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奉天殿内,死一般的寂静。文武百官,从六部堂官到殿角侍立的御史,无不屏住了呼吸。
龙椅上的朱元璋,眼皮猛地一跳,搭在扶手上的指关节瞬间捏得发白。
太子朱标脸色微变,眼中闪过一丝复杂难明的痛楚和深深的忧虑。
殿内群臣,或了然于心(如淮西勋贵),或惊骇莫名(如文官清流),但更多的是一种“果然如此”的沉重叹息。
老朱家骨肉相残的戏码,终究是演到了这一步,连最后那层遮羞布,也被燕王自己亲手扯了下来!
然而,这声惊雷,真正劈落的地方,却是奉天殿侧后方的偏殿!
这里本是为后宫女眷临时观瞻天幕所设。
此刻,殿内气氛却比前朝更加凝滞,更加压抑!
此前,由于太子妃闹得太不像话了,马皇后亲自押着她送回了后宫,所以此时偏殿中没有主事的脊梁骨。
晋王妃谢氏、秦王次妃邓氏、周王妃冯氏……一众朝廷命妃,此刻皆花容失色,大气不敢出。
她们的目光,全都惊恐地聚焦在一个人身上——燕王妃徐妙云!
就在朱棣那句“世子多疾”响彻天地的刹那!
“啪嚓——!!!”
一声极其清脆、极其刺耳的碎裂声,如同冰层炸裂,骤然打破了偏殿的死寂!
燕王妃徐妙云,这位在北平城头面对千军万马也未曾失态的王妃,这位在天幕播放削藩之痛、血战之苦时都强忍悲愤、维持着王妃体面的女子,此刻竟猛地将手中那只温润的青瓷茶盏,狠狠掼在了地上!
茶盏瞬间粉身碎骨!滚烫的茶水混合着碧绿的茶叶,如同她此刻炸裂的心绪,四溅开来,染湿了她华贵的裙裾下摆,也溅湿了旁边一位低阶命妃的绣鞋边缘。
那命妃吓得浑身一抖,却连惊呼都不敢发出,只死死捂住了自己的嘴。
徐妙云站在那里,胸脯剧烈地起伏着,那张平日里温婉端丽、此刻却毫无血色的脸上,笼罩着一层骇人的寒霜!
她的眼神,不再是往日的沉静智慧,而是燃烧着熊熊的怒火,那怒火深处,是锥心刺骨的痛!是身为母亲被狠狠刺伤、被彻底背叛的绝望与狂怒!
就在刚才,这些王妃们还在心中感念着徐妙云在削藩时遭遇的不公,敬佩着她在北平守城时的坚韧与智勇。
可此刻,看着地上那摊狼藉的碎瓷和茶水,感受着从燕王妃身上散发出的、几乎凝成实质的冰冷怒意与滔天威压,她们心中只剩下一种情绪——深深的、难以言喻的惧意!
未来的皇后!一个亲眼看着丈夫当众暗示要废黜她的长子、另立他人,虽然这个他人也是她的儿子的皇后!
一个能在北平血火中杀出来的皇后!谁敢想象,这样的女人一旦登上那个位置,手握生杀予夺之权,该是何等的强势与……可怕?
