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蒯越来了。这两个字,让卧龙岗刚刚燃起的喧闹,瞬间冻结。
郭嘉脸色煞白,几步抢到江源身边,话语急得像是要从嘴里蹦出来。
“老师,来者不善!”
“蒯越,字异度,荆州望族,刘表的第一谋士!这人肚子里全是弯弯绕绕,脸上带笑,袖里藏刀!”
“他来这儿,无非三件事!一是探咱们的底,看这卧龙岗到底是龙潭还是蛇窟!二是查您许给曹操的‘祥瑞’是个什么东西!三,也是最要命的,替刘表摸个底,咱们,到底是敌是友!”
郭嘉的眼底,寒光一闪。
“这个人,非常难缠!”
江源却只是不紧不慢地拍掉手上的木屑,脸上甚至还挂着点笑。
“难缠,才好玩嘛。”
他转过头,看着郭嘉,那眼神平静,深不见底。
“奉孝,兵法怎么说的?虚则实之,实则虚之。”
“他不是想看吗?那就让他看个够。”
“你去安排,带蒯先生,把咱们的‘稷下学宫’,从里到外逛个遍,让他把咱们想让他瞧见的东西,都瞧仔细了。”
……
半个时辰后,蒯越领着十几个甲胄精良的家兵,迈进了“稷下”的大门。
他眼角的余光扫过那些泥土夯成的破屋子,唇边勾起一道轻蔑的弧度。
这就是那个让曹孟德都动了心思的“稷下学宫”?
一群流民搭的草台班子罢了。
什么江源先生,怕不是个装神弄鬼的乡野村夫。
郭嘉把他的神情全看在眼里,也不说破,只抬手虚引。
“蒯先生,这边请。”
他们绕过一处吵闹的工坊,眼前景象骤然一变。
一片开阔的田地上,数十架造型奇特的农具,在耕牛的拖拽下,齐刷刷地往前推进!
哗啦——!
黑色的泥土被整齐地掀开,朝两边翻滚,露出底下湿润的新土。
那场面,带着一种撼动人心的力量!
蒯越脸上的那份从容,第一次不见了。
他脚步一顿,双眼死死锁住那些在田间来去自如的农具。
省力!
快!
转弯掉头,毫不拖泥带水!
他出身世家,又替刘表掌管内政,只一眼,就看穿了这东西背后藏着的、能叫人头皮发麻的意义!
这意味着,荆州军府的屯田效率,能翻五倍!甚至十倍!
“此……此为何物?!”
他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发颤。
郭嘉笑了笑,吐出三个字。
“曲辕犁。”
说完,便不再多言,转身在前头继续带路,留下蒯越一个人站在原地,心口擂鼓。
一个闻所未闻的农具,已经让他心神大乱。
接下来看到的东西,则让他后背发凉。
一处工坊的外墙上,贴着张巨大的白麻布,黑炭写满了字。
“稷下学宫工分兑换表。”
“开垦荒地一亩,记五工分。”
“烧制木炭百斤,记三工分。”
“参与巡逻一日,记二工分。”
……
“一工分,兑换粗粮饼两块。”
“十工分,兑换精盐一两。”
“一百工分,可入库房自选兵刃一件。”
蒯越的视线,从那张工分表上,一点点挪开。
他看见了那些正在卖力干活的流民。
他们衣服破烂,面黄肌瘦,可那眼睛里,却烧着一团火,一团他从未在任何底层人眼中见过的火!
那不是麻木,不是畏惧,是叫“奔头”的东西!
这些人,为了那所谓的“工分”,一个个都跟疯了似的!
这是何等可怕的手段!
若用这个法子练兵,用这个法子治民……
蒯越的后心,瞬间沁出了一层冷汗。
这个江源,他不是在办学!
他是在造一个前所未见的怪物!
午宴设在一间还算宽敞的木屋里。
菜不多,几样小炒,一盆肉羹。
可第一口菜刚进嘴,蒯越的动作,又一次停住了。
鲜!
一种纯粹到极致的鲜美,在舌尖上炸开!
这滋味,比他府上用最贵的青盐烧出来的任何一道菜,都要好上太多!
陪坐的商贾张世平看准了火候,用一种恰到好处的炫耀口吻开了腔。
“蒯先生,如何?此乃我学宫独有的雪盐,味道还行吧?”
他又“不经意”地叹了口气。
“唉,就是这盐产得太多了些,仓库里堆得都快放不下了,愁人。”
轰!
蒯越的脑子里嗡的一声。
曲辕犁!
工分制!
现在,又是能堆满仓库的精盐!
农!
人!
钱!
这三样,随便得一样,都够一方诸侯安身立命,图谋霸业!
而这个江源,竟然把三样,全都攥在了手里!
他哪里是什么乡野骗子!
他是一头盘踞在荆州心腹之地的……龙!
终于,他见到了江源。
在一间简陋的书房里,那个传说中的先生,正临窗坐着。
比他想的,年轻太多。
也比他想的,平静太多。
那双眼睛,只是静静地看着窗外,却好似把这世上的一切,都看透了。
蒯越压下心头的惊涛,决定先发制人,把场面扳回来。
“江源先生。”
他微微躬身,话里却带着审视的力道。
“越此来,是奉主公之命。听闻先生曾在夏侯将军面前,许下三月之约,要献上‘祥瑞’,以助曹公平定北方。”
“不知先生所说的祥瑞,究竟是何物?”
他紧盯着江源的脸,不愿放过任何一丝表情。
然而,江源连眼皮都未曾抬一下。
他只是伸出手,指向窗外。
窗外,是热火朝天的田野,是挥汗如雨的工匠,是巡逻而过的队伍。
“蒯先生,你看见了么?”
江源的声音不高,却一下下,全砸在蒯越的心口上。
“那能让百姓一日耕地五亩,从此不愁饿肚子的犁,它,算不算祥瑞?”
“那能让流民用双手挣回体面,眼里重新有光的规矩,它,算不算祥瑞?”
“还有那能让天下人菜有味、力有劲,危急时还能救命的盐,它,又算不算祥瑞?”
江源缓缓转过头,视线第一次落在了蒯越身上,锐利得能穿透人心!
“我稷下学宫,不造虚名,只造实物!”
“民生,就是最大的祥瑞!”
这番话,没有半个字虚浮。
那里面包藏的格局与气魄,却轰然压下!
蒯越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赖以为生的那些算计和辞令,在这番话面前,小得可怜,也蠢得可笑!
他脑中空空荡荡,所有准备好的说辞,全堵死在了喉咙里。
江源,却不给他喘息的机会。
他身子微微前倾,场上的主动权,已然换了主人。
“我稷下学宫,愿与刘荆州,做一笔生意。”
“我每年,可为荆州军府,提供一万石雪盐。”
蒯越猛地抬起头!
一万石!
这个数字,让他的心脏狠狠一揪!
这足以让刘表的财税,凭空翻上一番!
江源的声音,带着不容拒绝的份量,继续砸下。
“而我,只要两样东西。”
“一,南阳郡,三年免税。”
“二,承认我稷下学宫,在此地的自治之权。”
他看着蒯越那张已经没了血色的脸,慢慢地,问出了最后一句话。
“不知这份‘祥瑞’,刘表大人,可还满意?”
蒯越被彻底钉在了原地。
他动弹不得,被对方明晃晃的谋划捆得结结实实!
答应?
这等于在荆州的心窝子上,亲手喂大一头猛虎!
不答应?
他没法向刘表交代,为何要拒了这笔能定鼎荆州的泼天富贵!
他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窜上脑门。
这一刻,他第一次尝到了恐惧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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