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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轮碾过官道,颠簸的车厢里,浮尘呛人。徐庶闭着眼,可高台上的血腥却烙在眼底,灼热滚烫。
飞溅的血。
翻滚的人头。
山呼海啸的叫好。
还有江源先生最后那几句话,一字一句,刻骨铭心。
“对这样的豺狼行仁义之道,那我身后这几千个家破人亡、只想活命的百姓,又算什么?!”
“那不是仁义!”
“那是残忍!!”
残忍……
徐庶的手攥紧了怀里的竹简。
他读了半辈子的圣贤书,就在那一刻,被血气冲刷得稀烂。
什么上天有好生之德。
什么王道教化,以德服人。
屠刀架在脖子上,豺狼咬穿亲人喉咙的时候,去跟它讲道理?
可笑至极!
无耻之尤!
一股燥热从胸腔轰然炸开,烧得他五脏六腑都在翻腾。
他想起自己逃难时的狼狈,想起路边那些无人收敛的尸骨。
过去的他总以为,乱世的病根,是人心不古,是圣道沦丧。
只要重拾仁义,天下自可大同。
可现在,他懂了。
江源先生让他看懂了。
仓廪不实,何谈礼节?衣食不足,何谈荣辱?
对一群在烂泥里刨食,随时会饿死的人空谈道德,是世上最大的伪善!
让他们活下去!
让他们有饭吃,有衣穿,有片瓦遮头。
让他们能用自己的双手,堂堂正正地挣来做人的尊严。
这,才是天底下最大的仁义!
这才是他徐庶,此生该赴的道!
“唰!”
徐庶的眼,猛地睁开
那双清澈的眸子里,再无半分书生的迷惘与挣扎。
只剩下一片淬过火的决绝与锋利!
……
卧龙岗,稷下学宫。
郭嘉来回踱步,眉宇间藏不住的焦躁。
“老师,元直虽有才学,但终究是没见过风浪的读书人。”
他停下来,望向沙盘前气定神闲的江源。
“此去宛城,面对的是曹营那群吃人不吐骨头的虎狼之辈,我怕……他心太软,压不住阵脚,会坏了大事。”
江源没看他,指尖轻轻拨动了代表“宛城”的棋子。
他笑了。
“奉孝,你错了。”
“一个人,刚刚亲手砸碎了自己的整个世界,要么就此烂掉,要么,就会从灰烬里站起来。”
江源抬起头,看着远处的官道。
“元直,是后者。”
“他现在,比我们任何人都需要证明一件事。”
“证明他新选的道,能救人,是对的!”
“这股子狠劲,这股子要将过往斩尽杀绝,向死而生的锋利……”
江源的唇角挑起一个意味深长的弧度。
“无人能挡。”
“他不是去谈判的。”
“他是去……出鞘的。”
……
宛城,郡守府驿馆。
此地早被曹军征用,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森严壁垒。
徐庶一袭青衫,风尘仆仆,孤身一人,立在门前。
他递上拜帖。
片刻,一个身着官服的中年人,在一众护卫的簇拥下走了出来。此人面容严酷,法令纹深得能夹死蚊子,满脸都是官场浸淫出的傲慢。
曹操麾下酷吏,满宠。
满宠的视线在徐庶身上刮了一遍,那是在掂量货物的分量。
一个单薄的书生?
就这?
他心里那点仅存的郑重,瞬间烟消云散。
“呵呵,原来是稷下学宫来的徐先生。”
满宠皮笑肉不笑地拱了拱手,语气是居高临下的客套。
“先生远来辛苦。我等已在后堂备下薄酒,还请先生移步,先为您接风,正事稍后再谈不迟。”
他侧过身,做了个“请”的手势,姿态里满是恩赐。
身后奢华的厅堂内,丝竹之声伴着酒肉香气,腻得人发昏。
这是下马威。
先用酒色财气消你的锐气,乱你的阵脚。
再告诉你,这是谁的地盘,得按谁的规矩来。
若是三天前的徐庶,或许就半推半就地进去了。
但现在……
徐庶没动。
他抬起眼,那双燃着火的眸子,死死钉在满宠脸上。
不说话,就这么看着。
看得满宠脸上的假笑一点点僵住。
看得周围的护卫都觉得空气凉了几分。
就在满宠脸上快挂不住,即将发作的前一刻。
徐庶动了。
他迈开步子,在所有人愕然的注视下,绕过满宠,径直走进了那间本是为他准备的宴席大堂。
然后。
“啪!”
一声爆响!
他将怀里那卷竹简,狠狠砸在摆满珍馐佳肴的案几上!
酒杯倾倒,汤汁横流!
满堂丝竹,戛然而止!
所有人的视线,都钉在这个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气息的青衫书生身上!
徐庶冰冷的视线扫过满脸惊愕的满宠。
“曹司空与袁本初陈兵官渡,军情如火。”
“你我都是奉命行事,哪有闲工夫耗费在这口腹之欲上?”
“这是我稷下学宫的价码。”
徐庶的手指,重重点在竹简上,声音不高,却字字如钉。
“满使君,开门见山吧。”
满宠的瞳孔,骤然一缩!
他彻底懵了!
这剧本不对!
明明他要拿捏这个穷酸书生的!
怎么眼前这个家伙眼神比刀子还冷,气场比悍将还凶?!
强压下心头的翻江倒海,满宠冷哼一声,拂袖坐下,一把抓过竹简。
他倒要看看,一个穷乡僻壤的教书匠,能开出什么价!
竹简展开。
满宠飞快扫过。
粮食、铁矿、药材、工匠……
狮子大开口!
他脸上的不屑更浓,可越往下看,他脸上的表情越是凝固。
“是你们稷下学宫疯了,还是徐先生你疯了。凭什么觉得我们会花这么大价码就买你们一个犁头。”
徐庶的声音,适时响起,冰冷而清晰。
“曲辕犁,并非商品。”
“我稷下学宫售卖的,是此物在曹司空治下的‘独占之权’。”
“也就是说,曹司空买下的,是制造与使用的权利。”
“什么?!”
满宠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猛地抬起头。
“独占之权?!”
他几乎要笑出声来。
“区区一个犁头,也敢在我面前妄谈‘权利‘二字?”
“徐先生,你莫不是读书读傻了?”
他“啪”的一声将竹简摔回桌上,身体前倾,酷吏的煞气扑面而来!
“我告诉你,这买卖,你们做也得做,不做,也得做!”
“别忘了,南阳卧龙岗,就在我大军卧榻之侧!”
“司空一声令下,我麾下铁蹄,旦夕便可踏平你那小山岗!”
“到时候,别说犁,就是你整个稷下学宫,都将化为齑粉!”
图穷匕见!
大堂内的空气,瞬间冻结!
一众护卫的手,已经按在了刀柄上!
然而。
面对这几乎凝成实质的杀气,徐庶的脸上,没有半分惧色。
他甚至还往前走了一步,迎着满宠那凶狠的目光,一字一顿。
“满使君,也别忘了。”
“袁本初的十万大军,离官渡更近。”
一抹冰冷的笑意,浮现在徐庶唇边,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个死人。
“我稷下学宫,穷乡僻壤,多等几日,无非是多吃几顿糠咽菜。
“我们……等得起。”
他的声音陡然压低,每个字都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满宠心口!
“不知曹司空的几十万大军,嗷嗷待哺的粮草后勤……”
“还等不等得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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