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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药!王爷爷的药箱!”月舞带着哭腔的尖叫撕破了弥漫的灰尘与恶臭。昊辰猛地回神。药箱!那个在茅屋废墟角落里挣扎挪动过的、死沉的粗布箱子!此刻它正半埋在倒塌的梁木和散落的泥块下,只露出一小角灰暗的粗布边沿。
“在这!”昊辰顾不上胳膊筋肉的酸痛,和心里那股对王爷爷的担忧,闷头就扑了过去。
他像头找到目标的小牛犊,用肩膀使劲拱开压在箱子上的一根胳膊粗、还算完整的房梁。
木头摩擦着泥土和石头,发出沉重的闷响。月舞也踉跄着跑过来帮忙,小手死死抠着药箱另一个角,两人一起用力。
咯吱——啪嗒!
粗布药箱终于被完全拖拽出来,翻倒在碎砖瓦砾堆上。笨重的箱体震起一片呛人的烟灰。箱盖子上那个已经有些变形的铜质小锁扣,在晃动中竟然“咔哒”一声自己弹开了。
箱盖掀开。
一股极其浓郁、混合着泥土腥气、干枯草药味和一丝奇异的、若有似无的清冽苦涩味道,如同被封存了许久的沉郁,猛地冲了出来。
借着废墟外残余的火光,能看到箱子里垫着一层厚厚的、枯槁发黑的干草。草堆里散落着几个脏兮兮的粗糙陶罐陶瓶,瓶口大多塞着干裂的泥巴封口。
还有几小包用枯黄叶子裹着、捆扎着草茎的东西。角落处还扔着几把缺了口的旧石刀和几根磨得发亮的钢针。
除此之外,箱子里显得格外“干净”,并没有想象中堆积如山的珍贵药材。
“在哪呢…木泪…快点呀…”月舞急得快哭出来,声音带着颤音,小手慌乱地在枯草和瓦罐堆里翻找,带得尘土飞扬。
她脑子里全是李阿婆苍老的脸庞,还有那些在怪物的利爪和根须下惨叫的村人。
昊辰也扒拉着。突然,他的手在箱底厚厚的枯草角落触到一点坚硬的边缘。拂开覆盖的干草和尘土——
一个不到巴掌大的灰陶罐露了出来。罐口用一团深褐色、早已干结硬化的油脂糊得严严实实。
罐体摸上去冰凉一片,只有罐子底部隐约残留着一点点湿润的感觉。
“是这个吗?”昊辰一把抓起小罐。
“对!就是这个!”月舞眼睛猛地一亮,像抓住了最后的救命稻草,“快!打开!”
昊辰的手指用力抠向那块硬邦邦、带着一股油脂变质后怪味的封口。油脂很硬,他指甲都抠得生疼。情急之下,他捏紧小罐,另一只手的手指对着罐口边沿狠狠一别!
咔嚓!
硬脂封口应声碎裂开一道口子!
一股远比刚才浓郁十倍不止的清冽苦涩气味瞬间弥漫开来!如同最深的山谷寒潭深处凝聚了万载的木髓精华!带着一种沁人心脾的冰冷和挥之不去的浓重苦涩!
罐子里,只有大约小指头那么一小点残留的液体。
那液体呈现出一种奇异难言的色彩。主体是如同凝固冰晶般的苍蓝色,深处又沉淀着一圈圈古树年轮般的暗金细纹,最外缘却晕染开一抹如同秋日霜枫般深沉浓郁的紫红。
几滴粘稠得如同半固化蜜糖的液体沉在罐底,散发出幽幽的寒气和沁入骨髓的苦味。
“太少了…就剩一点底子了…”月舞看着那一点点珍贵的残存,小脸上满是焦急,“快点!倒出来!拿东西抹给阿婆用!”
她一把扯下自己袖子上一块相对干净的里衬粗布。
昊辰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倾斜罐口。那粘稠的半固液体流动异常缓慢。
他用指甲小心地刮了一点点沾染着苍蓝、金纹和紫红的膏状物,轻轻涂抹在布片中心。
那一点点膏体接触到布片,清冽苦涩的气息更加鲜明,一丝冰凉直透指尖。
就在这时,不远处的废墟阴影里,传来一阵压抑又痛苦的粗重喘息和脚步声!还夹杂着愤怒的低吼和兵器拖动的声音。
是铁山叔!
