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小说网 > 历史军事 > 我的名字叫黄巢 > 朝野反抗风云起 齐军内忧外患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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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朕登基那日,长安城风卷残云。

    昔日高呼“冲天香阵透长安”的兄弟,如今竟有人夜盗传国玉玺去换歌姬一笑。

    城外沙陀铁骑踏破潼关,城内御膳房却每日需宰杀十头肥羊供将领宴饮。

    朕在御花园亲手烤食毒蝎时,忽闻急报:李克用火烧含元殿!

    金吾卫将军的佩刀,已悄然架在了朕的脖颈上……

    金灿灿的龙椅,屁股坐上去竟是冰凉的,硬得硌人。中和元年正月十六,含元殿。殿外朔风卷着残雪,呜咽着扑打在高耸的朱漆殿门上,发出闷雷般的回响。殿内巨大的蟠龙金柱森然林立,沉重的香炉里,昂贵的龙涎香徒劳地燃烧着,试图驱散那无处不在的、来自战场的铁锈与血腥混合的气息,却只搅得烟雾沉沉,更添几分压抑。文武百官,那些归顺的前朝旧臣与朕草莽起家的老兄弟,按品级匍匐在冰冷的金砖地上,山呼万岁之声在空旷的殿宇里回荡,嗡嗡作响,空洞得如同丧钟。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声音撞在描金绘彩的穹顶上,碎成一片虚无的嘈杂。朕扶在鎏金扶手上的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目光扫过殿下,那些深深埋下的头颅,那些华丽的锦鸡、孔雀补子,掩盖不住底下战栗的灵魂。他们敬畏的是这把椅子,还是坐在椅子上这个曾贩私盐、屡试不第、最终挥刀杀入长安的“冲天大将军”?朕黄巢,终于坐到了这世间最尊贵的位置上。大唐的皇帝,那个叫僖宗的小儿,像只受惊的兔子,仓皇逃进了西川的崇山峻岭之中。

    朕本该大笑,该痛饮,该让这长安城再飘起当年“满城尽带黄金甲”的冲天豪气。然而,一种更深、更粘稠的疲惫,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缠绕着四肢百骸。这金銮殿,这龙椅,这匍匐的众生,像一张巨大而冰冷的网,无声地收紧了。登基大典耗费无数,库银流水般淌出,城外却隐约传来伤兵凄厉的哀嚎,那是与唐军小股袭扰部队遭遇后留下的代价。朕挥了挥手,宽大的明黄龙袍袖口带起一阵微弱的香风,打断了那似乎永无止境的山呼。

    “众卿平身。”声音出口,自己都觉得有些陌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庆典的喧嚣如同潮水般退去,留下满地狼藉的彩绸和刺鼻的硝烟味。长安城的夜,并未因新皇登基而变得安宁。更鼓敲过三巡,太极宫深处,朕的寝殿——昔日唐天子的居所,依旧烛火通明。紫檀木御案上,堆积如山的奏报,像一座座沉默的坟茔,压得人喘不过气。

    “陛下,”内侍监王德,一个从曹州就跟随着朕的老兄弟,此刻穿着崭新的绯色宦官袍服,声音却压得极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快步趋近,几乎将一份密报塞到朕手中,“金吾卫左街使张全义急报!”

    朕展开那薄薄的、仿佛带着夜露寒气的桑皮纸。字迹潦草,显然是仓促写就:

    “臣全义顿首泣血:昨夜丑时三刻,大明宫藏宝阁失窃!窃贼武功极高,连毙三名守卫,伤七人,破三重机括,取走……取走传国玉玺一方!”

    一股冰冷的血液猛地冲上头顶!传国玉玺!和氏璧所雕,李斯篆刻“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八字,那是天命所归的象征!是朕黄巢登基坐殿、号令天下的法理根基!它竟在朕登基后的第一个夜晚,在守卫森严的大明宫,被人盗走了?!

    “废物!”朕猛地一拍御案,沉重的紫檀木发出“砰”的一声巨响,震得烛火疯狂摇曳,案上的奏折哗啦啦滑落一地。“金吾卫都是吃干饭的吗?!数千禁军,竟看不住一方玉玺!张全义呢?让他提头来见!”怒火灼烧着胸腔,眼前阵阵发黑。这岂止是失窃?这是对朕这个新朝皇帝最响亮的耳光,是对大齐朝廷赤裸裸的嘲讽!消息一旦传出,那些蛰伏在暗处的唐朝余孽,那些本就心怀鬼胎的四方藩镇,会如何蠢蠢欲动?李克用的沙陀铁骑,只怕更要加速扑来!

