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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陶嫣然抬眸刹那,见福嵘逆着晨光走进来,她心跳都漏了一拍,轻声唤道:“嵘哥哥好。”

    “嫣嫣妹妹好。”

    他骨子里浸着旧式文人的婚娶观,只当三书六礼是墨线描金的契约。两家的情分又恰似那檀木匣子配好了的铜锁,本该是天造地设的圆满。可一想到,那些自幼年攒下的兄妹情谊忽地变作画眉举案,真是平白教人生出几分进退失据的惶然。

    后头跟进的陶沛德觑了眼两个年轻人,非常识趣地说:“嫣儿,你不是一直吵着要学西洋棋么?”说时朝女儿递眼色:“嵘哥儿可是西洋棋高手。”

    少女脸上的绯红瞬间蔓延到脖颈:“爸爸,我会下的....”她生怕福嵘误会自己懒惰,又解释道:“方才在楼上练琴,没有睡懒觉。”

    福嵘温和地说:“嫣嫣向来很乖。”

    看着面皮泛红的闺女和泰若自如的准女婿,陶沛德心里着急,这两人进展也太慢了!

    他出言打岔,“嵘哥儿这棋路刁钻得很,正好,嫣儿你来杀杀他威风。”随后对福嵘笑着说:“你伯母一早就去菜市挑活鳜鱼了,说今儿个给你露一手,中午留在这用饭!”

    说罢不给福嵘拒绝的机会,转头看向仆人,“刘妈,你去同兴堂跑一趟,他们家烩三丁做得地道。”

    刘妈应了声,抱着鸡毛掸子往门外挪——除了去同兴堂打菜还要去丽云美发厅找正在烫头发的太太回来。

    陶嫣然低头看着脚下的珍珠白高跟鞋,喉间像含了块糖,黏黏糊糊的:“如果...如果嵘哥哥想下棋.…..”

    陶沛德看不下去,指了指楼上,借故说:“银行还有几项文件要处理,你们年轻人先玩会儿。”说完便把棋盘往闺女手里一塞,溜个没影。

    陶嫣然捧着棋盘像捧了盆炭火,浑身发烫。

    福嵘心底暗叹,欠身接过棋盘,示意她到沙发那边坐。

    “家里新到了祁门红茶,还有司康饼,要尝尝么?”她声音渐如蚊蚋。

    “茶便好。”

    福嵘几次开口,话都跌落在地上无人接。任他起什么话头,少女只垂眸应着单字“嗯”“好”“是”,她紧张得快把司康饼掰成碎渣了。

    这般温顺倒比撒泼的性子更教人难招架。他理了理马甲缓缓起身:“忽然想起盐棚有桩急务,午饭就不在这儿用了,代我向伯父母告个罪。”

    “很要急吗?不能用了饭再走吗?”陶嫣然急忙抬头看他。

    福嵘温声哄着:“是很急,不过要等我走了再告诉伯父,好吗?”

    陶嫣然盯着他襟前晃动的怀表链条,沉默了半晌,才浅浅点头。

    走出陶公馆,他长舒一口气。

    小六扭头询问:“少爷,是回老宅还是去盐棚?”

    他屈指叩了叩车座上的红绸礼盒:“庆元春。”

    ----

    苏小乔正百无聊赖地趴在栏杆处发呆,忽地瞧见辆熟悉的黑壳车往胡同里钻,她眼睛一亮,语气里藏不住窃喜,扯着嗓子喊道:“这地界里还敢钻车轱辘?不怕又一次被当唐僧肉活捉?”

    福嵘从车窗里探出半截身子,唇角噙着笑:“想爷没?”

