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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日傍晚时分,一辆黑色雪铁龙碾过胡同积雪,稳稳停在庆元春门口。

    福昌盛刚推开车门,便被一群裹着臃肿棉袍、脂粉糊面的女子蜂拥围住。

    “爷!打茶围不?包您骨头酥!”

    “爷!上炕暖暖?姑娘可会疼人哩!”

    污言秽语裹着哈气扑面。福昌盛嫌恶地皱眉,随手抓出一把银元,看也不看就朝远处用力一撒!像驱赶苍蝇。人群哄抢着散开。

    楼上阳台,冯虎将这一幕尽收眼底,先是一愣,旋即堆满谄笑,小跑下楼:“哟!贵客临门!外头风刀子似的,快请进窑暖暖身子!”

    福昌盛示意王勇将车驶至胡同口,带着欧国维踏入庆元春。

    凤娇见冯虎这般作态,心知来头不小,扭着腰肢上前,低语探问。冯虎侧身,压低嗓子:“点子硬!坐铁壳子来的,银元当石子撒!”

    凤娇一听,眼中闪过精光,腰枝扭得更欢实了:“爷是要开盘子乐呵?还是挂灯留宿?咱家姑娘,伺候人的本事顶顶好!”

    福昌盛神色冷淡,侧身避开她搭过来的手。

    凤娇讪笑着缩回手。

    欧国维利落脱下羊呢外套铺在太师椅上。福昌盛这才落座,声音不高却带着高位者的威压:“把你们这儿的所有姑娘都叫出来。”

    冯虎觑着凤娇眼色,见她点头,转身到阳台,指头点着楼下:“你!你!还有你!上来!”又冲进内院扯开破锣嗓子:“清闲的!都麻溜滚出来见客!”

    眨眼间,厅里站了七八个姑娘。瞧见福昌盛气派,个个搔首弄姿,媚眼乱飞。

    福昌盛挨个扫过,喉头一哽,强压住翻腾的胃液:“就这些?”

    凤娇扭着水蛇腰,媚笑:“爷,眼下没局的就这些,其余都在炕上忙活呢!”

    福昌盛眉头拧紧:“都叫出来。局钱,加倍。”

    冯虎凑近凤娇耳语:“这尖斗子不像来踩弯子的,倒是像来盘道的。”

    凤娇撇撇嘴:“鬼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砒霜!”转脸又堆起为难:“爷,这…可不大妥当,屋里头的火还没泄完呢……”

    话音未落,欧国维已摸出一根一两规格的小黄鱼递到眼前。

    凤娇一把夺过,狠咬一口确认,忙不迭揣进怀里,笑靥如花:“爷您稍坐,花娘们立马就到!”朝冯虎使了个眼色。

    冯虎心领神会,抄起个铜脚盆,“哐哐哐”狠敲着冲进内院:“走水啦!扯呼!快扯呼!”

    眨眼间,十来个衣衫不整、惊惶失措的男女连滚带爬冲出来:“哪儿走水?!哪儿?!”

    冯虎抱拳作揖,满脸假笑:“诸位爷海涵!今儿窑变,花头钱算小的孝敬!”

    听说白嫖,几个完事的抖抖衣裳,嬉笑着走了。可也有横的,厅里顿时炸了锅。

    一个尖嘴猴腮的瘦子,脖子青筋暴跳,跳脚大骂:“干你娘的!老子差你这几个臭钱?!正在兴头上,你让老子熄火?信不行砸了你这破窑!”

    冯虎几步上前,一脚狠踹在瘦子膝弯!

    “噗通!”瘦子跪地。

    “他妈的!招子放亮点!也不看看这是谁家的窑!”冯虎骂着,又猛踹几脚。

    瘦子被踹得满地打滚,“哎哟哎哟”讨饶。

    “滚!”冯虎啐道。

    他连上衣都顾不得拢好,抓起外衫就蹿了。余下的也一哄而散。

    这下人都齐了,凤娇让姑娘们重新站好,谄笑:“爷,花娘齐了,您过过眼?”