    王德“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额头重重磕在金砖上:“陛下息怒!张将军已封锁宫门,全城搜捕……只是……”他抬起头,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只是……有受伤的守卫在昏迷前……似乎……似乎认出其中一个蒙面黑影,身形……身形极似……极似左骁卫中郎将……赵……赵破虏将军的副手……”

    赵破虏?!

    这个名字像一根冰冷的钢针,狠狠扎进朕的太阳穴。赵破虏,当年在曹州追随朕起事的老兄弟之一!一条臂膀在攻打汝州时为了救朕被官军砍断,是条响当当的硬汉。朕登基后,念其旧功,升他为左骁卫中郎将,掌管部分宫禁宿卫。他的副手……竟参与盗取玉玺?!

    “查!”朕的声音如同从九幽寒冰中挤出,带着噬骨的杀意,“给朕彻查!赵破虏与此事有无瓜葛!所有牵涉之人,无论官职大小,立斩不赦!玉玺下落,活要见物,死要见尸!”

    “遵旨!”王德连滚爬爬地退了出去,殿内只剩下烛火噼啪的爆响和朕粗重的喘息。怒火之下,一股更深的寒意却从心底蔓延开来。赵破虏的副手?区区一个副将,怎敢、又怎能突破重重守卫盗取玉玺?背后是谁?是赵破虏本人?还是……更高层的人?这长安城内,这刚刚建立的大齐朝廷里,到底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朕的龙椅,又有多少双手在暗中搅动风云?

    登基的龙袍尚未穿暖,内部腐烂的毒疮,已然流出了第一股脓血。朕扶着冰冷的御案,望向殿外沉沉的夜色。长安的万家灯火在远处闪烁,却照不亮这深宫的重重黑暗。这龙椅,果然不是那么好坐的。一股浓烈的、混杂着血腥和脂粉的荒诞感,猛地攫住了朕。

    就在这焦头烂额之际,又一个身影几乎是跌撞着冲进了大殿。是朕的粮秣官,一个精瘦干练的汉子,此刻却满头大汗,官帽歪斜,脸上毫无人色。

    “陛下!陛下!大事不好!”他扑倒在地,声音带着哭腔,“粮……粮仓!永丰仓、太仓……昨夜……昨夜几处大仓同时起火!火势冲天,根本扑救不及!存粮……存粮十去七八啊!”

    轰!

    仿佛一道惊雷在头顶炸开!朕眼前一黑,踉跄一步,扶住龙椅才勉强站稳。粮仓被焚?!这比玉玺失窃更致命!玉玺关乎天命象征,粮食却是实实在在的命脉!数十万大军云集长安,每日消耗的粮秣如同巨兽吞食。关中历经战乱,本就凋敝,粮草供给早已捉襟见肘,全靠各处仓廪的积存维系。如今几大主仓同时被焚……

    “谁?!是谁干的?!”朕的吼声撕裂了寝殿的寂静,带着一种绝望的疯狂,“守仓的将领呢?都死了吗?!”

    “守仓……守仓的虎贲中郎将李虎……连同其亲兵数十人……昨夜……昨夜根本不在仓廪值守……”粮秣官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有人……有人看见他……他带着亲兵去了……去了平康坊的‘醉仙楼’……包下了整个头牌歌妓‘念奴娇’的院子……彻夜……彻夜宴饮笙歌……”

    醉仙楼?念奴娇?宴饮笙歌?!

    一股腥甜的液体猛地涌上喉头,又被朕死死咽了下去。李虎!又是一个跟随朕从曹州杀出来的老兄弟!当年在沂州城外,被官军围困,粮草断绝,他饿得啃树皮,把最后半块掺了观音土的饼子塞给重伤的朕!如今,他成了虎贲中郎将,掌管着大军的命脉粮仓,却在值守之夜,为了一个歌妓,置职守于不顾,任由粮仓被焚?!

    “杀!”这个字如同淬了冰的刀锋,从朕的齿缝间迸出,“即刻锁拿李虎!连同昨夜所有擅离职守的守仓军士!不必审问,就地正法!首级悬于朱雀门示众三日!其家眷……男丁充军为奴,女眷没入掖庭!”