晋王妃谢氏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其他王妃也纷纷低垂下头,不敢再直视那风暴的中心。
偏殿内落针可闻,只有燕王妃徐妙云压抑而沉重的呼吸声,以及地上茶水沿着金砖缝隙流淌的细微声响。
徐妙云没有看地上碎裂的茶盏一眼,也没有理会周围那些充满惊惧和探究的目光。
她所有的感官,似乎都被天幕上那个意气风发、对着次子许诺未来的丈夫,以及眼前这两个小小的身影所占据。
她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头。
在她身侧,乳母正小心翼翼地抱着一个包裹在柔软锦缎襁褓里的小婴儿——那是她刚刚出生两个月的小儿子朱高煦。
小家伙似乎被母亲刚才摔杯的动静惊扰了一下,小小的眉头微微蹙起,发出几声细弱的哼唧,但很快又在乳母的轻拍下安静下来,继续沉睡着。
而更近一些,一个约莫三岁、穿着小小亲王世子常服、有些圆润白胖的小男孩,正有些不安地拉着母亲的裙角。
他便是未来的“世子”朱高炽。
他显然也被那巨大的碎裂声和母亲身上骤然散发出的冰冷气息吓到了,圆溜溜的大眼睛里充满了懵懂和一丝惊惧,小嘴微微瘪着,似乎想哭又不敢哭。
他完全不明白天上那个“父王”的话是什么意思,但母亲从未有过的可怕神情,让他本能地感到害怕,只想紧紧依偎着她。
徐妙云的目光,先落在怀中幼子朱高煦那全然无知、安然酣睡的小脸上,仅仅停留了一瞬。
随即,她的视线便如同被磁石吸引,牢牢地、带着一种近乎心碎的沉重,定格在长子朱高炽那充满不安的小脸上。
天幕上的画面还在继续:
朱高煦在浦子口如猛虎下山,冲杀得酣畅淋漓;
朱棣望着次子的背影,眼神里的期许和满意毫不掩饰。
而那个被父亲亲口判定“多疾”、被暗示可能失去一切的“世子”朱高炽……
天幕并未展现他此时身在何处,是何模样。
但徐妙云看着眼前这个懵懂却敏感、因自己失态而受惊的三岁儿子,仿佛已经看到了未来那个在父亲偏爱和兄弟觊觎下,承受着巨大压力、步履维艰的“病弱”世子!
现实的幼子尚在襁褓,懵懂不知;现实的嫡长子虽幼,却已能感知母亲的情绪。未来的预言却冰冷如刀,悬于长子头顶!
一股巨大的悲恸和难以言喻的失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徐妙云所有的愤怒。
那足以让诸王命妃敬畏失色的雷霆之怒,在这股深沉的悲凉面前,如同被浇熄的火焰,只留下冰冷的灰烬和刺骨的绝望。
她的肩膀几不可察地垮塌了一丝,挺直的脊背仿佛承受了千斤重担。
一滴滚烫的泪珠,终于挣脱了强忍的束缚,猝不及防地砸落下来。
她迅速蹲下身,不顾地上还有碎瓷和水渍,一把将那个被吓到、正瘪着嘴的长子朱高炽紧紧搂进怀里!
小小的、温软的身体带着微微的颤抖,让她的心更是揪痛。
她用尽全身力气抱紧他,仿佛要将他揉进自己的骨血里,隔绝开所有来自未来的恶意和伤害。另一只手则下意识地、带着一种保护的姿态,虚虚护在抱着幼子朱高煦的乳母身前。
“炽儿不怕……娘在……” 她将脸埋在儿子细软的头发里,声音带着极力压抑的哽咽和不容置疑的坚定。
再抬起头时,徐妙云眼中的泪光已被强行压下,只剩下深不见底的寒潭和一种母兽护崽般的决绝。
她抱着长子站起身,目光重新投向天幕上那个正向应天挺进的、属于她丈夫的胜利洪流。
只是这一次,她的眼神里,再无半分与有荣焉的喜悦,只剩下一个母亲为子筹谋、冰冷如铁的决绝。
她抱着长子的手臂紧了紧,目光扫过怀中幼子安静的睡颜,最终化为一片深沉的守护。
她微微挺直了脊背,将被茶水溅湿的裙裾下摆不着痕迹地向后拢了拢,仿佛拂去尘埃。
那姿态,不再是单纯的燕王妃,更像是一位即将踏入风暴中心、为自己血脉而战的守护者,尤其是为了怀中一个刚刚三岁、一个才两个月,就已被亲生父亲一言推上兄弟相残风口浪尖的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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