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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朱棣心中暗赞一声,面上却不动声色。他马鞭猛地抬起,并非指向安全的后方,而是直指前方那依旧胶着、血肉横飞、喊杀震天的主战场核心!
那里,瓦剌三王的大纛在硝烟中若隐若现,明军精锐正与敌人在山坡上反复拉锯,尸骸枕藉,每一寸土地的争夺都惨烈异常!
“太孙!”朱棣的声音不高,却如同金铁交击,清晰地穿透了周围的喧嚣,带着一种战场统帅特有的、令人信服的穿透力。
“看那里!瓦剌困兽,阵脚已乱,气焰却未绝!此刻,若有一支生力精骑——”
他有力的手臂在空中划出一道凌厉的弧线,如同锋利的战斧,狠狠劈向瓦剌军阵侧后一个肉眼可见的薄弱衔接处,“无需千军万马,只需三千!自此处,雷霆一击!斜插而入!断其首尾!”
朱棣的目光灼灼,仿佛已看到那致命一击带来的连锁崩溃,“则此獠,必溃!大局可定!此战首功,当属此锐骑!”
朱瞻基顺着祖父那仿佛带着魔力般的手指望去,心神瞬间被那精妙绝伦的战机所吸引。
他强迫自己从刚才遇险的余悸中抽离,全神贯注地分析那片区域的敌我态势、地形起伏、兵力分布……眉头时而紧锁,时而舒展。
片刻,他眼中闪过一丝明悟,随即又化为浓浓的困惑,转头看向朱棣,语气带着少年人的耿直和求教的急切:
“皇爷爷圣明!此击若成,确能一举定乾坤!可是……二叔(朱高煦)已率最锋锐的三千营突入敌阵腹心,正与敌酋死战!其他大将也皆在阵中,分身乏术……这侧后突袭的精骑……从何而来?难道……要从前线血战正酣之处抽调?恐动摇军心啊!”
朱棣闻言,非但没有因孙子的质疑而恼怒,反而像是听到了最精彩的答案!
他猛地仰天爆发出一阵酣畅淋漓、震动四野的狂笑!
笑声中充满了无上的豪迈、睥睨天下的自信,甚至还有一丝恶作剧般的得意!这笑声如此洪亮,竟短暂地压过了战场上的金鼓与嘶吼!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朱棣笑罢,猛地勒住躁动的战马,俯身靠近朱瞻基,眼中闪烁着如同发现稀世珍宝般的灼热光芒,一字一句,如同惊雷般炸响在朱瞻基耳边,也炸响在洪武十三年的时空:
“我的好圣孙!你忘了?!我大明第一名将——”
他故意拖长了音调,带着一种近乎戏谑却又无比郑重的骄傲,马鞭最终落点,赫然指向了自己花白须发、沾满征尘的胸膛!
“此刻,就站在你面前!就在这龙纛之下!”
话音未落,朱棣动作快如闪电!他猛地一按马鞍,矫健的身姿竟从御马上一跃而下!
早有内侍牵过一匹通体乌黑、神骏异常、四蹄踏雪的“乌云踏雪”宝马!
永乐皇帝单手抓住马鞍桥,足尖一点镫,一个干净利落的翻身,人已稳稳落在马背!
动作之迅捷流畅,全然不似年近六旬的老者!他大手一伸,亲卫统领已将一杆丈八长的精铁马槊递上!槊杆乌沉,槊锋雪亮,在血色残阳下吞吐着慑人的寒芒!
“瞻基!”
朱棣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出鞘的龙吟,带着不容置疑的帝王威严与沙场统帅的凛冽杀伐之气,“给爷爷守好这面龙纛!让它插稳了!插直了!插得比那忽兰忽失温的山峰还要高!让全军将士都看得见!让瓦剌的豺狼望而生畏!”
他目光如电,扫过朱瞻基瞬间绷紧的小脸,嘴角却勾起一丝凌厉而促狭的弧度,补了一句让所有洪武勋贵心头剧震、让朱瞻基瞬间瞪大眼睛的嘱托:
“可别学你景隆二大爷!把咱朱家的旗给弄丢了!那爷爷回来,可要打你板子!”
言毕,不待朱瞻基从那句极具冲击力的黑色幽默中反应过来,朱棣双腿猛地一夹马腹!
“乌云踏雪”感受到主人的冲天战意,发出一声穿云裂石的长嘶,前蹄高高扬起!朱棣单手擎槊,花白的须发在漠北的狂风中烈烈飞扬,如同燃烧的银焰!
“御林军!”他高举马槊,槊锋直指瓦剌中军那面在硝烟中狂舞的大纛,声震寰宇:
“随朕——踏平敌阵!杀!!!”
龙纛翻卷,卷起漫天血雨腥风!玄甲如怒涛奔涌!
大明永乐皇帝,这位从尸山血海中杀出的马上天子,此刻化身为一柄尘封多年、再次出匣的绝世神兵!
他率领着身边最忠诚、最精锐的皇家亲卫,化作一道撕裂战场的金色雷霆,带着一往无前、粉碎一切的磅礴气势,义无反顾地撞向了那血肉磨盘的最深处!目标只有一个——瓦剌三王的头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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奉天殿内,空气仿佛凝固成了沉重的铅块,死死压在每个人的胸口。
天幕之上,是血肉横飞的炼狱!是金戈铁马的嘶吼!
是那面玄色龙纛,如同惊涛骇浪中的一叶孤舟,却带着决死的意志,义无反顾地撞向瓦剌中军最密集、最凶悍的刀丛箭雨!
