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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图的话又一次戛然而止,像被风突然掐灭的酥油灯。这已经是第三次了,祁明远注意到巴图粗糙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带上的银饰,眼神飘忽不定,总在关键处突然沉默,活像个说书人故意在精彩处拍醒木。
“所以,其其格到底做了什么?”祁明远这次单刀直入,声音里带着不容回避的坚决。
巴图深深叹了口气,从怀中掏出鼻烟壶,慢条斯理地捻了一撮烟丝。
“这事儿说来话长。”巴图终于开口,目光却始终盯着远处的敖包,他的声音也随即变得干涩,“就拿祭祀这事来说,其其格已经是第二次偷拍了。”
说到这里时,巴图眼神突然变得锐利,他盯着祁明远,“你能留下来,表面上是林医生和黄专家作保,但真正的原因大家都心知肚明,这事就是其其格干的!要不是因为这个,你以为你能在草原上待到现在?”
祁明远听后一愣,但同时他也注意到巴图说“第二次”时,右手不自觉地攥紧了套马杆。
“三年前那回,当时……”巴图的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仿佛那些字眼烫嘴。
“后来呢?”祁明远忍不住追问,身子不自觉地前倾。
巴图突然压低声音,语速快得反常:“她阿爸赔了三匹上好的走马。”
说完立即抿紧嘴唇,好像多吐露一个字都会招来祸事。
远处传来牧羊犬的吠叫,惊飞了一群麻雀。
在翅膀扑棱声中,祁明远听见巴图几不可闻地补充:“要我说,要不是看在老索图鲁的面子上,可能……”
话尾的余音消散在风里,巴图的嘴唇紧紧抿成一条直线,仿佛用针线缝住了似的。
“所以您的意思是,从其其格开始拍摄起,她就一直在闯祸?”祁明远试探性地问道。
巴图这种欲言又止的态度,让他不得不靠猜测来拼凑真相。
巴图只是摇了摇头,粗糙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带上的银饰:“拍摄的事没那么简单。至于给阿妈拍片子……”
说着,他又顿了顿,目光飘向远处的羊群,而后低声道:“也不是不行,但得容我好好想想。”
这话说得留有余地,既没完全拒绝,也没立即答应。
祁明远会意地点点头,没再追问。
巴图欲言又止的态度像草原上飘忽的云影,却让祁明远隐约摸到了问题的脉络,一切的症结,确实都系在那个倔强的姑娘身上。
只是现在的其其格……
“阿哈,那个……”其其格在放牧途中怯生生地开口,声音细若游丝,像被风吹散的蒲公英。
“其其格!”巴特尔猛地拽紧缰绳,马儿不耐烦地打了个响鼻,“都长成大姑娘了还这么不懂事!”
随后,他用马鞭指着了其其格,眼中满是忧愁,“阿爸托人带话了,过几天就回来,给你相中了西边牧场的好人家,那可是……”
“我不!”其其格突然扯着嗓子喊出声,惊飞了路边草丛里的云雀。
她死死攥着马鞭,指节都泛了白。
二十二岁的姑娘,心里还装着那么多没做完的事呢,怎么能就这样被安排着嫁人?
连对方长什么样都不知道,光是想想就觉得喘不上气来。
“这事由不得你任性!”巴特尔猛地勒住缰绳,马儿嘶鸣着人立而起。
他粗糙的右手重重按在左胸的银扣上,仰头望向苍穹,语气严肃且郑重地说道:“长生天在上,咱们草原的姑娘到了岁数就该像迁徙的候鸟一样,该落巢时就落巢。”
他的声音像冬日的北风刮过草场,带着不容抗拒的威严,“你再这样倔下去,当心招来狼神的惩罚。”
说罢,他从怀中掏出一条蓝色的哈达,那是去年那达慕大会上活佛赐福过的圣物。
巴特尔递来的哈达在风中轻轻飘动,其其格却别过脸去,目光落在远处新架起的信号塔上。
这位受过现代高等教育的姑娘,对于草原上古老的信仰早已产生了隔阂。
什么长生天,什么狼神惩罚,在她看来不过是古人解释自然灾害的原始信仰。
但看着哥哥涨红的脸,这些话在舌尖转了一圈,终究没有说出口。
“我的未来,我自己决定!”其其格不甘示弱的望着巴特尔说道。
巴特尔听后瞳孔骤然收缩,手中的哈达“啪”地掉在草地上。
他突然暴怒地抽出套马杆,他猛地用套马杆抽打地面,惊起一片尘土,“你是不是看上那个汉人了?我告诉你,除非我死了!还有你那些拍摄的念头,趁早给我收起来!这辈子都不可能!”
其其格听后却突然笑了,这个笑容让巴特尔心头一颤。
其其格翻身下马,俯身拾起落在草地上的哈达,指尖轻轻拂去上面沾着的露水和草籽。
阳光透过她纤细的手指,在蓝色的哈达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阿哈,”她的声音忽然柔和下来,像春日的融雪溪流,“你还记得去年那达慕大会上,那个获奖的纪录片吗?”
说着,她将哈达对折,动作轻柔得像在整理珍贵的经卷,“讲的就是我们查干淖尔草原的故事。”
哈达在她手中被折成规整的方形,她双手捧着,郑重地递还给巴特尔:“就像这哈达,既要保持圣洁的白色,也要接受阳光赋予的金色。”
巴特尔没有说话,就这么眼神愤怒地盯着其其格,可其其也没有害怕,反而抬眼直视哥哥愤怒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说道:“守护传统不是把自己变成石头,而是要像草原上的河流,既记得源头的清澈,也要奔向远方的辽阔。”
远处,一群南迁的大雁正掠过新架起的信号塔,在蓝天中排成箭矢的形状。
巴特尔的脸涨得通红,像被晚霞染红的山岩。
他猛地扯开蒙古袍的衣领,露出脖颈上世代相传的狼牙护符。
“你这丫头,书读多了连魂都读丢了!”他挥舞着套马杆,杆梢在空气中发出尖锐的呼啸,愤怒道:“睁开眼看看!这蓝天白云,这风吹草低,哪一样不是长生天的恩赐?”
远处传来闷雷般的马蹄声,是牧人们驱赶着马群归来。
巴特尔突然压低声音,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记住,就算你走遍天涯,草原的风永远追得上你。等哪天你摔下马背,接住你的还是这片草地。你是草原的儿女,就应该遵守草原的规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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