他高大的身影在昏暗的光线下显现,脚步有些蹒跚。半边身子被大片黑红色的、凝结了泥土的血污浸透。
一条胳膊软软地垂下,明显受了重创。另一只手还死死攥着那柄豁了口、沾满黑浆的开山斧。
他被一个年轻汉子费力地搀扶着,脸上血色全无,嘴唇干裂,每走一步都牵动着伤口,疼得额角青筋暴跳。
“王老爷子…王老爷子在哪?”铁山叔的目光扫过倒塌的茅屋和两个翻捡药箱的孩子,声音嘶哑地问道,带着最后一线希冀。他身后还跟着几个身上带伤、惊魂未定、相互搀扶的村人。
昊辰嘴巴一瘪,委屈和后怕瞬间涌了上来:“王爷爷…他…他早上进山…就再没回来…”
他举了举手里那剩下一点点残液的陶罐,带着哭音,“就…就找到这个…一点点了…”
铁山叔看着那点宝贵的龙须木泪残液,又看看一片狼藉的村寨深处不时传来的惨叫和火光,最后再看向废墟下那个深不见底、散发着硫磺恶臭的黑窟窿,布满血丝的眼里最后一丝光芒彻底黯淡下去,只剩下深不见底的疲惫和绝望。
他魁梧的身体晃了晃,仿佛瞬间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
“造孽啊…”那个搀扶他的年轻汉子声音都带了哽咽,“吴婶…还有村口李家那三个小子…都没了……挡不住…根本挡不住……”
绝望如同瘟疫在幸存者中间无声弥漫。
“拿…拿去给老人孩子先敷上……”
铁山叔的声音干涩得像磨砂,费力地抬了抬那只还能动的手指,指向昊辰手里的布片和药罐,“一点…一点也不能浪费…”
说完这句话,他似乎耗尽了心神,闭上眼,大口地喘着粗气,任由同伴扶着靠在一段断裂的矮墙残基上,闭目艰难喘息。
昊辰捏紧了那点抹了药的布片,又看了看罐底那一点点残留的混合异色膏体,一股强烈的委屈和不知如何是好的茫然堵在胸口。
“我…我来送过去!我知道阿婆在哪!”月舞一把抓过那块沾了药膏的布片,护在胸口。
她又拿起那个空罐子,小手指小心地刮了刮罐壁和罐底凹陷处那一点点的残存,沾在自己另一只手的指尖上。她转身就要往村子里火光最杂乱、哭喊声最响的地方冲。
就在她要跑开的瞬间——
“等等!”一个极其干涩沙哑、却又清晰无比的声音,突兀地在几人身后的废墟边缘响起。
所有人猛地转头!
只见一道身影不知何时无声无息地站在了那里。来人穿着一身洗得发白、沾着尘土但异常洁净的灰布长袍。
身形干瘦如同风干的竹节,站在那里没有丝毫气势,如同荒野里一株最普通的枯草。
是那个常年在村口破茅棚里酣睡打更、瞎了一只眼的刘老丈!唯一完好的那只眼睛,此刻却不见半点浑浊昏聩,眸光平静澄澈得如同古井寒潭。
他的目光越过惊愕的众人,平静地落在昊辰身上,确切地说,是落在他那只捏着空药罐的手上。
“那点残泪底子,”刘老丈的声音平板无波,带着洞悉一切的平淡,“去抹在屋子外边东边墙角下,第三块垒地基的石头上。”
没等任何人反应过来,他干瘦如同枯枝的手指微微一抬,指向倒塌茅屋废墟靠东一侧,那里散落着大小不一的石块泥土。
他继续说道,每个字都清晰无比地送入每个人的耳中:“抹厚点。磨透了,把皮磨破,磨出里面的骨气来。”
他那只独眼缓缓转向远处九天墟深处那愈发浓得化不开、紫黑翻腾的雾障,声音里没有一丝波澜:
“老树,该给新芽腾地了。”
说完,这枯槁的身影竟不再理会任何人,如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转身,迈着看似缓慢却异常坚定的步子,走向更加黑暗的村寨深处。
他的目的地似乎比所有人都更靠近那弥漫的凶险黑雾。
昊辰愣愣地看着刘老丈消失的方向,又低头看看自己空空的手…
那沾了最后一丁点残泪膏体的手指还在微麻。再看看月舞手里的布片,和她焦急往村里冲的背影。
巨大的茫然感像冰水浇了下来。救阿婆?还是去抹石头?
