
苏晚星这才懒懒掀起眼皮,那双桃花眼里满是玩味的戏谑。
“找我?我没听错吧?”
他坐起身,视线在她身上轻佻地转了一圈,笑了。
“我们骄傲的云溪妹妹,京城有名的女修罗,居然会屈尊来找我这个废物哥哥?”
“说吧,什么事?你的马丢了,还是你的鞭子断了?”
周围的公子哥儿们爆发出一阵压抑的哄笑。
苏云溪垂在身侧的手,五指蜷了又松,松了又蜷。
她盯着苏晚星那张俊美得过分的脸,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撕烂他这张嘴。
可秦望舒的话在耳边回响。
在家族荣辱面前,骄傲算什么东西。
苏云溪再次看向他时,眼里的火焰已经熄灭。
她一言不发,只是抬手,从腰间抽出一柄不足一尺长的软鞭。
啪!
鞭梢精准地抽在离苏晚星最近的那个公子哥的酒杯上。
青瓷酒杯应声炸裂,碎片与酒液四溅。
那人“嗷”地一声跳起来,捂着被碎片划伤的手,却在对上苏云溪那双冰冷凤眼时,一个字都不敢多说。
苏晚星脸上的笑容,终于淡了下去。
周围的哄笑声,渐渐没了。
他忽然挥了挥手,对着雅间里其他人声音里没了半分慵懒。
“都滚。”
那几个公子哥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跑了出去,还贴心地带上了门。
雅间里只剩下台上传来的悲怆唱腔,气氛肃杀。
苏晚星重新靠回椅子里,姿态依旧,眼神却彻底变了。
那双总是轻佻的桃花眼,此刻正锐利地审视着她。
“能让你这只凤凰收起爪牙,放下骄傲来找我,”他问,声音里带着一丝洞悉一切的冷意,“是秦望舒让你来的?”
苏云溪心头一震,却未形于色,只是冷冷吐出几个字:“是又如何。”
苏晚星的身体有了一个极细微的停顿。
又是她。
那个把苏家这潭死水搅浑的丫头。
他忽然笑了,笑声很低,带着一丝莫名的兴味。“说吧,什么事?”
“查一个人。”苏云溪声音压得很低,“沈莉买通了他,准备在赏桂宴上,对秦望舒不利。”
“哦?”苏晚星挑眉,语气玩味,“她那个‘好母亲’,终于要下死手了?”
苏云溪点头。
“秦望舒说,只有你,能查到他的一切。”
她看着苏晚星,一字一句,复述着秦望舒的话。
“她要他的家世,他的喜好,他的弱点。”
“甚至,他今天晚上吃了什么。”
苏晚星听完,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
笑声在空旷的雅间里回荡。
“有意思。”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楼下熙攘的人群,台上的霸王正引剑自刎,满堂喝彩。
苏云溪抿着唇,不说话。她发现自己完全看不懂苏晚星。
他身上那股玩世不恭的“废物”气息是最好的伪装,底下藏着的,究竟是怎样一头猛兽?
“好。”苏晚星转过身,看着她,“这个忙,我帮。”
他顿了顿,嘴角又挂上那副玩世不恭的笑。
“不过,我苏晚星从不做赔本买卖。告诉秦望舒,她欠我一个人情。”
“可以。”苏云溪想也不想就答应。
“成交。”
苏晚星从怀里摸出一个东西,屈指一弹,扔了过来。
苏云溪伸手稳稳接住。
是一块小小的黑木牌,入手冰凉,上面用朱砂画着一个扭曲的符号,一颗血色孤星。
“这是什么?”
“今晚亥时,城西,闻香楼。”苏晚星的声音压得极低,“把牌子给门口那个缺了一只耳朵的门房。”
“告诉他,你要找‘乌鸦’。”
他顿了顿,补充道:“你要的东西,他都有。”
苏云溪攥紧了那块木牌,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她重重点头,一个字都没多问,转身就走。
在她身后,苏晚星看着她雷厉风行的背影,眼中闪过一丝莫测的光。
他重新拿起桌上的酒杯,对着窗外,遥遥一敬。
仿佛在敬戏台上刚刚死去的亡魂。
又仿佛在敬某个搅动风云的,有趣的对手。
杯中酒,一饮而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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