    “大骗子!”苏小乔杏眼一瞪,手里的瓜子壳兜头撒下,“害姑奶奶昨儿巴巴等你一宿,差点没冻成冰棍儿。”

    福嵘忙把身子缩回车里,隔着帕子嫌弃地捏起落在西装前襟的瓜子壳,恨不能把外套脱下来用沸水滚烫一遍。

    楼上那丫头片子伏在褪漆栏杆上笑岔了气。心里直呼:该!让你骗人。

    福嵘刚踏进里屋,还没等他站稳,苏小乔已蹿到桌案边拆礼盒了。

    他也懒得跟这野雀儿计较。径直走到炕边,一落座,就觉得这屋里头好像有哪儿不对劲,一时又说不上来。

    “这麻花倒是脆生,葡萄干也甜津津的。”她腮帮子鼓得像松鼠,手又去捏糖炒红果,刚咬一口就皱起眉,“这劳什子是啥?糖霜裹了三层还酸掉牙!”

    他抽走她手里的果子,掰了块麻花塞她嘴里:“什么时候才能学会食不言寝不语。”

    苏小乔偏要嚼得震天响,嘴皮子也不停:“春荼您知道吧,过些天要跟个老梆子走,她老说女人没宗庙,死后坟头压不住恶鬼……昨儿来了个穿裘皮的阔佬,您猜您那堆鬼画符卖了多少?”沾着芝麻的手指得意地比划出两根,“是现大洋呦!”

    话锋一转又咋呼起来,“今晨我可瞅见新鲜事了——冯虎那厮和凤娇在茅厕里好上了,啧啧,那场面……”

    福嵘猛地起身,他总算明白那股违和感从何而来——四壁徒留挂画钉,自己的一番情义全成了她嘴里的现大洋。

    “混账东西!”他抄起炕边的西装外套就往外走,苏小乔嘴里还叼着块麻花,见他一只脚已经迈出门槛,几乎用跑的窜到门框边,一把攥住他袖口,“哎哎哎!!”

    福嵘看着她那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只觉一股无名火直往上冒,甩开她时力道没收住。苏小乔后腰磕在门框上,疼得她倒吸一口凉气。

    见她疼得脸色发白,福嵘心头莫名一紧,却还是冷着脸,不看她。不过,也没再用力挣脱,权当是给个机会她认错。

    苏小乔也顾不上疼了,脸上立马堆起讨好的笑:“爷,茶水钱还没结呢。”说着,手虚虚指了指桌上那未曾动用过的茶水和烟杆——虽然他向来不用,但账还是得结的呀,不然她咋交差。

    任他再好的修养,此刻也被消磨殆尽。他扯过小六腰间的钱袋,囫囵地抄起一把银元朝她兜头砸去,怒喝道:“从未见过像你这样如此不堪的女子,简直是烂泥难糊高墙的玩意。”

    苏小乔被这突如其来的辱骂惊呆了,回过神后,也火冒三丈:“烂泥?!既然姑奶奶在你眼里如此不堪,那你还巴巴地跑来做什么?”

    “三日——”福嵘突然捏住她下颚,“找不回画,揭了你的皮。”说罢,用力甩了她一个踉跄,大步离去。

    除了此刻,他从未发觉,这世间竟有女子可以令人发指到这种程度。

    这回可把苏小乔给震住了,她闷不作声地揉了揉被掐疼的脸颊。对方与你争吵,说明还给你还嘴的权利;可他要是翻脸,自己除了受着,毫无办法。

    小六伸手指了指她,“姑娘你真是的…唉。”

    苏小乔见福嵘离去了,这才敢找回几分场子,对着小六扬起下巴,满脸的不服气。

    待主仆二人脚步声远了,她赶紧蹲下身子去捡那散落一地的银元,眼尾快速扫过门帘外,驾轻就熟地往发髻里塞了两枚,骂骂咧咧道:“摆的哪门子少爷谱!那几张破画能当吃还是当穿?送我都嫌占地方……”

    她不是一个听话的人,无奈一身软骨头不足二两重,禁不住任何威吓,这下可愁死她了——去哪儿把画找回来?

    交账时,凤娇已习惯了那人的财大气粗,手拨弄着算盘珠子,眼皮都没抬,循例问了句:“今儿没顺点油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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