刘老丈的话如同谜语。他下意识地抬脚,想追上月舞一起去救村里的老人,却又被那句“磨破皮,磨出骨气”钉在原地。
“我去!”一个声音打破了短暂的死寂。是那个搀扶着铁山叔的年轻汉子。
他咬咬牙,放下铁山叔那只受伤的胳膊,脸上带着一股豁出去的狠劲儿,“月舞丫头跑不快!你们留着这里!我去送药!”
他一个箭步冲上前,从呆滞的月舞手里几乎是夺过那抹了药的布片,小心翼翼地护在怀中,像捧着最后一点星火,扭头就朝着村里冲去,身影很快消失在混乱的黑暗和火光交织处。
月舞怀里一空,呆站在原地看着汉子跑远。
昊辰也像是泄了气的皮球,茫然又无助地攥紧了那只空陶罐。
周围只剩下废墟的残骸、远处隐隐的哀嚎,还有靠在断墙上铁山叔那沉重如同破风箱般的喘息。
就在一片死寂的废墟边缘,一片半烧焦的茅草堆阴影下。
“嗝儿…呃…咳咳咳…”
一阵剧烈的呛咳声突兀地响起。
昊辰和月舞被这动静吓了一跳,循声望去。只见苏小凡那瘦得只剩骨架的身体从一堆焦黑的草梗下挣扎着拱了出来。
他灰头土脸,头发眉毛都沾着黑灰,像刚从灶膛里爬出来。
他一边撕心裂肺地咳嗽着,一边手忙脚乱地将半个啃得只剩硬皮和骨头的、不知是鸡还是鸟的爪子往怀里脏兮兮的破布口袋深处塞。大概是塞得太急太猛,被狠狠噎住了。
“饿死…鬼投胎啊你!”月舞被这没心没肺的动静气得跺脚,刚才的紧张都冲淡了几分。
“咳咳…你们…你们俩傻子杵…杵在这儿干嘛!”
苏小凡好不容易顺过气,又抓起旁边一个摔豁了口的破陶碗,碗里残留着几滴浑浊的泥浆水,他仰头咕嘟咕嘟灌了下去,用污黑的袖口擦了擦嘴,斜着贼亮的眼睛剜了愣在原地的昊辰和月舞一眼,“天都塌下来…咳咳…砸脑门了还…还等着捡金子呢?”
他费力地用那破碗底磕了磕旁边的碎石头,发出“梆梆”的轻响,声音压得极低:
“还不快去…去给那破石头磨皮?磨不出里面的金子…呸…磨不出里面的骨气,等着被山上那老疯子…啃干抹净吧!”
他说完,又警惕地四下一扫,瘦小的身子一缩,像条灵活的老鼠,哧溜一下再次钻回了那片混乱的阴影深处,不见了踪影。
昊辰被他一通抢白,脑子有点懵,低头看着手里的空罐子,又看看王惊蛰茅屋废墟东边墙角下那片散乱堆叠的石块。
月光艰难地穿透烟尘,映在冰冷沉默的石块上。
他慢慢走了过去。在那片狼藉的地基石堆前停下脚步。目光扫过地上凌乱的碎石块,每一块都像在诉说刚才那崩塌的恐怖。
最终,他的视线停留在一块比其他石头颜色略深、表面相对平整、约莫面盆大小的厚实青石上。这块石头似乎原本是屋子一角稳固的地基石。
他蹲下来,手指在冰凉粗糙的石面上摸索过。石面上吸附着一层薄薄的泥尘。他用手指用力搓了搓,也没见搓下什么特别的皮。
磨?
