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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军棍只是咬咬牙的阵痛,蹲三个月的大牢,才是真正的精神折磨。石敢当屁股上的伤好了以后,无聊的日子就来了。李婉此前借口照顾他的伤势,每天都来掖庭的监牢探监,对此羊祜也是欣然应允。不过之后,李婉也被李胤禁足,直到他出狱都没有再来过。
石敢当居住的这个牢房还算干净,只是,那些天龙人特有的待遇是没有的。别说是貌美女奴来解乏了,白天没有书籍,晚上不点火把,天一黑就无事可做了,着实是磨练心性的好地方。
三个月后的某天,羊祜一大早就匆匆忙忙而来,看到石敢当后,很是慎重的对他微微点头,一句话也没说。
然后他打开监牢的房门,身后一位面容熟悉的中年人昂首迈步而入,此人正是司马昭无疑!
石敢当心中暗暗叫苦,他最不想见的人就是司马昭,那天曹髦殊死一击,石敢当给这位天子当嘴替,骂司马昭可是骂得很爽的。
只不过当时骂得有多爽,现在心中就有多惶恐。
“李婉官宦之家的贵女,与你并不般配。这样吧,旧婚约作废,曹髦只是高贵乡公而已,算什么天子!他的赐婚不能作数。
我也不让你吃亏,只要你肯废约,我便让刚刚登基的天子曹奂赐婚,将本将军四弟司马亮之女许配与你,即刻出狱完婚,还会给你安排配得上身份的官职,如何?”
司马昭忍住心中的恶心,脸上挂着无奈的笑容,肌肉都有些僵硬,说话言不由衷。
曹髦遗留的东西,即便只是一张纸,在司马昭眼中都是一根刺。
“大将军,鄙人跟随天子,是为了报答石家六郎救命之恩,其他的事情,我没有考虑过。”
石敢当对司马昭行了个揖礼,继续解释道:“信为立身之本,头可断,婚约不可废。司马亮之女即便再出众,即便是马上就可以给我荣华富贵,我也绝对不考虑。”
“杀了你,婚约自然就废了。你不要不识好歹呀。”
司马昭看向石敢当威胁道,眼神里透着阴冷。
“大将军,即便是您杀了我,婚约也是在的。它就在那里,无论您杀不杀我都一样。”
石敢当目光与司马昭对视,毫不示弱。
“叔子啊,等会你去衙门知会一下,改改石敢当的户籍。他既然做人如此信守承诺,那干脆就叫石守信好了,改敢当为表字,将他放了吧。”
司马昭像是卸下了心中的一块大石头,脸上并无失望之色。若是真让司马亮之女下嫁石敢当,那才是司马氏的奇耻大辱!
现在被石敢当拒绝,也不失为一桩好事。他对苦苦哀求的司马炎,也有交待了。
“谢大将军恩典。”
石敢当,不,石守信躬身对着司马昭深深一拜。
“嗯,跟着叔子好好办差吧。”
司马昭摇头叹息离去,都懒得回头再看石守信一眼。
羊祜送他离开掖庭,随后折返回来,面色肃然警告道:
“你继续在这里待一个月避避祸,大将军好不容易说服镇西将军(司马亮)将女儿下嫁给你,现在你拒绝,镇西将军必定恼羞成怒杀你后快!
但他本就坐镇关中,此刻不过是因为天子丧礼的事情暂居洛阳。待他返回关中,你又与李氏完婚,他心中的气估计也消了。”
羊祜拍了拍石守信的肩膀笑道。
这番话,让石守信直冒冷汗!
司马昭这个老硬币,明明知道这一茬,偏偏就不说!
若是没有羊祜提点,自己欢欢喜喜出狱准备迎娶白穷美,然后黑暗中不经意间,就射出了带着司马亮愤怒的一箭,把他给噶了。
事发后,司马昭再站出来当好人公正查案,敲打司马亮,最后顺水推舟的劝说李胤,让李婉给司马炎做妾。
一石三鸟!
当然了,如果司马亮派刺客来掖庭刺杀石守信,就不是杀一个无权无势之人那么简单了,这是把羊祜的脸也跟着一起打。
类似的事情,可是天龙人圈子里面的大忌讳!
司马亮犯不着来这么一出。
羊祜带石守信出了监牢,让他换上了狱卒的衣服,在监牢里替他“打工”,负责看守犯人。羊祜心思缜密待人接物都十分妥帖,让石守信在此避祸,当然不能将他当做犯人对待,那样就太失礼了。
中午的时候,羊祜在签押房内请石守信吃饭,替他接风洗尘。桌案上都是些野味,乃是昨日羊祜出城打猎所得。
二人一边喝着浊酒,一边闲聊。
酒过三巡之后,羊祜忽然问道:“李氏貌美如花,敢当是看上其美色可人,这才紧紧抓着不放么?”
