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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孽畜!安敢放肆!”那苍老平静、却又似九天神祇审判般的声音如同无形的枷锁,重重套在每一头凶兽狰狞的心脏上!瞬间镇住了狂野的冲势!
破碎的栅栏缺口处,浓稠的血浆浸透了新翻的泥泞,几头被无形锋芒洞穿要害的狼妖和铁牙猪兀自抽搐着咽下最后一口气。刺鼻的血腥冲天而起,混合着妖兽临死前弥漫开的腥臊恶臭,化作实质般的惊怖氛围弥漫开来。
原本如同沸汤般冲击着整个村寨的兽潮,在那声音出现的刹那,竟诡异地停顿了一息!无数双闪烁着贪婪、凶残光芒的兽瞳,本能地朝声音来源的方向望去——村寨后山入口那片黑紫色雾气翻涌最浓重之处!
黑紫色的雾霭如同活物般剧烈翻腾、撕扯,一道佝偻枯槁的人影无声无息地撕裂浓雾,一步步踏入这片血腥战场。
正是王惊蛰。
他依旧穿着那身洗得发白的灰麻衣,拄着那根光滑的木杖。步伐不快,甚至有些蹒跚,仿佛随时会被狂风吹倒。
沾满泥泞甚至碎裂草屑的麻衣下摆,无声地诉说着归途遭遇的惨烈。他裸露在外的枯瘦手臂和脸颊上,赫然可见数道深刻见骨、焦黑翻卷的伤口!
那伤口边缘残留着点点微弱的黑气,如同活蛆般扭动,正不断啃噬着伤口附近的血肉,阻止着愈合!每一步踏下,伤处传来的剧痛都让他布满皱纹的脸颊微微抽动。
然而,他手中那根平凡无奇的木杖点地时,发出的笃笃声,却如同沉厚的战鼓,不疾不徐,奇异地穿透了兽群的嘶吼咆哮,直抵所有生灵意识深处,带着一种磐石般的镇定与不可亵渎的威严!
他浑浊的老眼平静地扫过村寨四周。
目光所及之处,木栅断裂,巨门**,烟尘弥漫。惊恐哭泣的妇孺,拼死抵挡却绝望倒下的村民尸体,流淌汇聚的温热鲜血……如同一幅地狱绘卷在他古井无波的眼眸深处倒映,却没能激起半分波澜,仿佛只是掠过几片枯叶。
“王爷爷!王爷爷回来了!” 混乱人群中不知是谁发出一声带着哭腔的嘶哑呐喊,如同点燃了最后一丝希望的火花。原本被绝望吞噬的人们,眼中瞬间燃起了微弱的光芒。
王惊蛰并未回应这呼喊。他的视线只是淡淡地扫过栅栏下那片血迹最浓烈之地。
月舞浑身沾满了暗红色血污,小小的身子抖得像风中的落叶。她正死死地抱着昏迷不醒的昊辰,双手徒劳地按压着他胸口那道血肉模糊、深可见骨的创口。
泪水混着血水在她惨白的小脸上蜿蜒流淌,嘴唇哆嗦着,发出压抑的、破碎的呜咽。昊辰脸色惨白如金纸,气若游丝,每一次微弱的心跳都仿佛耗尽了生命最后的余烬。
王惊蛰的目光在那狰狞的伤口上停留了半息,浑浊的眼珠深处,似有寒光一闪而逝,快得如同幻觉。
但他依旧没有停下脚步,反而缓缓地、一步步地,朝着那被撕裂开的、如怪物巨口般敞开的栅栏缺口走去!径直走向外面无边无际、喘息喷吐着腥气的恐怖兽群!
他的动作平直普通,没有半分杀伐气息溢出。既不像初临战场、力挽狂澜的绝世英雄,更不像引动雷霆、踏云而行的仙家道君。
他就是那么走着,像一个刚从泥泞山野归家、急着走进自家小院的疲惫老农。唯一不同的是他周身缭绕不散的黑气,还有身上那可怖的伤口,无声地诉说着某种恐怖经历。
然而,这无声的、带着致命伤痕的行走,却比任何咆哮怒吼都更能震慑人心!
“嘶——呜…”
离缺口最近、方才被震慑稍退的几头青皮妖狼,喉咙里滚动着焦躁不安的低吼。那幽绿竖瞳中残暴不减,却掺入了一缕源自灵魂深处本能的恐惧!
它们伏低了身子,鬃毛倒竖,獠牙呲出,四爪焦躁地刨抓着满是血浆的泥泞地面,发出刺耳的擦嚓声,却慑于某种无形的压迫力,竟不敢再向前扑击!
不仅仅是妖狼。外围冲撞着其他栅栏的铁牙猪群停止了冲击,那些形貌怪异、隐在黑雾中窥伺的其他凶兽,都感觉到了!一股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危险气息,正从那枯槁佝偻的影子里弥漫开来!如同平静水面下伏卧着远古恶龙的气息!