    “陛下!”粮秣官惊恐地抬头,“李将军……他……他可是……”

    “可是什么?!”朕猛地打断他,目光如电扫过去,“他是朕的老兄弟?所以他的命,就比几十万将士的肚子金贵?就比这长安城的存亡重要?!去!立刻执行!迟一刻,朕连你一起斩!”

    粮秣官浑身一颤,再不敢多言,连滚爬爬地领命而去。

    空荡荡的大殿里,死一般的寂静。只有朕粗重的喘息声,像破旧的风箱在拉扯。朕颓然坐回冰冷的龙椅,指尖深深掐进掌心,留下月牙形的血痕。玉玺被盗,粮仓被焚,负责守卫的,竟都是朕昔日深信不疑、托付重任的老兄弟!一股巨大的悲凉和荒谬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方才的暴怒。这才几天?金銮殿上的宝座还没坐热乎,昔日的生死袍泽,就已经被长安城的繁华富贵、被那销魂蚀骨的丝竹声和脂粉香,腐蚀成了这般模样!享乐、贪婪、懈怠……这些无形的蛀虫,比城外的千军万马啃噬得更快,更狠!

    “陛下……”一个苍老而沉稳的声音在殿门口响起。是裴渥,前朝进士,如今的大齐丞相。他须发皆白,穿着紫色的丞相袍服,脸上带着深深的忧虑,但步履依旧从容。他并未因殿内的肃杀之气而惊慌,只是躬身行礼,“夜已深沉,陛下还需保重龙体。内忧虽急,外患更迫在眉睫。”

    裴渥的话像一盆冷水,让朕从悲愤中稍稍清醒。是啊,外患!李克用!那个名字如同跗骨之蛆,时刻提醒着朕致命的威胁。

    “讲。”朕的声音疲惫不堪。

    “潼关八百里加急军报。”裴渥双手呈上一份插着三根染血雉羽的军情塘报,“沙陀酋首李克用,已尽起云、代之兵,并纠合吐谷浑、鞑靼诸部胡骑,号称十万,渡过黄河!其前锋精骑,以‘鸦儿军’为号,剽悍绝伦,行军迅疾如风,已突破同州防线!同州刺史……战死殉国。贼兵……兵锋直指潼关!”

    潼关!长安的东大门!一旦潼关失守,李克用的铁骑将一马平川,直扑长安城下!

    塘报在朕手中簌簌抖动。眼前仿佛出现了那遮天蔽日的“鸦儿”战旗,听到了那如雷的马蹄声和胡骑野性的呼号。李克用,这个沙陀族的猛虎,终于亮出了他锋利的爪牙。他选择在朕登基立足未稳、内部又生龃龉的时刻大举进攻,时机拿捏得何其狠毒!

    “守潼关的是谁?”朕的声音沉得像块铁。

    “是……是尚让将军。”裴渥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艰涩。

    尚让!朕的左膀右臂,大齐的擎天之柱!他若在潼关,朕本可稍稍安心。然而……

    “尚让人呢?”朕追问,心中涌起不祥的预感。

    “尚将军……尚将军他……”裴渥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尚将军并未亲临潼关坐镇……据报,他……他尚在长安府邸之中。守关主将,是其副手,振武将军孟楷。”

    “什么?!”朕霍然起身,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值此生死存亡之际,朕倚为长城的尚让,竟然还滞留长安?!一股比得知玉玺被盗、粮仓被焚更强烈的怒火和失望,猛地攫住了朕的心!

    “速宣尚让!”朕的声音如同受伤的野兽在咆哮,“立刻!马上!滚来见朕!”

    尚让高大的身影终于出现在寝殿门口时,已近四更天。他并未穿甲胄,只着一身锦缎常服,步履间带着一丝匆忙,但脸上却并无多少愧色,反而隐隐透着一股焦躁和不耐。他身上浓重的酒气和脂粉香,隔着老远就扑面而来,冲淡了殿内龙涎香的气息,也像一把无形的钝刀,狠狠割在朕的心上。

