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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沫女士转过身,目光穿过旁听席的人群,精准地落在一个坐在第二排,西装革履、表情尴尬的中年男人身上。“我想向帝都第十七中学的代表,提一个问题。”
此言一出,满庭哗然。
张远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
他千算万算,没算到被害人的母亲,会放弃痛打落水狗的机会,反而调转枪口,对准了他极力想撇清干系的校方。
审判长与合议庭的成员低声交流了几秒。
“可以。”
他敲下法槌。
“请帝都第十七中学代表,接受询问。”
那个中年男人,第十七中学的教务处主任,在一片死寂中,僵硬地站起身。
他的额头上,已经渗出细密的汗珠。
苏沫女士看着他,一字一句,问出了那个她憋了数月之久的问题。
“周主任,去年十月十二号下午四点半,我第一次给你打电话,告诉你我儿子被抢了钱。你还记得,当时你是怎么回复我的吗?”
周主任扶了扶眼镜,清了清嗓子,脸上挤出一个公式化的、自以为和善的笑容。
“我记得,苏女士。当时我就回复过您,那是孩子们之间不懂事的打闹,小孩子嘛,没个轻重,我已经批评教育过他们了。”
他的语气轻描淡写,仿佛在谈论一件微不足道的校园琐事。
苏沫的身体晃了一下,但她很快站稳了。
“那么,你是否也记得,三周之后,我带着李民被撕碎的作业本和校服,站在你的办公室里,把学校贴吧里那些不堪入目的帖子指给你看?”
她的声音不大,却像针一样扎进周主任的耳朵。
“我……我当然记得。”周主任的额角开始冒汗,“我们……我们约谈了相关学生,进行了严肃的批评。”
“严肃的批评?”苏沫向前一步,声音陡然拔高,“那么请问周主任,这次‘严肃的批评’,有没有记入他们的档案?有没有通知他们的家长?有没有对我的儿子,采取任何一项保护措施?有没有在全校,通报这种恶劣的行为?”
一连串的追问,如密集的鼓点,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周主任张口结舌,一个字也答不出来。他的嘴唇哆嗦着,求助似的看向辩护席上的张远。
张远脸色难看,却只能干坐着。这不是他的环节。
林默靠在椅背上,看着这一幕。
这套官僚主义的说辞,在失去孩子的母亲面前,脆弱得不堪一击。
“请辩护人对被告人进行发问。”审判长的声音适时响起,将已经失控的场面拉回正轨。
张远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领,恢复了职业的镇定。
他走到黄伟面前。
“黄伟,你和李民的关系,平时怎么样?”
“……还,还行吧。”黄伟低着头,不敢看任何人。
“你们经常一起玩,对吗?”
“……对。”
张远推了推眼镜,声音变得沉稳而富有引导性。
“起诉书里提到的那些事,比如拿走他的零花钱,把他的照片发到网上,这些所谓的‘恶作剧’,是不是你们之间一种独特的、增进感情的方式?”
他刻意避开了所有暴力的细节,只用“恶作剧”和“独特方式”来概括。
“是不是李民自己也说过,希望通过这种方式,能更快地融入你们?”
这句话一出,旁听席一片哗然。
就连被告席后方那几个家属,脸上都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
张远对周围的反应充耳不闻,他将那本该是罪证的行为,巧妙地包装成了少年间笨拙的示好。
他完全没有提及四人将李民活埋的事。
他要做的,就是将这起命案,彻底降格为一场失控的、双方都有责任的“游戏”。
“辩护人认为,这起悲剧的发生,源于青春期少年对友情和交往尺度的错误认知,他们主观上并没有伤害李民的恶意,更谈不上故意杀人。他们只是用错了方式,玩得过火了而已。”
张远说完,微微鞠躬,坐回了位置。
他为被告们,构筑了一套荒诞却逻辑自洽的辩词。
这套说辞,将罪恶消解,将责任推给“不懂事”,甚至,还分了一部分给已经死去的李民。
王启年一直闭着的眼睛,此刻睁开了一条缝。
林默站了起来。
“审判长,我反对。”
他没有看审判长,而是直接看向张远。
“辩护人刚才的言论,不是在辩护,而是在为罪行进行美化,甚至是在对被害人进行二次侮辱。”
张远立刻反驳:“我只是在陈述一种可能性,一种基于被告人心理状态的合理推断。”
“合理推断?”
“那么请问张律师,抢走同学的生活费,让他饿肚子,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促进?”
“将同学换衣服的照片配上侮辱性文字公之于众,又是为了增进哪门子的友谊?”
“把他按在厕所里,用烟头烫他的手臂,这又是什么独特的‘团队建设’活动?”
林默的声音平静,但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锤子,砸在张远刚刚构筑的虚假逻辑上。
“还是说,在张律师的世界里,被殴打、被勒索、被公开羞辱,都是受害者主动要求的?”
他顿了顿,视线变得锐利。
“那么,最后被活埋,是不是也是李民为了体验一种极致的、沉浸式的友谊,而主动提出的要求?”
【轰——】
这最后一句话,彻底引爆了全场。
张远猛地站起,脸色涨红,“你这是恶意曲解!是人身攻击!”
“肃静!”审判长的法槌重重落下,“辩护人注意你的言辞!”
他转向林默,“公诉人,你的反对,法庭予以支持。辩护方刚才的辩护意见,存在引导和美化嫌疑,不予采纳。”
审判长的视线越过所有人,最终落在被告席上那四个瑟瑟发抖的少年身上。
法庭的威严,在此刻达到了顶点。
“黄伟。”
审判长的声音,不带任何感情。
“现在,我问你,公诉机关在起诉书中指控的,你们四人对李民长期实施霸凌,并最终导致其死亡的事实,是否属实?”
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黄伟身上。
张远为他编织的那个可以推卸责任的梦境,已经被林默撕得粉碎。
他暴露在所有人的注视下,无处可逃。
黄伟的身体剧烈地颤抖着,心理防线彻底崩溃。
“……是……属实的。”
他用尽全身力气,吐出这几个字,然后整个人瘫软下去。
审判长又看向另外三人。
“你们呢?”
“……属实。”
“……我们,我们都做了……”
“……是真的。”
微弱的、带着哭腔的承认,此起彼伏。
张远看着这一幕,身体晃了晃,最终重重地瘫坐回椅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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