王惊蛰走到了缺口边缘。脚下,便是几具还在抽搐冒血的庞大狼尸。浓郁的血腥味和肉块烧焦的味道混合一起,令人作呕。他却浑然不觉,枯瘦的身影在巨大的缺口处显得异常渺小。
他没有拔刀,没有捏诀,甚至没有任何一个多余的动作。只是在无数双或惊恐、或绝望、或凶残的复杂目光聚焦下,微微抬起了那只伤痕累累的、沾染着自身黑气的枯瘦手臂。
伸出了一根食指。
指尖微微悬空,对着外面密密麻麻、兽眼如无尽星火般闪烁的兽群洪流。
“滚。”
声音依旧平淡,甚至有些干涩沙哑。就像在驱赶几只聒噪的苍蝇。
没有惊天动地的神光,没有法则崩塌的异象。只有那根看似毫无威胁的、微微颤抖的枯瘦食指指尖。然而,就在这个字音落下,那手指点在虚空中再细微不过的一刹那——
嗡——!
一股无法用肉眼观测、却切实存在的沛然磅礴的无形冲击,以他指尖为核心,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猛地炸开层层透明涟漪!
涟漪过处,所有张着血盆大口、准备再次冲击的凶兽——无论是体型壮硕如牛犊的铁牙猪,还是敏捷狰狞的青皮妖狼,亦或是更多潜藏在阴影中蠢蠢欲动的未知妖物。
它们嗜血狂热的瞳孔,如同骤然断电的灯盏,瞬间被最深沉的、来自灵魂源头的恐惧淹没!仿佛看到了令它们种族血脉都要断绝的终极灾厄!
噗通!噗通噗通噗通!
离得最近的几头妖兽连惨嚎都未能发出,如同烂泥般软倒在地,兽脸彻底被恐惧扭曲,四肢抽搐,口吐白沫,竟是活活吓破了胆!
稍远些的,则如同被无形的巨鞭狠狠抽中,身体翻滚着倒撞回去,带翻了大片的同伴!
原本如同洪流般涌动的兽群,以王惊蛰所立之处为核心,潮水般惊惶向后退去!无数低沉的哀鸣和恐惧的嘶吼取代了战意,形成一片混乱退却的兽潮!
村寨内外,霎时陷入一种极其诡异的寂静!只剩下兽群狼狈撤退、踩踏泥泞的杂音!
所有村民都僵立在原地,仿佛连呼吸都已忘记,难以置信地看着这堪称神迹的一幕!
那位平日里沉默寡言、只是传授一些粗浅拳脚的王爷爷,仅以一指,一声平淡的呵斥,竟慑退了万千凶兽!铁山叔握着长矛的手臂因用力过猛而微微颤抖,虎目圆瞪,看着王惊蛰那佝偻却如定海神针般的背影,震撼无言。
王惊蛰收回微微颤抖的手指,仿佛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身上那些黑气弥漫的伤口在此刻似乎更加活跃了几分,伤口边缘的焦黑色泽也在无声地扩散、加深。
“王叔!”
一个苍老的妇人扑到缺口边缘,声音颤抖地指着外面,满是后怕和愤怒,“吴家那口子,还有张猎户家的二小子…被那帮畜生拖进林子之前就没气了…” 泪水在她布满皱纹的脸上纵横。
王惊蛰缓缓转过身,浑浊的目光掠过寨内狼藉,在几具被简单盖了布、却早已没了生息的冰冷躯体上短暂停留。
那是两个正当壮年的猎手和一位奋力保护孙儿而死的老妇人。
他没有言语,只是那布满深纹、被血污和疲惫覆盖的脸上,似有一根筋络极其细微地跳动了一下。眼底深处,某种沉郁的东西似乎凝成了冰。
他抬步,不再看那片血腥狼藉的缺口,无视了周围村民劫后余生、掺杂着敬畏和感激的复杂目光。佝偻枯瘦的身影径直走到月舞和昏迷的昊辰身边,如同移动着一座沉默的山峦。
“让开。” 声音依旧干涩平直,没有半分情绪起伏。
月舞如梦初醒,慌忙松开捂着昊辰伤口、早已被血浸透的手。
那枯瘦如同鹰爪的手指轻轻搭上昊辰被撕开的兽皮衣襟边缘,小心翼翼地将染血的破布掀开。
那道横贯胸膛、深可见骨的恐怖创口彻底暴露出来。伤口边缘皮肉翻卷,呈现出可怕的紫黑色,隐隐有细密的黑气如同活物般在伤口深处蠕动、扩散!
显然是之前那头妖狼爪上蕴含的妖毒正在急速侵蚀!而这还不是最致命的——在月舞看不到的胸腔深处,几根被巨力震裂的骨茬,几乎要刺破脆弱的内腑!这已经超出了凡人承受的极限!