    “臣尚让,叩见陛下。”他单膝跪地,声音洪亮,却少了往日的金石之音。

    “尚大将军,”朕的声音冷得像冰,“潼关告急,李克用十万胡骑已破同州,兵锋直指关下。朕的擎天之将,此刻不在潼关城头枕戈待旦,却在长安城内……好生逍遥啊!”最后几个字,朕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尚让抬起头,脸上掠过一丝尴尬,但随即被一种理所当然的辩解取代:“陛下息怒!臣并非懈怠军务!潼关有孟楷镇守,此人勇猛善战,足堪重任!且关城险固,粮械充足,李克用胡骑虽悍,急切间岂能攻破?臣……臣只是……”他顿了顿,似乎在寻找借口,“只是新纳了一房妾室,乃长安名门闺秀,这几日……府中诸事繁杂,一时未能脱身……”

    “纳妾?!”朕猛地打断他,一股血气直冲顶门,眼前金星乱冒,“好一个‘诸事繁杂’!好一个‘一时未能脱身’!尚让!朕问你,当年在冤句,你我兄弟歃血为盟,要‘冲天香阵透长安’,为天下穷苦人杀出一条血路!那时你可曾想过纳什么名门闺秀?!如今长安是打下来了,龙椅也坐上了,你的血性呢?你的冲天之志呢?都被这长安城的酒色财气泡软了吗?!”

    朕的咆哮在空旷的大殿里回荡,带着锥心刺骨的痛。尚让的脸色终于变了,一阵红一阵白,他梗着脖子,声音也拔高了几分:“陛下!臣追随陛下,出生入死,大小数百战,身上刀疤箭创无数!何曾有过半分退缩?今日不过因家事稍作耽搁,陛下何至于此?难道坐了龙庭,就忘了昔日并肩浴血的兄弟情分吗?”他的话语里,竟带着一丝委屈和怨怼。

    兄弟情分?

    这四个字此刻听来,何其讽刺!赵破虏的副手盗玉玺,李虎玩忽职守焚粮仓,尚让因纳妾滞留长安置潼关于不顾!这就是朕的“兄弟情分”?!

    “情分?”朕怒极反笑,笑声嘶哑而苍凉,“尚让!你看看这殿外!听听这风声!那不是春风!那是李克用沙陀铁骑卷起的腥风!你让朕讲情分?好!朕跟你讲情分!当年在沂蒙山,你身中三箭,肠子都流了出来,是朕背着你,在雪地里爬了三天三夜!是朕嚼烂了草药,一口口喂给你!那情分,是用命换的!不是让你今天拿来躺在功劳簿上,躺在温柔乡里,跟朕讨价还价、置几十万兄弟性命于不顾的!”

    朕的话如同重锤,狠狠砸在尚让脸上。他的身躯猛地一震,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那些骄矜和怨怼凝固了,化为一片惨白。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沂蒙山的风雪,垂死时的冰冷与绝望,兄弟背上传递的微弱体温……那些被长安的锦绣繁华暂时掩盖的记忆碎片,此刻被朕血淋淋地撕开,清晰地浮现在他眼前。

    “陛下……臣……”尚让的声音终于颤抖起来,巨大的身躯微微佝偻,额头重重磕在金砖地上,“臣……糊涂!臣……知罪!臣这就动身!星夜驰援潼关!若潼关有失,臣提头来见!”他的话语里,终于有了久违的血性和决绝。

    “滚!”朕指着殿门,声音疲惫而冰冷,“立刻给朕滚去潼关!记住你今天说的话!潼关若失,不必你来见朕,朕自会去取你的首级!”

    尚让重重磕了三个头,猛地起身,再不敢看朕一眼,转身大步流星地冲出了寝殿,沉重的脚步声迅速消失在深宫的夜色里。

    殿内再次陷入死寂。朕像被抽干了所有力气,瘫坐在冰冷的龙椅上。寒意,从金砖地面,从蟠龙金柱,从这空旷得令人窒息的宫殿每一个角落,丝丝缕缕地渗透上来,钻进骨髓里。内忧外患,如同两条冰冷的毒蛇,缠绕着这刚刚诞生的“大齐”王朝,也缠绕着朕的心。朕看着自己微微颤抖的手,这只曾挥动“冲天剑”斩杀无数唐将的手,此刻却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

