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拘留所的单人监室里,灯光惨白得刺眼。陆昭坐在冰冷的铁板床上,背靠着同样冰冷的墙壁,湿透的衣物早已被换下,套上了一身粗糙的、带着消毒水味的蓝色号服。手腕上被手铐硌出的红痕还在隐隐作痛,但更痛的是被锁在胸腔里的、那团几乎要将他焚毁的怒火和屈辱。刑事拘留。嫌疑人。
顾凛那冰冷的声音,如同淬毒的冰锥,一遍遍在他脑海里回响。每一次回响,都带来一阵更深的、混合着荒谬和被背叛的剧痛。他看着自己这身刺眼的蓝色囚服,又想起几个小时前,自己还穿着那身代表着正义与职责的警服,在方叔惨死的现场……巨大的落差感像冰冷的潮水,几乎将他淹没。
周伯临死前那双充满极致恐惧的眼睛,如同烙印,死死刻在他的视网膜上。那双眼睛,在巷子最深最黑的阴影里,究竟看到了什么?是什么东西,能在警察冲进来的前一秒,无声无息地夺走一个老人的生命?法医的初步报告呢?为什么顾凛只字不提?
还有那个油纸包……那个被周伯用生命护住、洇着暗红血水的油纸包……里面到底是什么?是不是也藏着同样的糖纸?它现在在哪里?被顾凛收走了吗?他会查吗?还是……根本不屑一顾,只把它当作钉死他陆昭的又一根钉子?
混乱的思绪如同无数条冰冷的毒蛇,在他脑海里疯狂地撕咬纠缠。愤怒在冰冷的铁壁和绝对的禁锢面前,渐渐被一种更深的、令人窒息的无力感和……恐惧所取代。对那双隐藏在黑暗中的眼睛的恐惧。它无处不在。它在方叔的别墅里,它在后巷的黑暗中,它现在……是不是也在这冰冷的拘留所外,无声地嘲笑着他?
陆昭猛地闭上眼,身体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他用力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试图用这点微不足道的刺痛来对抗那几乎要将他吞噬的寒意。
就在这时——
“哐当!”
沉重的铁门外传来开锁的声响,在寂静的走廊里格外刺耳。
陆昭猛地睁开眼,赤红的眼底带着警惕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希冀。是律师?还是……顾凛终于肯听他说话了?
门被推开。进来的却不是顾凛,也不是律师。是一个穿着分局制服、表情严肃的中年警察,手里拿着一个文件夹。
“陆昭,”警察的声音公事公办,不带任何感情,“市局刑侦支队顾凛副支队长指示,需要你提供一份关于‘甜心屋’糖纸的详细说明。包括你获取它的具体时间、地点、来源,以及你所知的、关于这种糖纸与‘慈心福利院’、死者方明远、周德海之间的所有关联信息。现在,口述记录。”
希望瞬间破灭,取而代之的是更汹涌的愤怒。又是审问!顾凛甚至不愿意亲自来!他把他当什么了?!一个需要榨取情报的囚犯?!
“我不知道!”陆昭的声音嘶哑,带着被激怒的咆哮,“我说了无数遍了!那糖纸是方叔以前给我的!周伯那里有什么我根本不清楚!慈心福利院……那都是三十年前的事了!跟我有什么关系?!”他猛地站起来,手铐的链条哗啦作响,身体因激动而微微前倾。
中年警察皱了皱眉,后退一步,手按在了腰间的警械上,语气严厉:“陆昭!注意你的态度!配合调查是你的义务!顾副支队长是在给你机会澄清!”
“澄清?”陆昭惨笑一声,赤红的眼睛死死盯着对方,“他顾凛给我机会?他把我当嫌疑人铐在这里!你告诉我他在给我机会?!”他指着自己身上的蓝色号服,声音因极致的愤怒而扭曲,“这就是他给的机会?!让他自己来问我!让他看着我的眼睛问!”