王惊蛰的指尖没有半分停留,如同穿花拂柳般迅捷无声地点落!精准地拂过昊辰胸口几处大穴、周身要窍!指尖每一落点,都有一丝极淡、近乎看不见的微薄清辉渗入昊辰冰冷的肌肤之下。
随着这轻如鸿毛、重若万钧的点指,一股奇异的波动在昊辰体内死寂的气血中隐隐生成!那紫黑色的妖毒侵蚀蔓延的速度如同被冻结,骤然减缓!
更深层断裂骨茬带来的致命威胁,也被那微乎其微的清辉轻轻柔柔地包裹、定住!这并非治愈,而是一种逆天强行稳住生机的法门!是锁脉封魂之术!
做完这一切,王惊蛰收手。他缓缓直起身,因牵动伤口而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
目光落在月舞因抽泣而剧烈起伏的小胸脯上,终于开口,却不是对月舞:“能活下来,是他自己的命硬。”
他的声音低沉,像石头摩擦,“这躯壳,是万古难寻的炉子。若死了,是九天墟和这方天地的损失。”
话语的内容是夸赞,语气却依然平淡得像在评价一段朽木。他顿了顿,转向铁山叔,语气不容置喙:“取三颗珍藏的‘龙须木泪’,捣碎煮水,喂他灌下。剩下的,给他敷在伤口周围。木盒在我屋最里层床下第三块青石板下。”
说完,竟不再理会场中任何人,拖着沉重疲惫的步伐,一步一步,朝着村寨深处他那间最不起眼的破败茅草屋走去。
每一步落下,都似乎牵动全身遍布的恐怖伤口。
所有人看着那道被黑气缠绕、血染麻衣、却撑住整个九天墟的佝偻背影沉默消失在屋舍的小径尽头,心头都如同压上了一块沉甸甸的石头,劫后余生的庆幸被更大的沉重取代。
龙须木泪!那是九天墟世代相传的、最后仅存的一点点救命的宝贝!是传说中沾染过某种神物气息的奇珍,用一点就少一点,价值无法估量!
王惊蛰推开他那间低矮、几乎被岁月遗忘的柴门。狭小的室内陈设简单到近乎简陋,只有一张缺角的木桌、一张铺着单薄茅草席的硬土炕,以及墙角堆着几捆早已发黑变质的药草。空气里弥漫着灰尘和陈旧草席腐败的混合气味。
他随手将那根沾满泥污和血渍的木杖靠在土墙边,动作迟滞而僵硬。走到土炕边,枯瘦的手掌伸出,轻轻拂开铺着的茅草席。
动作突然顿住。
他枯槁的手指悬停在冰凉的、铺满浮尘的土炕席沿,指节僵硬。浑浊的眼睛死死地盯着茅草席下面那冰冷平整的土炕表面,一眨不眨!如同石化一般僵在那里!
不是愤怒,也不是痛惜。
是一种极其罕见、近乎凝滞的冰冷!一种最深沉的冰封一切的沉默!如同埋藏在地心亿万载的古老寒冰裂开了一道缝隙,泄露出那冻结万物的死寂。
过了足足十息。
那只悬空的手才极其缓慢、极其沉重地落下,缓缓拂去席上的浮尘。他将茅草席重新铺好,动作一丝不苟,仿佛在完成某个庄严的仪式。
枯槁的身影沉默地转身,走到那只缺角的木桌前,拖过一张同样布满灰尘的破旧木凳,缓缓坐了下来。布满伤痕的身体每一处都在无声地释放着刻骨的疲惫和深切的痛楚,但他坐姿却挺得笔直。
他就那么安静地坐着。昏暗的光线透过狭小的木框窗棂,无力地切割着他布满伤口的侧影。窗外,传来村民们混乱而压抑的哭声、痛呼,以及搬运重物试图堵上缺口的吆喝。
王惊蛰浑浊的眼瞳深处,所有的光泽都缓缓沉入一潭死水。只剩下无边无际、没有任何光芒的寂静无声。
不知过了多久。
忽然,他布满血污和黑气的嘴角,极其艰难地,极其生涩地,极其缓慢地…向上扯动了一下。
似一个疲惫到极致的旅人,在寒夜的风雪中看到故园灯火前,那一闪而逝、饱含万般复杂情愫的刹那停顿。
又似一头受伤垂老的独狼,于寂灭深渊的尽头,凝视着曾经被自己血淋淋撕碎的往昔……最终归于无声。
那点牵动凝固了。嘴角恢复成一条枯死沟壑般的直线。
佝偻的身影,彻底融入了茅屋厚重的阴影中,沉得化不开。
寨子最西头,一间几乎快要倒塌的打更棚里。一个瞎了一只眼、瘦得只剩骨架的打更老头正蜷在角落的破草席上,睡得口水横流,对之前的惊天动地仿佛全然未觉。
此刻,他那唯一完好的眼睛似乎动了动。布满老年斑的枯瘦手指在冰冷的地面上,无意识地划拉着几个早已模糊不清、谁也认不出的诡异符号。
嘴唇无声地翕动了一下,梦呓般吐出三个字:
“时辰…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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