    天,快亮了。但长安城的黎明,却笼罩在一片不祥的阴霾之中。远处隐约传来报晓的钟鼓声,悠长而沉闷,如同为这摇摇欲坠的新朝敲响的丧钟。

    含元殿那场锥心刺骨的咆哮之后,尚让终于带着一身未散的酒气和满心惶恐,星夜兼程扑向了潼关。长安城暂时陷入一种诡异的平静,如同暴风雨来临前令人窒息的死寂。然而,表面的平静之下,腐烂的气息却如同沼泽底部的沼气,不断地翻涌上来,带着令人作呕的甜腥。

    这日晌午,朕在几位新晋文臣的簇拥下,巡视皇城西苑——昔日的禁苑,如今成了大齐的演武场和部分屯兵之所。时值初春,苑内草木却显出异样的枯败,残雪污浊地堆积在衰草间。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烈的、混合着劣质酒气、汗馊味和某种……油脂炙烤的奇异香气。朕的眉头越皱越紧。

    转过一片稀疏的枯柳林,眼前的景象让朕和身后的文臣们瞬间僵立当场!

    只见苑中一片开阔地上,几十口大铁锅正架在熊熊篝火上翻滚沸腾,锅里白浪翻滚,煮着大块大块的……肉?但那肉的形状、颜色,绝非寻常的猪羊!锅灶旁,随意丢弃着一些沾满泥土、带着暗红色血迹的……破旧衣物?甚至还有几把锈迹斑斑的农具!

    更令人心胆俱裂的是,就在离这些大锅不远的地方,一群兵卒正围成一圈,如同观看斗鸡走狗!圈中,两名赤着上身、仅穿犊鼻裤的军汉,正手持解腕尖刀,在进行一场血腥的“比试”!他们面前,各绑缚着一个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平民男子!那两个男子早已吓得魂飞魄散,屎尿齐流,喉咙里只能发出嗬嗬的绝望嘶鸣。

    “快!老刘!看谁先剜出心肝,还不伤着苦胆!赌你那双新靴子!”一个满脸横肉、敞着怀露出浓密胸毛的队正模样的汉子,拍着大腿狂笑叫嚣。

    “直娘贼!瞧好吧!”被称作老刘的军汉狞笑一声,手中尖刀寒光一闪,精准地刺入面前那瑟瑟发抖平民的胸膛!动作熟练得令人发指!伴随着一声短促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嚎,一股滚烫的鲜血猛地喷溅而出!老刘的手闪电般探入,再抽出时,一颗犹自微微抽搐、冒着热气的心脏赫然抓在他的掌心!他得意地高高举起,血水顺着他的手臂蜿蜒流下。

    “哈哈哈!老刘赢啦!靴子归我!”队正狂笑着拍手。

    周围兵卒爆发出野兽般的喝彩和哄笑,仿佛眼前不是活剐人命的修罗场,而是一场精彩绝伦的杂耍!

    呕!

    朕身后,一个年轻的文臣再也忍不住,弯腰剧烈地呕吐起来,秽物溅湿了他崭新的官袍。其他几人也是脸色惨白如纸,浑身抖若筛糠。

    朕的眼前一片血红!胃里翻江倒海!一股暴戾到极点的杀意,如同火山岩浆般从脚底直冲顶门!这哪里还是朕当年那支为穷苦人杀出血路的“冲天军”?这分明是一群披着人皮的食人恶鬼!他们在吃什么?他们在做什么?!以虐杀取乐,以人肉为食!这就是朕黄巢的军队?!

    “畜生——!”一声如同濒死野兽般的嘶吼从朕的喉咙里迸发出来,压过了所有的哄笑!

    朕猛地拔出腰间佩剑——那柄曾随朕征战天下、饮血无数的“冲天剑”!剑身出鞘,寒光映着正午惨淡的日头,发出龙吟般的震鸣!朕如同疯虎般扑了过去!

    那队正正得意忘形地要去抢老刘手中的“战利品”,忽觉劲风扑面,杀气刺骨!他愕然回头,只看到一道匹练般的寒光当头斩下!

    噗嗤!

    一颗硕大的头颅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恐表情飞上半空,腔子里的热血喷起三尺多高,溅了周围兵卒满头满脸!哄笑声戛然而止,如同被一刀切断!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血腥一幕惊呆了!

    朕没有丝毫停顿,剑光一转,如同毒龙出洞,直刺那刚刚剜出人心、兀自举着血淋淋心脏的老刘!

