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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见林烨不语,游天一轻声道:“昔年,太宗皇帝陛下还是秦王时就豪放豁达,义薄云天,收留了很多犯了事儿的游侠儿,不但为他们脱罪,还给了他们一份体面的差事养家,视他们如同手足。”

    “等陛下登基以后,本来欲将他们安置在刑部或者近卫军。但他们自感出身低微,又没立下什么汗马功劳,配不上浩荡龙恩,只是表示愿意做陛下的暗卫,自称不良人,愿生生世世追随陛下。”

    “你加入不良人的时候,为什么要对着太宗皇帝画像宣誓?而不是对着当今皇上?”

    林烨额头出了冷汗。

    游天一面现讥讽,冷笑道:“什么大理寺,什么刑部,南衙十六卫算什么?北衙那些被没卵货们管制的怂包更是个屁!”

    “我们不良人,才是皇帝嫡裔的心腹,真正的亲卫!”

    “安史二贼作乱后,朝势頽萎,阉党猖狂。前有元和秘反,后有甘露之变,我大唐皇帝皇后在他们面前竟如提线木偶。”

    游天一目中寒光一闪,哗啦,手中茶杯炸裂,连同里面的茶叶炸成粉末。

    茶水在掌间袅袅升腾成一团蒸汽。

    林烨目中也同样悲愤,攥紧了拳头,身形微微颤抖。

    游天一顿了顿,冷哼一声:“六部大员那些自称清流的伪君子结党营私,有的还勾结反贼,比之宦官还要不堪。指望他们,还不如牵几条狗出去有用。”

    “阉党清流,都是绕在陛下身边的蛇鼠,他们觊觎的,是皇位,是天下。”游天一语声漠然,星眸如冰,一字一顿道:“可他们忘了,大唐,是太宗皇帝带领众将一寸一寸打下来的!是李家的大唐!大唐皇帝,也只能姓李!”

    “太宗皇帝虽已不在,但还有我们不良人,守护他的子孙!”

    游天一语声冰冷清冽,面无表情,目光直视院外碧洗长空。

    林烨早已跪地,泣不成声。

    ……

    自从喂了老马两块馊饼,老马像是恢复了二十年青春,跑得那叫一个欢。沿途遇到老农赶的小毛驴都能发春似地打个响鼻,嘲笑挑逗一下。

    渐渐地,迷雾散去,日暮降临。

    宁真终于看到了下一个驿站。

    规模比盂县驿站大多了。简直像一家客栈。

    下了马,推开门,宁真喊了一声,“有人吗?”

    又渴又累,干粮倒是还有,水早喝完了。

    院落挺大,石台上伫立着几层楼高的连片木建筑。下面是一排马厩,有十几匹马在摇头晃脑地吃着槽中草料。

    有个短衣襟汉子跑了出来,上下打量着宁真,“你要投宿?是官家,还是散家?”

    宁真从怀里掏出过所文书,递了过去。

    汉子接过来,看了看上面的火漆印章,面色有点怪异,“不良人?”

    “恩,奉差进京,给我间上房。顺便,把我的马喂一下。”宁真指了指身后的四处张望的老马。

    汉子一听是要上京的,不敢怠慢,赶紧堆出笑脸,“好勒,上差您随我来。”

    说着,带宁真进了客栈。边走边嘘寒问暖,顺带介绍该驿站情况。

    盂县老驿卒指点路没错,这里果然是太原驿。

    作为龙兴之地的大州郡,太原府有八大驿站,四通八达。每个都规模宏大,设施齐全。有三个驿站甚至都承包了出去公私合营。

    比如眼前这座东驿,就是承包给了富户老张。招待官差食宿全免,招待商旅士人,那便和客栈无异。

    宁真跟着汉子进了客栈,这才发现里面空间阔大,竟是三层楼格局。

    大堂里有十几套桌椅,有一半都坐了人。

    宁真扫了一眼,跟随汉子上了二楼的一间客房。

    房间陈设简单,只有一张木床,一套桌椅,墙角还有个马桶。但好在十分整洁。

    “上差您稍歇,小的这便让浑家给您准备饭菜。等好了上来喊您。”老张笑呵呵道。

    “麻烦你了。”