朱棣那身披金甲、须发贲张、高举马槊冲锋的身影,在硝烟与血光中时隐时现,每一次闪现,都让殿内众人的心脏如同被一只冰冷的铁手狠狠攥紧!
朱元璋的身体绷得像一块即将断裂的生铁。
他整个人前倾,几乎要离开龙椅,深陷的眼窝里燃烧着前所未有的焦灼!
那不是俯瞰江山的洪武大帝,那只是一个眼睁睁看着亲生骨肉在万军之中搏命、随时可能血溅五步的垂老父亲!他的呼吸粗重,指关节因过度用力而深深嵌入坚硬的紫檀木扶手,留下几道清晰的凹痕。
“老四……”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带着颤音的呼唤从旁边传来。
马皇后的手,冰凉而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猛地抓住了朱元璋的手臂!
她的指甲,因巨大的恐惧和揪心,深深地掐进了朱元璋手臂的皮肉里,留下几道月牙形的红痕,几乎要渗出血来!
她脸色惨白如纸,嘴唇抿成一条毫无血色的细线,那双平日里慈和睿智的眼睛,此刻死死钉在天幕上,瞳孔里倒映着儿子冲锋的身影,充满了不顾一切的祈求和无边的恐惧,仿佛要将自己的生命力隔空灌注过去!
徐达更是须发戟张,如同一头被激怒的雄狮,拳头捏得咯咯作响,牙关紧咬,魁梧的身躯微微前倾,脚下厚重的金砖竟被他无意识中踏出了细微的裂纹!
他恨不能肋生双翅,立刻飞进那漠北战场,与女婿并肩,将胆敢威胁大明的瓦剌人撕成碎片!
整个大殿,死寂得可怕,连呼吸声都微不可闻,只有天幕传来的厮杀声和金铁交鸣,如同重锤般敲打在每个人的神经上。
朱棣那句关于李景隆的黑色调侃,此刻非但没有缓解气氛,反而像冰锥刺入骨髓,让群臣感受到更深沉的、对帝王安危的恐惧——皇帝若有不测,这大明江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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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王府,内院。
氤氲的白色水汽从一口翻滚的大锅里升腾而起,带着面食特有的香气,弥漫在初夏微凉的空气中。
与奉天殿的窒息截然相反,这里弥漫着一种近乎诡异的平静。
燕王朱棣,这位天幕中正于万军之中搏命的“永乐皇帝”本人,此刻正挽着袖子,露出结实的小臂,蹲在锅灶旁。
他神情专注,眼神平静无波,仿佛在完成一件极其重要却又极其平常的家务。
手中一柄长柄笊篱,稳稳地在沸腾的水中搅动,动作不疾不徐。
天幕上那震天的喊杀、炮火的轰鸣、朱瞻基遇险的瞬间、以及他自己那决绝冲锋的金甲身影……
所有这一切惊心动魄的画面,似乎都被这院墙隔绝,又或者,被这专注煮饺子的男人刻意地屏蔽在了心门之外。他甚至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呀!呀呀——!”
突然,一阵充满兴奋的、奶声奶气的咿呀声打破了小院的宁静。
被奶娘小心翼翼抱在怀里的朱高煦,才两个月大,裹在柔软的襁褓中。
他不知何时睁大了乌溜溜、圆滚滚的眼睛,好奇地盯着天幕。
当画面切换到那个身披赤红战袍、挥舞长槊、在敌阵中状若疯魔、所向披靡的“汉王朱高煦”时,小家伙似乎被那激烈的动作和鲜艳的颜色吸引了!
他小小的身体在襁褓里兴奋地扭动着,两只胖乎乎的小手努力地向上挥舞,小脚丫也不停地蹬踹,小嘴里发出更加响亮的“呀呀!呀!”声,粉嫩的脸蛋上洋溢着纯粹的好奇和一种莫名的激动,仿佛看到了一个无比有趣、会动的大玩具。
燕王妃(徐妙云)坐在一旁的石凳上。她的目光,复杂地掠过天幕上丈夫搏杀的身影,又掠过那个同样在浴血奋战的、未来的二儿子身影,最终落回到眼前这个蹲在灶前、平静得近乎漠然的男人身上。
那巨大的时空错位感和对亲人安危的揪心,让她心头沉甸甸的。
她轻轻叹了口气,将怀里的小高炽往胸前拢了拢,用脸颊贴了贴儿子温热的小额头,低声哼起一首轻柔的江南小调,试图安抚自己,也安抚怀中的孩子。
然而,她的目光,却总是不由自主地飘向北方那片被天幕映照得血红的天空,那里,她的丈夫和儿子,正经历着真实的生死考验。
锅中,雪白的饺子在沸水中翻滚、沉浮,如同漠北战场上瞬息万变的命运。
朱棣手中的笊篱稳稳探入,精准地捞起一个煮得恰到好处的饱满“元宝”。
那饺子皮薄透亮,隐隐透出内馅的青色,热气腾腾,稳稳落在盘中。
他这才缓缓抬眼,目光极其平淡地扫过天幕上那个金戈铁马、如同战神降临的自己。
嘴角,似乎极其细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形成一个转瞬即逝、难以捕捉的弧度,带着一丝洞悉一切的淡漠,又或者,是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的平静。
随即,他又低下头,专注于笊篱中的下一个目标,仿佛那决定帝国北疆气运的惊天血战,不过是这煮饺子时,锅边溅起的几点微不足道的水珠。
只有那握着笊篱长柄的手,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凸起,透出一种玉石般的冷硬苍白,在氤氲的水汽中,泄露了这平静表象下,那根始终绷紧的、名为责任与牵挂的心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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