    “陛……”老刘只来得及吐出一个字,冰冷的剑锋已洞穿了他的咽喉!他瞪圆了眼睛,手中的心脏“啪嗒”一声掉落在尘土里。

    “杀!给朕杀光这群畜生!”朕的咆哮声嘶力竭,充满了无尽的悲愤和毁灭的欲望,“一个不留!全部斩尽杀绝!”

    随行的御前侍卫终于反应过来,他们虽也惊骇欲绝,但皇帝的命令就是天条!数十名精锐侍卫如同猛虎出闸,刀枪并举,狠狠扑向那群早已吓傻了的兵卒!

    惨叫声、求饶声、兵刃入肉的闷响瞬间取代了方才的哄笑!这片枯柳林边的空地,顷刻间化作了真正的人间地狱!残肢断臂横飞,热血将枯草和泥土染成一片刺目的酱紫。

    朕拄着滴血的“冲天剑”,站在血泊中央,胸膛剧烈起伏,如同拉破的风箱。刺鼻的血腥味和内脏的腥臊气混合着篝火上飘来的那种诡异肉香,直冲鼻腔。朕的目光扫过那些沸腾的大锅,扫过地上散落的破旧衣物和农具……一股无法言喻的悲凉和恶心,让朕几乎站立不稳。这些被煮食的“两脚羊”,这些被虐杀的“菜人”……他们是谁?是长安城郊活不下去的饥民?还是被这些“兵匪”从附近州县掳掠来的无辜百姓?

    朕黄巢,起兵抗争,是为了什么?是为了打破这不公的世道,让天下穷苦人有口饭吃!可如今……朕的军队,竟成了比那些贪官污吏、比那些唐朝藩镇更凶残的吃人恶魔!这滔天的罪孽,这无边的黑暗,让朕这个刚刚登基的“大齐皇帝”,情何以堪?!一股冰冷的绝望,比刚才的暴怒更甚,紧紧攥住了朕的心脏。

    “查!”朕的声音嘶哑,如同砂纸摩擦,“给朕彻查!此等禽兽行径,始于何人?蔓延几营?主官是谁?牵连者,无论官职大小,一律腰斩弃市!曝尸三日!其直属上官,连坐!斩!传朕旨意,昭告三军!再有敢以人为食、虐杀取乐者,诛九族!”

    冰冷的旨意在血腥的空气中回荡,如同来自九幽的判词。侍卫们肃然领命,开始清理这片令人作呕的屠场。朕踉跄着后退几步,扶住一棵枯死的柳树,胃里一阵翻腾,终于忍不住,“哇”的一声,将早膳尽数呕了出来,混杂着胆汁的苦涩。

    当夜,一份沾着血腥气的名单摆在了朕的御案上。触目惊心!涉及“菜人营”的,竟有五个营头!主官多为中下级军官,其中不乏当年从山东一路跟来的老卒!而他们直属的上官……名单末尾赫然列着几个名字:左骁卫将军赵破虏(已被羁押待审)、右威卫将军孙霸……甚至,还有一位挂着“检校司徒”虚衔、在长安城内坐享富贵的前营老兄弟——葛从周!

    “葛从周……”朕看着这个名字,指尖冰凉。这个当年在冤句城外,第一个响应朕、砸了盐巡衙门的老盐枭!他也卷进去了?或者……仅仅是驭下不严?

    “陛下,”丞相裴渥的声音带着深深的疲惫和沉重,“葛司徒……其府邸近日大兴土木,所用木料石料,皆非市购……据查,乃强拆西市百余户民房所得。其家奴更仗势欺人,强抢民女数人……”

    轰!

    又是一记重锤砸在朕的心口!拆毁民房?抢掠民女?这长安城,到底还有多少地方,在朕看不见的角落,上演着同样的罪恶?朕的“冲天”义旗,如今竟成了这些昔日兄弟为非作歹、鱼肉百姓的护身符?!

    “查!一并查!”朕的声音已经听不出情绪,只有一片死寂的冰冷,“葛从周,褫夺一切官职爵位,锁拿下狱!其家产,抄没充公!所涉罪行,由三司会审,从严论处!赵破虏……其副手盗玺,其部属又涉此滔天罪孽……不必审了。赐白绫。其家眷……流三千里。”

    一道道冰冷的旨意从口中吐出,每一个字都像冰锥,刺着朕的心。裴渥领旨,默默退下。偌大的寝殿再次只剩下朕一人。烛火摇曳,将朕的身影拉得忽长忽短,投在冰冷的宫墙上,如同鬼魅。

    朕缓缓踱到窗边,推开沉重的雕花木窗。初春的寒风立刻灌了进来,带着长安城特有的、混杂着尘土和淡淡血腥的气息。远处,宫墙之外,依稀传来几声更夫的梆子响,空洞而悠远。更远处,似乎还有隐约的、压抑的哭声?是那些被拆了房屋、抢了女儿、甚至亲人被当作“两脚羊”煮食的百姓在哭泣吗?

