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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易的指尖刚碰到那本练习册,整间教室突然晃了一下。日光灯发出“滋啦”的电流声,吊扇的扇叶“哐当”砸在讲台上,粉笔灰扬了满室。他还没来得及站稳,就感到后背传来一阵剧痛——像被人用膝盖狠狠顶了一下,整个人朝前扑去,下巴磕在课桌角上,疼得眼冒金星。“装什么死?”一个尖利的女声在头顶炸开,带着毫不掩饰的恶意。王易挣扎着想抬头,后脑勺突然被人按住,脸硬生生磕在布满刻痕的桌面上。粗糙的木头擦过脸颊,带着木屑的刺痛,鼻腔里涌进一股粉笔灰混着霉味的气息——是彭芳的味道,是她被按在桌上时闻到的味道。
他这才惊觉,自己的手变小了,手腕细得能看清青色的血管,身上穿着蓝白校服,袖口磨得发毛。他变成了彭芳,正趴在高三(二)班的课桌上,而周围围着三个女生,校服领口都别着学生会的徽章。
“李梅,别打了,老师快来了。”个子最矮的女生拉了拉领头那人的胳膊,声音里却藏着笑意。被叫做李梅的黄发女生甩开她的手,抬脚就往王易的腰上踹:“叫你把奖学金交出来,听不懂人话?”
鞋底踹在肋骨上的钝痛顺着神经窜上来,王易的喉咙里发出细碎的呜咽。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彭芳的记忆:这是这个月第三次了。她们抢她的饭卡,藏她的准考证,趁她去厕所时往她的保温杯里撒粉笔灰。每次告到老师那里,得到的只有句“同学间闹着玩,别太计较”。
“交不交?”李梅踩着王易的手背,鞋跟碾过指关节。王易疼得浑身发抖,却突然想起彭芳藏在袖口的刀片——那是她攒了半个月早饭钱买的,藏了三个月,一次都没敢拿出来。
他没有像彭芳那样蜷缩起来。在李梅弯腰拽他头发的瞬间,王易猛地抬起头,用尽全力朝她的下巴撞过去。“咚”的一声闷响,李梅尖叫着后退,捂着下巴踉跄了两步,嘴角渗出血来。
“你敢打我?”李梅的眼睛红了,抄起桌上的铁皮文具盒就朝王易砸来。王易侧身躲开,文具盒砸在黑板上,发出“哐当”的巨响,里面的圆规、尺子撒了一地,像散落的骨头。
周围的女生都愣住了。她们从没见过彭芳反抗——这个永远低着头,说话声音比蚊子还小的女生,此刻正喘着气瞪着她们,眼里的光像淬了冰。王易趁机爬起来,抓起地上的圆规,指尖被金属针尖扎得生疼,却握得更紧了。
“滚开。”他的声音因为彭芳的怯懦有点发颤,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狠劲。圆规的针尖对着李梅,阳光从窗户照进来,在针尖上折射出冷光。
李梅的气焰突然矮了半截。她盯着那根针尖,又看了看王易渗出血的嘴角,往后退了一步:“你等着。”撂下这句话,带着另外两个女生匆匆跑了,路过门口时还撞翻了扫帚,竹枝散落一地。
王易握着圆规的手还在抖。他靠在墙上滑坐在地,才发现后背的校服被踹破了,渗出血迹,混着灰尘结成硬块。手腕上的淤青像朵丑陋的花,指关节被踩得又红又肿。他这才明白彭芳为什么总穿长袖——那些藏在衣服下的伤痕,是不敢示人的屈辱。
教室的门被推开时,他以为是老师来了,慌忙想把圆规藏起来。抬头却看见个戴眼镜的男生站在门口,手里攥着本练习册,是班长张浩。他是班里唯一会对彭芳笑的人,彭芳的笔记本里夹着他掉在地上的钢笔帽。
“你没事吧?”张浩走过来,递给他一张纸巾,“我刚才在办公室听到声音……”