中年警察脸色沉了下来,显然对陆昭的抗拒极为不满。他打开文件夹,拿出笔,冷声道:“陆昭,你的不配合态度将被如实记录在案。现在,请回答关于‘甜心屋’糖纸……”
“滚!”陆昭猛地一拳砸在冰冷的铁门上,发出沉闷的巨响,打断了他的话。手背的骨节瞬间破裂,渗出血丝,但他仿佛感觉不到疼痛,只有胸腔里那团几乎要爆炸的怒火在燃烧。“告诉顾凛!想要我的口供?让他自己来!带着证据来!否则,老子一个字都不会再说!”
中年警察被这突如其来的爆发震了一下,看着陆昭布满血丝、几近疯狂的眼睛,以及他流血的手背,眼神里闪过一丝忌惮。他沉默了几秒,最终合上了文件夹,冷冷地看了陆昭一眼:“你的态度,我会如实转告顾副支队长。好自为之。”说完,转身退出了监室。
沉重的铁门再次“哐当”一声关上、落锁。惨白的灯光下,只剩下陆昭粗重的喘息声和铁门被砸后微微震颤的余音。
他靠着冰冷的铁门,缓缓滑坐在地上。手背的伤口传来阵阵刺痛,鲜血顺着指缝滴落在粗糙的水泥地上,晕开一小片暗红。这点疼痛,比起心口那被信任、被职责、被冰冷现实反复践踏的剧痛,显得如此微不足道。
顾凛……你究竟想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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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时间,市局法医中心,地下二层。
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福尔马林和消毒水混合的气味,冰冷得如同冰窖。惨白的无影灯将不锈钢解剖台照得一片森然。解剖台上,空空如也。
林璃站在台边,金丝眼镜后的目光锐利如冰锥,正死死盯着自己空空如也的双手。就在几秒钟前,她还戴着无菌手套,握着解剖刀,准备对周德海的尸体进行系统解剖。她刚刚在死者嘴角采集了残留的血迹样本,正准备检查口腔内部。
然后,仅仅是一个转身去拿特定器械的瞬间——最多不超过十五秒——当她再转回身时,解剖台上,空了。
周德海的尸体,消失了。
没有脚步声,没有拖拽的痕迹,没有任何预警。就在这间密闭的、只有她一个人、监控探头无死角覆盖的解剖室里,一具成年男性的尸体,如同人间蒸发。
林璃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碎肋骨。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脊椎骨瞬间蔓延至四肢百骸。她猛地抬头看向天花板的监控探头——那代表运行的红色指示灯,依旧在稳定地亮着。
她立刻冲到墙边的通讯器旁,手指因为震惊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恐惧而微微颤抖,用力按下了内部通话键:“监控室!解剖室!目标尸体编号CZ-2023-1107,周德海,在解剖过程中失踪!立刻调取解剖室及走廊监控!立刻封锁法医中心所有出口!重复!目标尸体失踪!立刻行动!”
她的声音通过扩音器在冰冷的走廊里回荡,带着前所未有的急促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通讯器那头沉默了几秒,随即传来监控室值班员同样带着惊愕和难以置信的声音:“收到!林法医!立刻调取监控!保安马上到!”
林璃松开按键,背靠着冰冷的墙壁,胸口剧烈起伏。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那双总是冷静锐利的眼睛,此刻充满了震惊和一种被严重冒犯的冰冷怒意。她环顾着这间冰冷的、只剩下器械和不锈钢台面的解剖室。空气仿佛凝固了,福尔马林的气味从未像此刻这样刺鼻。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走向解剖台。台面上,除了她刚才放置器械留下的细微压痕,没有任何其他痕迹。没有拖拽的印记,没有挣扎的迹象,甚至连她采集血迹样本时滴落的一滴微小液滴都还留在原地。
视线下移,她冰冷的目光猛地定格在解剖台下方靠近排水口的地面上。
那里,在冰冷光滑的不锈钢边缘和灰色环氧树脂地面的接缝处,静静地躺着一小片东西。
一片边缘带着细微锯齿的、闪烁着微弱金属光泽的——银色糖纸。
林璃的瞳孔骤然收缩!她立刻蹲下身,动作迅捷而专业,用戴着手套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捏起那片糖纸。熟悉的材质,熟悉的锯齿边缘。和方明远眼中的,和陆昭掌心的,一模一样!