他有些无措地低头看看自己捏了半天的陶罐底。罐底凹陷处和罐壁的弧度夹角里,还真的残留着一点点极其黏稠、混合了苍蓝、金纹与紫红的膏状东西。
他用指甲小心地抠刮下这最后一点残泪,聚集在指尖。
这点残泪,带着寒潭般的沁凉和木心的沉重苦味。
昊辰跪在了石头面前。左手下意识地按在石头冰冷的表面稳住它。右手沾着那丁点凉丝丝的膏体,对着石头相对平整的那个面,一下、一下、又一下地,涂抹上去。
很凉。石头吸了点凉气。
有点滑。药膏有点腻乎。
很慢。没有用布,就用指尖细细地、努力地抹开,试图覆盖更大些的石面。
膏体一点点被石头粗糙的孔隙吸收进去,留下极其浅淡、带着一点点湿润感的蓝、金、紫三色混杂的印记。很快,那点药膏就彻底不见了,只在石头表面留下一点点微不足道的湿痕。
抹完了。昊辰有些茫然地看着石头。磨?怎么磨?像打磨石头那样吗?手边什么都没有。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拳头。指关节上还有和树根怪搏斗时留下的摩擦红痕。难道…用拳头去砸?
刚才在老柳树下站桩的沉劲,好像就是从脚底下透过来的力…手臂上绷紧的力气…
昊辰深吸一口气,回想着那种沉的感觉。左腿前弓,右腿后蹬,腰背微微下沉,如同在碎石坡上对着那块大青石挥拳前的感觉。
只是这次,没有爆发,只有控制。他将那块厚实的青石视作王爷爷曾让他刻字的黑石,也视作他心中那些挥之不去的恐惧和茫然。
沉肩,坠肘。
体内那经历了战斗、被神异药膏浸染过筋骨的力道,如同蛰伏的溪流在筋骨血脉间缓缓流淌、汇聚于臂。他控制着这股沉甸甸的感觉,将力量凝于掌中。
然后,他抬起右掌,没有用拳头砸落的莽劲,而是将掌心缓缓印在了那被最后一点残泪浸湿过的石头表面!
不是拍打!是按压!
掌心皮肤紧密地贴合着冰凉粗糙的石面!沉凝的力量如同沉重的水银,顺着手臂灌入手掌,透过掌心,缓缓地、重重地压向石头内部!
没有轰鸣!没有气流!
只有一种缓慢、坚韧到极致的沉重压迫!如同要将这块顽石按进深潭之底!
咯吱……嘎嘎……
一阵极其细微、却无比清晰的声音,从昊辰掌心和石头紧贴的地方细微地传来!仿佛两块古老的岩石在万丈山渊下缓慢挪移、互相碾压!
昊辰牙关紧咬,小小的身体绷得像一张硬弓!手臂上的筋肉清晰贲起,皮肤下那道淡金色的细纹再次浮现,随着力量的深入而微微搏动!汗水瞬间沁满了额头!
被他左手死死按着的青石底座猛地一震!坚硬的石面在昊辰沉如渊海的掌力按压下,竟如同沉入水中的厚土,无声地向下塌陷出一个清晰的掌印凹坑!
凹坑边缘,几道微不可查的裂纹无声地蔓延开来,如同苏醒的蛛网!
同一时刻!
九天墟最深处那片翻腾暴沸、如同熔炉爆炸般的恐怖黑雾屏障深处!
毫无征兆地!
一点赤金色的光芒猛地亮起!如同开天辟地时迸出的第一粒火星!
那光芒如此微小,却又如此刺穿一切黑暗与绝望!带着焚烧腐朽、辟易万邪的决绝道韵!
它仅仅闪烁了亿万分之一刹那!
却仿佛在宣告,那柄埋藏在九天墟无尽尘埃与废墟之下、沉寂了万古的圣道薪火,终于在某个石心被按出掌印的那一刻——第一次触碰到了点燃的契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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