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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幕幽光流转,将北平城头那面猎猎作响的“燕”字大纛映照得愈发狰狞。朱棣三日定乾坤的雷霆手段尚在奉天殿君臣心中激荡,天幕那冰冷的金属音,却已无情地将视角拉远,投向那被靖难风暴席卷、四散奔逃的大明诸王:
【燕军破怀来,兵锋直指宣府!】
【建文元年,七月二十四日。】
【宣府封地,距怀来仅六十里之遥!】
【谷王朱橞,闻燕军破怀来,兵锋直指己境,如惊弓之鸟!】
【竟弃城而逃!携家眷亲随,仓惶南奔,直投金陵!】
画面浮现:宣府城门洞开,王府车驾在少量护卫簇拥下,如同丧家之犬般冲出城门,卷起漫天烟尘,头也不回地向南狂奔!谷王朱橞那张年轻却写满惊惧的脸,在颠簸的车窗中一闪而过。
“朱橞?!!”
“跑……跑了?!”
“弃藩?!投奔允炆?!”
奉天殿内瞬间炸开了锅!无数道难以置信的目光,齐刷刷地射向皇子席——那个此刻正被乳母抱在怀里,粉雕玉琢、懵懂不知世事的婴儿!正是刚满一岁的谷王朱橞!
朱元璋脸上的狂喜瞬间凝固!他猛地扭头,赤红的双目死死钉在那个幼子身上,仿佛要将他生吞活剥!一股巨大的、被背叛的愤怒和一种深入骨髓的失望,瞬间冲垮了理智!
“混账!废物!!”
“咱怎么生了你这么个没骨头的孬种?!”
“宣府坚城!兵精粮足!!”
“你四哥在北平,以八百护卫就敢起兵靖难!!”
“你呢?!!”
“六十里!才六十里!听到点风声就吓得屁滚尿流?!弃藩而逃?!!”
“跑去投奔那个逼死你十二哥(湘王)、还要削你藩的侄子?!!”
“你脑子里装的是屎吗?!!”
朱元璋的咆哮如同受伤的野兽,充满了对幼子“不类己”的暴怒和一种“家门不幸”的悲凉!
他素来因郭贵妃(郭子兴之女)之故,对朱橞这个幺儿偏爱有加,此刻却只觉得那张天真无邪的小脸无比刺眼!
勋贵席上,众人面面相觑,脸上也写满了荒谬与鄙夷。燕王是猛虎,这谷王……跑得比兔子还快!
天幕的声音带着冰冷的讥诮,继续播报:
【齐泰、黄子澄等建文重臣,忧心忡忡!】
【恐辽王朱植(封国广宁,今辽宁北镇)、宁王朱权(封国大宁,今内蒙古宁城)步燕王后尘,起兵响应!】
【遂建议建文帝:】
【“速召辽王、宁王还京!名为述职,实为羁縻!”】
【辽王朱植,接旨后……】
【竟选择从海路,绕道千里,仓惶返回南京!】
【如同……避祸!】
“海路?绕道千里?!”
“辽王……也跑了?!”
“还是主动奉诏跑的?!”
殿内再次响起一片哗然!如果说谷王朱橞年幼无知,被吓跑尚可理解(虽然朱元璋不这么认为),那辽王朱植,已然成年就藩,手握重兵镇守辽东!
面对朝廷一纸诏书,竟不敢有丝毫反抗,如同惊弓之鸟般绕道海路逃回南京?这懦弱,简直令人发指!
朱元璋气得浑身哆嗦,手指着天幕上那“仓惶返回南京”的字眼,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声音,竟一时气得说不出话来!
他对朱植虽不如对朱橞偏爱,但也寄予厚望,希望他能镇守辽东,屏藩北疆!结果……就这?!一个听到风声就跑的软脚虾?!
天幕的声音转向那位被重点“关照”的亲王:
【宁王朱权,坐拥大宁重镇,控扼塞北,麾下带甲八万,革车六千!】
【尤以骁勇善战的朵颜三卫骑兵闻名天下!】
【其势之强,燕王之后为边塞诸王之冠!】
【面对建文帝召还之旨——】
【宁王不从!】
【然……】
【亦未如燕王般,举旗靖难!】
【朝廷震怒!】
【遂以雷霆手段,削夺宁王护卫!】
【收其兵权!】
【一代强藩,雄鹰折翼!】
“宁王……不从旨?!”朱元璋浑浊的老眼中瞬间爆发出最后一丝希冀的光芒!但随即,这光芒便被天幕接下来的“削夺护卫”、“收其兵权”彻底浇灭!
“为什么?!为什么不起兵?!!”朱元璋猛地捶打御座扶手,发出沉闷的巨响,声音嘶哑,充满了不解与痛心,“朱权!你有兵!有地!有雄城!!”
“你四哥在北平,以八百人都敢对允炆那孽障亮刀子!!”
“你有八万铁骑!有朵颜三卫!!”
“你怕什么?!!”
“你为什么不学你四哥?!!”
“拿出咱的《皇明祖训》!清君侧!靖国难!!”
“你……你竟坐视朝廷削你护卫?!夺你兵权?!!”
巨大的失望如同冰水,瞬间将朱元璋淹没。他看着天幕上宁王那“不从旨”却最终被轻易缴械的描述,再看看殿内那些或年幼懵懂、或面色惶然的儿子们,一股前所未有的悲凉和巨大的自我怀疑,如同毒藤般缠绕上心头!
他猛地抬起头,目光扫过满堂儿孙,声音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嘶哑:
“二十四个!咱有二十四个儿子!!”
“封王就藩,镇守四方,拱卫中央!!”
“咱以为……以为血脉相连,同气连枝!!”
“以为大明江山,固若金汤!!”
“结果呢?!!”
“允炆那个孽障一登基,举起屠刀!!”
“周王被抓了!齐王被废了!代王被圈了!湘王被逼死了!岷王被流放了!!”
“谷王跑了!辽王也跑了!宁王……宁王坐拥八万铁骑,竟连刀都不敢拔就被缴了械!!”
“只有老四!!”
“只有咱的老四朱棣!!”
“他敢!他敢在北平提刀!敢喊出清君侧!靖国难!!”
“咱这二十几个儿子……”
“除了老四……全是废物!全是窝囊废!全是任人宰割的猪羊!!”
帝王的怒吼如同泣血的控诉,在死寂的大殿中回荡!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砸在皇子们的心头,也砸在朱元璋自己那曾经笃信“多子多福、藩屏帝室”的信念基石上!
他颓然跌坐回御座,仿佛瞬间被抽干了所有力气。那双曾经睥睨天下、掌控生死的龙目,此刻布满了迷茫、痛苦和一种信仰崩塌后的巨大空洞。
“儿子多……就稳固吗?”
“咱……咱是不是……错了?”
“这藩……是不是……封错了?”
一个从未有过的、动摇根基的念头,如同毒蛇,第一次如此清晰地钻入了洪武大帝朱元璋的脑海。
他看着满殿噤若寒蝉的儿子们,看着天幕上那些或仓惶奔逃、或束手就擒、或坐以待毙的亲王身影,再看看那个在北平孤军奋战、如同困兽犹斗的燕王朱棣……
一股深沉的寒意,伴随着对未来那场注定惨烈、骨肉相残的靖难之役的明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彻底吞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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