王易接过纸巾的瞬间,眼前的景象突然扭曲。教室的白墙变成了宿舍的水泥墙,日光灯的光变成了昏黄的台灯,张浩的脸慢慢变成了李梅的——她正举着手机录像,镜头对着蜷缩在床角的彭芳。
“快看她这怂样。”李梅笑得前仰后合,另一个女生正往彭芳的被子里塞垃圾,“听说她妈是扫大街的?难怪身上总有股馊味。”
彭芳的记忆像潮水般涌来:她们趁她去上晚自习,把她的课本扔进厕所;在她的校服上画乌龟,用红笔写“贱人”;甚至在她生理期时,故意把冷水泼在她裤子上。而这一切的起因,只是因为彭芳的月考成绩超过了李梅。
王易感到一阵窒息。他想站起来反抗,身体却像被捆住似的动弹不得——这是彭芳的无力感,是被欺凌到麻木的绝望。他看着李梅把垃圾倒在彭芳的枕头边,看着她们用手机拍下彭芳发抖的样子,看着她们笑着说“发去校园群里肯定有人看”。
“别拍了……”他听见自己发出细碎的哀求,像只被踩住的猫。
“哟,会说话了?”李梅蹲下来,用手机镜头怼着他的脸,“求我啊,求我就删了。”
王易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他看到彭芳的眼泪砸在地上,晕开小小的水痕,却死死咬着嘴唇没发出声音。他突然明白为什么彭芳后来会拿起刀——当所有的求饶都被当成笑话,当所有的退让都被当成懦弱,绝望就会像野草一样疯长,最后长成能吞噬一切的火焰。
就在这时,宿舍门突然被敲响了。宿管阿姨的声音传来:“里面吵什么?”李梅慌忙关掉录像,和其他女生手忙脚乱地收拾垃圾,王易趁机把脸埋在膝盖里,肩膀还在止不住地抖。
等宿舍重新安静下来,他慢慢抬起头。月光从铁窗照进来,照亮了地上的垃圾,也照亮了彭芳藏在床板下的日记本。王易伸手去摸,指尖刚碰到日记本的封面,眼前的景象又开始旋转——
这次他站在教学楼的走廊里,手里攥着皱巴巴的请假条。教导主任的声音还在耳边回响:“同学间打闹很正常,别总小题大做。”他刚被李梅推倒在楼梯口,额头磕出个包,可主任连看都没看就签了假条,仿佛那道血痕只是块污渍。
“彭芳!”有人在身后喊。王易回头,看到张浩拿着个创可贴跑过来,额头上渗着汗,“我在医务室看到你了,这个给你。”
创可贴的包装是粉色的,上面印着小熊图案。王易接过时,指尖碰到了张浩的手,温热的,带着少年人的温度。这是彭芳记忆里为数不多的光亮——是有人在她被推倒后,会跑着送来创可贴;是有人在她被嘲笑时,会悄悄把自己的钢笔借给她。
可这光亮很快被阴影吞没。李梅带着人从走廊那头走来,看到他们握在一起的手,突然笑了:“哟,班长怎么跟小偷玩到一起了?小心她偷你东西。”
张浩的脸瞬间涨红了,猛地抽回手:“你别乱说!”他的声音很大,却像是在辩解给别人听。
王易看着他匆匆跑开的背影,握着创可贴的手指慢慢收紧。包装纸被捏出褶皱,小熊的脸被揉得模糊。他这才懂彭芳的绝望——比欺凌更伤人的,是那些本可以伸出援手,却最终选择沉默的人;是那些曾给过你光亮,又亲手把光熄灭的瞬间。
额头的伤口突然开始疼,不是皮肉的疼,是像有冰锥往骨头里钻。王易感到眼前的景象在崩塌,走廊的墙壁裂开缝隙,李梅的笑声变成尖利的哭嚎,张浩跑开的背影慢慢变成了模糊的黑影。
他猛地睁开眼,发现自己还站在那间废弃的教室里,手里攥着彭芳的练习册,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练习册的封面上,“彭芳”两个字被眼泪晕开了一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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