“非也,只是因为石某曾经遭遇过很多不忿之事,历尽艰辛,这才觉得才貌俱是虚幻,唯有好人二字最是难得。
所谓画皮画虎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即便内子形貌丑陋,某也一定会娶她为妻。内子貌美,乃上天垂青石某罢了,纯属意外之喜。”
石守信说了九成的真话,其实那剩下的一成,才是他作出判断的依据。
因为李婉是司马炎念念不忘,求而不得的女人。能被司马炎看上,这个标签就是金字招牌。
匆忙之间,石守信怎么可能知道一个女子的品行如何呢。他只知道自己要保命,就一定要找个官宦之家的女人成亲,不然这回死定了!
能被司马炎看上,说明样貌好;多番下手而不得,说明人品好。反正,石守信就是认准了司马炎,对方押大他押大,对方押小他押小。
借着曹髦的东风要是还不趁机下手,只能说是睁眼瞎,将来娶到贾南风那种货色,也怨不得他人。
当然了,这些话不可能跟羊祜说,更不可能跟李婉说。如何看人识人本身就是一门学问,跟他人去说没有任何意义,不如闭嘴。
“是啊,刚刚倘若你要毁婚,羊某只会后悔这些时日对你照顾有加,后悔当初打军棍时没有将你打死。”
羊祜嘿嘿笑道,将杯中浊酒一饮而尽。
很多时候,有些智者通过一两件事,就能看出一个人的人品如何。正因为石守信言出必行,坚守承诺,所以才得羊祜高看一眼。
要不然,他凭什么将这个人当做幕僚培养?
羊祜想做一番大事业,他自然想招揽一些忠诚可信,知恩图报,在关键时刻站在自己这边的人当幕僚,辅佐他作出一番大事业。
当然了,这种大事业不是篡位夺权,而是入则辅佐君王治理国家,出则镇守边疆威震四方。
无论是入还是出,都需要帮手,一个人是什么事情都办不好的。
所以,在羊祜看来,人品才是最重要的,其次是才学,出身反倒是不重要。
羊祜自己的出身已经是天龙人圈子里的顶流,他可以用各种方式提携后辈,压根不需要去在天龙人圈子里面找小硬币。
“石崇说你很有学问,目光如炬,不知道你对天下三分是怎么看的?”
羊祜收起笑容正色道。
“魏国大势已成,蜀国疲敝苦苦支撑,吴国内政昏暗斗争不息。
先灭蜀国得蜀地,在长江上游打造战船然后顺流而下,先定荆襄,再平淮扬,最后一鼓作气奔赴江东灭吴。”
石守信简明扼要的介绍了一番。
“先灭蜀,再平吴?”
羊祜不动声色点点头,心中已经有底了。
“对,这个次序绝对不能乱。若不能得蜀地,则水战难以战胜东吴。
大魏是要得天下,不是要把吴蜀之地的百姓杀光,灭吴之战若是久攻不下,那便是生灵涂炭,两败俱伤了。”
石守信感慨说道。
“难怪李公要把女儿下嫁给你,大将军怎么劝说都不松口,原来如此。”
羊祜恍然大悟,这年头大家都不是瞎子的,为了壮大自身,都需要拉拢年轻才俊到自己这边。
好东西谁不想要啊!谁又愿意自家女儿嫁给一位平庸之辈?
羊祜已经察觉到,石守信身上表现出来的诚实守信,知恩图报,以及对于天下大势的把握,就已经决定了只要给他历练的机会,将来的成就一定不会平凡。
“统一天下,核心在荆襄之地。得荆襄,治荆襄,则天下平。
羊某现在也只是在少府翻阅典籍,希望能有些许助力而已。”
羊祜长叹一声,喝了一口闷酒,心中有种壮志未酬的急切感。
他真的不想待在洛阳,这里的人际关系极为复杂,特别是他的出身很高,又有才华,还是司马氏的姻亲,天然就高人一头。
即便是羊祜表现得再谦逊,也会有很多人嫉妒他,在背后说他的坏话。
羊祜请求李胤的事情,是让对方给司马昭进言,将他贬官!作为照拂石守信的利益交换。
不是升官,而是贬官!就是因为羊祜感受到了很多不善的目光。
比如钟会,比如贾充,都有在司马昭跟前说羊祜的坏话。
他若是贬官还算好,要是升官,那些人只怕就不仅仅是在背后说坏话了,很可能还会用计谋害他。
这让羊祜感到了恐惧。
秘书监这个官职,就类似于石守信所知的国家图书馆馆长。
这究竟是高升了,还是被投闲置散了,不是一眼可见嘛。
那为什么司马昭不肯将羊祜外放呢?