    “不麻烦,不麻烦。”老张倒退出门,关上了门。

    宁真脱了鞋,往床上一躺,等着开饭。

    过了约莫半个时辰,也不见汉子来喊他吃饭。宁真饿得肚子咕咕叫。吃干粮吧不甘心,想下去吧又有点拉不下脸。

    正嘀咕之际,听得楼下一阵喧哗声。

    貌似一下子来了好多人。

    林真推开窗户朝楼下看去,黑压压进来三十多人,有男有女,为首的是个大腹便便的穿绸带冠的胖子。

    离得有点远,宁真只约略看清了胖子的轮廓。胖子十分傲慢,鼻孔朝天,鼻头旁有颗大黑痦子,一语不发,身边人正呵斥着老张快点安排房间。

    料想是个显贵人物。

    老张低声解释着什么,奈何那些人根本不听。

    宁真摇摇头,关了窗户,倒床上继续躺。

    砰砰砰,有人敲门。

    “进来!”

    老张推门走了进来,躬着腰,左眼圈一片乌青,看着宁真一脸谀笑,欲言又止。

    “你这是咋了?”宁真奇道。

    老张捂着左眼,苦笑道:“哎,别提了。上差,小人有个不情之请……”

    宁真似笑非笑看着老张。

    老张期期艾艾道:“有贵人来了,贵人仆从家眷太多,一时安排不下。您能不能、能不能将这间上房让出来?”

    “贵人?有多贵?”宁真冷哼道。

    “哎,来人是府尹大人……”

    “他是太原府尹?”

    宁真有点吃惊。大唐建制以来,只有三个州府设府尹。长安京兆尹、洛阳河南尹,还有一个就是这北都太原尹。

    那个其貌不扬的胖子居然是太原尹。

    三品大员?!

    这种级别的高官怎么会住驿站?

    不过不管咋样,这种达官显贵确实不是自己这个负债不良人能惹得起的。

    宁真赶紧爬起来穿鞋。

    张三苦笑着摆手,“不是,是府尹大人府上总管……”

    “总管?”

    宁真穿鞋的动作一顿,回头问:“府尹的总管就这么大威风?”

    “不是,是总管的小妾的小舅子。”张三终于把一句完整的话说完了。

    “我靠!”宁真不由得骂出声来,把鞋又踢到地上,“一个下人的侍妾的流氓亲戚就这么蛮横?老子不搬!老子好歹也是奉命进京的官差,没道理去让一个贱人的小舅子!再说了,还是老子先到呢!”

    “嘘,噤声,噤声!我的小祖宗啊,我就一个小老百姓,您和那位两头我都招惹不起。小人保证,下面的房间也是一样整洁干净,小人一会儿给多给您做几个可口小菜,并奉上我婆娘自家酿的米谷烧酒,如何?”

    张三又是低头,又是作揖,快哭出了。

    宁真想起前世自己被催逼的惨状,不由得心一软。有句话怎么说来着,都是底层人,弱者何必为难弱者呢!

    宁真叹息着摇摇头,爬起来,穿上鞋,挥挥手,“走吧,哎,快点上酒菜,我快饿扁了。”

    张三带着宁真走出客栈主楼,到了西边副楼的一排平房,推开一间简陋的小屋门,张三躬身领着宁真走了进去。

    下房可就简陋多了。

    一张大炕,两套被褥,中间有个木桌隔开。木桌上点着一盏油灯。

    和宁真前世记忆中的农村民房没啥区别。

    更让他不快的是,靠窗的位置已经躺了一个绿袍人,正笑嘻嘻地看着他。

    妈的,单间变标间。

    如此简陋不说,还得和一个陌生人同住。

    “我这就给二位上酒菜,保证酒足饭饱,不醉不归!”张三胡乱丢下一句话,就赶紧跑了出了。

    宁真第二次脱了鞋子,摊开剩下的那套被褥,枕着双臂,看着暗黑发黄的屋顶梁木发呆,幽幽叹了口气。

    头也不回地问身边的绿袍人,“兄弟,你是不是也被人从上房撵下来的?”

    “是啊!”绿袍人一乐,“不过我看你年龄不大,你应该喊我老哥!”

    “嗷?”宁真爬起来,坐到桌旁,拿起油灯凑近绿袍人。

    绿袍人也很配合地爬起来,凑近油灯。

    宁真骇了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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