    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荒谬感再次攫住了朕。朕坐在这象征着至高权力的龙椅上,手握生杀予夺之权,一道旨意可决人生死,可屠灭满门。然而,朕能斩断这弥漫在长安城、弥漫在朕亲手缔造的“大齐”根基深处的腐烂吗?能阻止这从内部疯狂滋生的蛆虫吗?

    “陛下,夜深了,保重龙体。”王德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殿内,小心翼翼地为朕披上一件狐裘。

    朕没有回头,目光依旧投向窗外沉沉的夜色。长安城的轮廓在黑暗中起伏,像一头蛰伏的、伤痕累累的巨兽。而在这巨兽的腹心,李克用的十万铁骑,正踏着潼关外的土地,步步紧逼。内忧未靖,外患已至燃眉!

    “王德,”朕的声音在寒风中显得有些飘忽,“你说,这长安……朕还能守得住吗?”

    王德的身体明显一僵,头垂得更低了,声音带着惶恐:“陛下洪福齐天,将士用命,必……必能克敌制胜……”

    朕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苦笑。洪福齐天?将士用命?看看这满城的乌烟瘴气,看看那些被酒色财气泡软了骨头的“将军”们!一股深沉的疲惫和前所未有的孤独感,如同冰冷的潮水,彻底将朕淹没。这龙椅,果然是天底下最冷、最硬、也最孤绝的位置。

    “报——!!!”一声凄厉到变调的嘶喊,如同鬼啸般撕裂了黎明前最深的黑暗,由远及近,带着令人心悸的恐慌,直扑太极宫寝殿!

    朕被这声音猛地从短暂的昏沉中惊醒,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王德连滚爬爬地冲出去,旋即连滚爬爬地又冲了回来,手里死死攥着一份插着四根染血黑羽的加急军报!四根黑羽!这是最高级别的告急!城破在即!

    “陛……陛下!潼关!潼关八百里加急!沙陀……沙陀李克用!昨夜……昨夜子时!火……火烧含元殿!潼关……潼关外城……破了!”王德的声音抖得不成人形,脸色比死人还白。

    火烧含元殿?!

    潼关破了?!

    朕如遭雷击,猛地从龙椅上弹起,眼前金星乱舞,一阵天旋地转!含元殿!那是朕登基大典的地方!是大齐的象征!李克用……他竟然……竟然敢放火烧毁?!

    “尚让呢?!孟楷呢?!朕的十万大军呢?!”朕一把夺过军报,嘶吼着,手指因为用力几乎要将那薄薄的桑皮纸戳穿!

    军报上的字迹潦草狂乱,带着硝烟和血腥的气息:

    “臣潼关残卒泣血百拜:贼酋李克用,狡诈异常!先以精骑轮番疲我,暗遣死士数千,身负硫磺焰硝,趁夜自关后绝壁攀援而上!子时三刻,贼死士突入关城,四处纵火!含元殿(潼关守将议事之所)首当其冲,火势冲天!振武将军孟楷……力战殉国!尚……尚让大将军闻警,亲率亲兵反击,于含元殿火场中……遭遇贼酋李克用及其‘鸦儿军’主力!寡不敌众……大将军身披数十创……力竭……力竭坠入火海……生死……不明!关内大乱!贼兵内外夹攻!外城……已陷!内城……危在旦夕!末将等……誓死力战……然……然……”

    后面字迹已被血污浸染,模糊不清。

    尚让……坠入火海?!生死不明?!孟楷……战死?!外城已破?!

    噗!

    一股腥甜再也压抑不住,猛地从喉头喷涌而出!温热的液体溅在冰冷的御案上,也溅在那份染血的军报上,刺目的红!