    福昌盛目光如梭,直刺左边最后一位。

    欧国维跟着老爷的眼神,抬手一指:“你。”

    苏小乔看向凤娇,凤娇赶忙过去,挽起她的手,低声叮嘱:“给老娘支棱起招子。”随即带着警告的口吻:“仔细着柳活,敢折了鞭头——活剥你的皮!”

    进了内室,福昌盛瞥了眼炕上的紫檀木衣笼,冷笑一声。随即又看向案上未完成的画。

    苏小乔忙收起画,沏了茶,娇声软语:“爷,您坐……”

    这做作的腔调让福昌盛胃里一阵翻搅,想到她方才还与别的男人在此厮混,鄙夷更甚——这等货色,给嵘哥儿提鞋都不配!他负手而立,目光又钉回炕头边那紫檀木衣笼上,半晌才开口:“认得福嵘?”

    苏小乔初见便觉眼熟,此刻心下了然。指甲深深掐进帕子里:“他是我相好。爷…您认得?”

    福昌盛脸色骤沉,厉喝:“放肆!”也懒得再绕弯子,直劈要害:“从今往后,离他远点。攀扯,想都别想!”

    “爷是要断人活路呀?”苏小乔拿腔拿调的反讽回去。

    恰在此时,凤娇被欧国维拽进门。她一瞧情况不对,抬腿就狠踹在苏小乔膝窝:“作死的贱蹄子!贵客跟前也敢呲牙!”

    苏小乔痛得闷哼一声。

    福昌盛示意。欧国维立马掏出两根十两规格的金条,沉甸甸地压在给凤娇手上。

    福昌盛指着苏小乔,“一锭,买她。另一锭,买北平城里再无人提及“福嵘”二字进过这门槛。”

    凤娇不知福嵘是谁,平日里都是“公子”“爷”这样称呼,仍忙不迭应承:“您放一百个心!保管把话都嚼碎了冲进护城河底!”突然发力将苏小乔狠狠搡到福昌盛跟前:“这孩子…皮相嫩,身子软,最会伺候……”

    “两天。”福昌盛掏出手帕掩住口鼻,仿佛怕沾染了什么秽物似的,“让她滚出北平。永世不得踏入。”

    凤娇心里“咯噔”,拍马蹄子上了。忙挤出抹残笑:“明儿!明儿一早就打发她滚蛋!”

    得到准话,福昌盛正眼都没瞧苏小乔,仿佛她就是团污浊空气,麻风乞丐,路过身旁时,避得远远的,大步离去。

    人散尽去后,苏小乔盯着凤娇手里的金条,忽地伸手:“姨娘,该还我身契了吧?”

    按说早该还了。虽说她刚出来接客没几个月,但抵不住福嵘来的这些日子,银子如石子般撒。早够抵她爹当年押她抵的债十倍有余裕。可这老泼皮又哪会认账?

    凤娇冷笑一声,尖着嗓子:“喝灯油迷了心窍?天还没黑透就做起春秋大梦?”她爪子“啪”地拍在苏小乔手心上,唾沫横飞:“老娘把你从黄毛丫头拉扯大,吃喝拉撒、教你唱曲儿陪笑的本事,哪样不是金山银海堆出来的?你这些年吃的雪花膏,抹的桂花油,穿的绫罗绸缎,是天上掉下来的么?再卖三年堂差,也填不满老娘这窟窿眼!”

    “你……”苏小乔被气得想笑,一顿饱饭都没让吃过,若不是指着她撑门面,恐怕衣裳都是补丁摞补丁。

    凤娇优哉游哉啜着茶,眼皮都懒得再抬。

    冯虎拎起太师椅上那件顺来的羊呢外套披上,美滋滋地咂嘴:“嘿!别说,还真合身!”

    凤娇白他一眼:“美得你!保不齐人家转头就杀回来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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