因为,他要篡位呀!
在政变的时候,需要有自己人鼎力支持,羊祜就是自己人。
“羊公,石某窃以为,要不了几年,大将军必定兴兵伐蜀。
到时候,便是羊公的机会了。现在羊公暂且蛰伏,不过问朝中之事,到时候伐蜀时,再为朝廷建言献策即可。”
石守信沉声说道。
羊祜眼睛一亮,脸上立刻露出笑意。
“不错,羊某也是这么想的。
嘿嘿,羊某无儿无女,只有兄长子嗣过继到羊某这里。
若有未出嫁的女儿,定然也要招你为婿的。
李公以清贫安乐,公正自持闻名于大将军府,没想到他为了女儿,也颇有私心呐。”
羊祜哈哈笑道,心中的郁结一扫而空!
人最怕的就是未知,不知道将来如何,就会惶恐不安。
哪怕再强的人,地位再高的人,再聪明的人,也是如此。
听石守信所说,羊祜已经笃定司马昭很快就会策划伐蜀。到时候他必定会得到外放的机会,不会继续待在洛阳城内,忍受各种明枪暗箭。
想来到时候日子能舒坦许多吧。
二人越说越是投缘,对边镇军情的很多看法,都是不谋而合。羊祜决定等石守信离开掖庭的监牢后,利用职权多给一些机会让石守信阅览典籍,让他将来好好辅佐自己在边疆立功。
正当羊祜和石守信在掖庭的签押房内吃酒吃得正起劲时,大将军府的书房里,却是另外一番景象。
气氛实在是有点压抑。
司马昭四弟司马亮,此刻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而一旁的司马炎,更是面带沮丧。
司马炎本以为老爹出马,又有他四叔帮忙,搞定一个无权无势的家奴,还不是手到擒来!
就连李胤都说了,只要石守信毁约,他就把李婉送到大将军府,给司马炎做妾,绝无二话!
没想到,石守信居然软硬不吃!
“岂有此理,这石家的家奴是反天了!”
司马亮气得吹胡子瞪眼。
他真是强忍着被羞辱,才勉强答应招这个女婿,回关中以后,还不知道该怎么跟倒大霉的小女儿说这件事!
没想到,是他想多了。他同意,石守信还不同意呢!
人家就是看准了李胤的女儿不撒手了。
许多天龙人就是这样,明明是他们先包藏祸心的,结果没有得手,反倒是认为苦主在羞辱他们。
“这是高贵乡公最后一道诏书,我是不能强废的,朝中非议太多。
既然不成,那就作罢了吧。”
司马昭眼角闪过一丝得意,长吁短叹说道。
“哼,兄长太客气了,这口气你忍得下,我可忍不下!”
司马亮拍案而起,拂袖而去。
司马昭连忙拉住司马亮,面色严肃警告他道:“四郎,国有国法,不可行那作奸犯科之事!你若是犯法,朝野众目睽睽,非议太多,我定然秉公处置!”
“知道了!”
司马亮不耐烦的应了一句,直接出了书房。
等他走后,司马昭这才拍拍司马炎的肩膀说道:“倘若把这个石守信抬起来了,他必然会为我司马氏效死力。再说了,嫁人的是你堂妹,又不是你亲妹,也不是我女儿。如果你四叔若是咽不下这口气,那……反正李家女迟早都是你的。”
司马昭安慰司马炎说道。
他不可能拉下脸,去劝说李胤让他女儿给自己的儿子做妾,这和司马昭想打造的礼贤下士人设冲突了。
但司马炎的请求又不能不当回事,而且,司马家的世子,居然跟一个部曲争女人争输了。
不蒸馒头争口气啊!
强抢只会丢人,让石守信自己放弃,还跪舔当司马家的女婿,这才是杀人诛心!
现在,最佳结果没有达到,只能借司马亮这把刀,去把石守信给宰了。
然后,再借此事处置司马亮,以显示自己“高风亮节”,顺便打压司马亮未来可能的夺权。
这一手玩得是如此的漂亮,司马昭简直想到处张贴告示宣扬此事。
司马炎有些犹疑的劝道:“父亲,只要把李家女弄到手就可以了,那个石敢当,就随他去吧,何必杀了他呢?”
“他?这关他什么事?这些事跟很多人有关,甚至包括羊祜,唯独他石守信无足轻重。
杀他,与他有什么关系?”
司马昭看了司马炎一眼,言语中透着失望。
自家这位世子,心肠有点软,还不明白政治的无情和血腥。
石守信这只“鸡”,是杀给大将军府内幕僚和以及朝野一众“猴”来看的。不杀这只鸡,难道杀司马亮以儆效尤吗?
“歇着吧,这里没你的事了!”
司马昭不耐烦的对司马炎吩咐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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