它怎么会在这里?!在周德海尸体消失的解剖台旁边?!
就在这时,解剖室的门被猛地推开!急促的脚步声传来,是接到通知赶来的保安和值班警员。
“林法医!监控……”为首的保安刚开口,声音在看到空荡荡的解剖台时戛然而止,脸上瞬间失去了血色。
林璃站起身,将那片刺眼的银色糖纸迅速放进一个物证袋。她没有理会保安惊骇的表情,目光越过他们,投向门口。
顾凛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显然也是刚刚赶到,身上还带着室外的寒气,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像两口寒潭,瞬间扫过空无一物的解剖台,随即牢牢锁定了林璃手中的物证袋,以及袋子里那片闪着诡异银光的糖纸。
他的眼神,深不见底,没有任何波澜,但林璃却敏锐地捕捉到,那冰封般的眼底深处,似乎有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冰冷的涟漪。
“尸体呢?”顾凛的声音比这解剖室的空气更冷。
“消失了。”林璃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清冷,但握着物证袋的手指却微微收紧,“就在我转身拿器械的十几秒内。监控开着,但目前看来……”她的话没有说完,但那意思不言而喻。
顾凛的目光从物证袋移开,缓缓扫过冰冷的解剖室每一个角落,最后落回那空荡荡的、反射着惨白灯光的不锈钢台面上。他的视线,仿佛穿透了冰冷的金属,看到了什么更深、更黑暗的东西。
“监控室报告!”顾凛对着肩头的通讯器沉声道。
短暂的电流杂音后,监控室值班员带着惊恐和难以置信的声音传来:“顾…顾副支!解剖室监控,从林法医转身开始…到我们发现异常…那…那段时间的录像…是…是静止画面!重复!是静止画面!时间戳在跳动,但画面内容,一直定格在林法医转身前的瞬间!我们,我们被入侵了!”
静止画面!被入侵了!
值班员的话如同一声惊雷,在冰冷死寂的解剖室里炸开!保安和警员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面面相觑,眼中充满了无法理解的恐惧。
林璃的呼吸也微微一滞。
顾凛的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仿佛监控被入侵、尸体在严密监控下离奇消失,都在他的意料之中,或者说,都无法撼动他那冰封的心绪分毫。他只是缓缓地、极其缓慢地,将目光从空荡荡的解剖台,移向林璃手中的物证袋。
那片银色的糖纸,在透明的袋子里,安静地躺着,散发着廉价而诡异的光芒。
“糖纸…”顾凛低低地重复了这两个字,声音轻得几乎只有他自己能听见。随即,他抬起眼,那双深不见底、毫无波澜的眸子,越过林璃,越过惊骇的众人,投向了解剖室那扇通往外面冰冷走廊、此刻敞开的厚重铁门。
门外,是法医中心幽深、冰冷、灯光惨白的走廊。
空无一人。
只有惨白的光线和浓重的消毒水气味,在死寂中无声地流淌。
顾凛的目光,如同实质的探针,仿佛要穿透那冰冷的墙壁和无尽的黑暗,锁定某个虚无缥缈、却又无处不在的存在。
他沉默着,整个解剖室只剩下众人压抑的呼吸声和心跳声。
几秒钟后,顾凛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平稳,却带着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穿透力,清晰地回荡在冰冷的空气中:
“查。”
“所有接触过这具尸体的人。”
“所有可能进入法医中心的通道,包括通风管道、排污系统、货运电梯。”
“还有,”他的目光再次落回林璃手中的物证袋,那片银色的糖纸如同一个冰冷的嘲讽,“重点排查……三十年前,‘甜心屋’糖果厂的所有关联人员,尤其是……火灾幸存者。”
他的命令清晰而冷酷,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试图剖开这团令人窒息的迷雾。然而,当他说出“火灾幸存者”这几个字时,一直保持着绝对冷静的林璃,金丝眼镜后的瞳孔,几不可察地、剧烈地收缩了一下!
那是一种深埋心底、猝然被触动的惊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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