    “陛下!!!”王德和殿内侍立的几个内侍魂飞魄散,扑上来想要搀扶。

    朕一把推开他们,用袖子狠狠抹去嘴角的血迹,胸膛剧烈起伏,如同破旧的风箱。眼前仿佛看到了那冲天的烈焰,吞噬了象征性的“含元殿”,吞噬了勇猛却因主将懈怠而仓促应战的孟楷,也吞噬了朕那因纳妾而延误战机、最终浴血火海生死不明的兄弟尚让!

    悔恨!如同无数毒蛇噬咬着朕的心!若朕早下狠心,整肃军纪,若尚让不耽于享乐及时坐镇,若……然而,世间哪有后悔药?!

    “李克用……!”这个名字如同带着血槽的刻刀,深深凿进朕的脑海。怒火、仇恨、以及一种棋逢对手却又深陷绝境的复杂情绪,在胸中疯狂燃烧!

    “传旨!”朕的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决绝,支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紧闭长安所有城门!全城戒严!敢言弃城者,斩!敢通敌者,诛九族!命……”

    朕的话音未落,殿门外再次传来一阵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声,伴随着甲胄铿锵的摩擦声!

    一个高大魁梧的身影出现在殿门口,逆着门外熹微的晨光,看不清面容,但那身玄甲和腰间悬挂的金灿灿的虎头符牌,昭示着他的身份——金吾卫大将军,朱温!

    朱温,这个同样出身草莽、在起义前期立下赫赫战功,如今掌控长安城防和宫禁宿卫的实权人物!他的脚步沉稳,一步步踏在殿内的金砖上,发出清晰而沉重的回响,如同踏在人的心坎上。

    他走到御阶之下,并未像往常一样单膝行礼,只是微微躬身,声音低沉而平缓,听不出丝毫面对潼关噩耗该有的惊惶:“臣朱温,护驾来迟,陛下受惊了。”

    朕眯起眼睛,看着他。逆光中,他那张棱角分明的脸上,似乎笼罩着一层模糊不清的阴影。朕的心头,猛地掠过一丝极其不祥的预感,比得知潼关失守时更加冰冷刺骨!

    “朱爱卿,”朕的声音异常平静,压抑着翻腾的心绪,“潼关外城已破,尚让、孟楷生死不明。贼兵旦夕可至长安城下。金吾卫,乃朕之最后依仗。城防……如何?”

    朱温抬起头,晨光终于照亮了他的脸。那是一张饱经风霜、充满刚毅线条的脸,但此刻,那双深陷的眼窝里,目光却显得异常幽深,如同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平静得可怕。

    “陛下勿忧。”朱温的声音依旧平稳,“长安城高池深,固若金汤。臣已加派重兵,严守各门,滚木礌石、火油金汁,一应俱全。粮秣……虽经前番波折,然臣已严令各仓清点,尚可支应数月。将士……将士用命,誓死卫护陛下,卫护大齐!”

    他的话,字字句句,铿锵有力,挑不出半点错处。然而,那股挥之不去的寒意,却如同毒蛇,缠绕着朕的脖颈,越收越紧。他的眼神太平静了,平静得没有一丝得知潼关噩耗、得知主帅尚让可能陨落的震惊和悲愤!平静得……不像一个忠心耿耿的臣子!

    朕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他按在腰间佩刀刀柄的手上。那只骨节粗大、布满老茧的手,此刻正以一种极其稳定、极其放松的姿态,搭在那冰冷的金属上。那姿态……不是警戒,不是紧张,更像是一种……习惯性的掌控。

    一个可怕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入朕的脑海!赵破虏的副手盗玉玺……李虎玩忽职守焚粮仓……尚让因纳妾滞留长安……葛从周纵容部属甚至自己拆毁民宅……这些看似孤立的事件,这些发生在不同将领、不同营头中的腐败和懈怠……是否真的只是偶然?在这背后,是否有一只无形的手,在暗中推动,在加速着大齐这台战车的倾覆?!

    而这只手……会不会就是眼前这个掌控着长安最后兵权、此刻表现得过分“沉稳”的金吾卫大将军——朱温?!

    冷汗,瞬间浸透了朕的内衫。寝殿内,死一般的寂静。只有朕粗重的喘息声,和朱温那稳定得令人心悸的呼吸声,在空旷的殿宇中交织。窗外,长安城的天空,阴云密布,一场更大的风暴,已在酝酿之中。朕的手,下意识地摸向腰间悬挂的“冲天剑”剑柄。冰冷的触感传来,却无法驱散心底那彻骨的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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