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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时辰后,幽州城南,贫民窟。这里是幽州城里最肮脏、最绝望的角落。
从雍王府的朱漆大门出来,穿过青石铺就的主街,再往南走,脚下的路就从平整的石板变成了坑洼不平的泥地。
空气中富贵人家的熏香味道,也被一股混杂着腐烂、污秽和贫穷的酸臭气味所取代。
道路两旁,是歪歪扭扭、用烂泥和茅草搭成的窝棚。
一些面黄肌瘦、衣不蔽体的孩子在泥水里打滚,眼神麻木,看不见半点孩童该有的天真。
姜恪换上了一身寻常的青色布衣,王府的华贵气派被尽数收敛。他走在这泥泞的巷子里,眉头紧锁。
穿越前的游戏里,这里只是地图上一片代表“贫民区”的灰色色块。
可当他亲身站在这里,那股扑面而来的恶臭,那些刺入眼帘的悲惨,都化作了最真实的冲击。
赵云澜同样换了便装,但他那挺拔的身姿和行走间不经意流露出的杀伐之气,依旧让他与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
他沉默地跟在姜恪身后半步,手始终按在腰间的刀柄上,警惕地扫视着四周阴暗的角落。
“主公,此地龙蛇混杂,还是让属下先进去探查一番。”赵云澜低声道,声音里带着担忧。
“不必。”姜恪摆了摆手,目光在迷宫般的巷道里搜寻着,“我们要找的人,就在这里。他若是有心躲藏,你就算把这翻个底朝天也找不到。”
根据游戏里的记忆,姜恪七拐八拐,最终停在了一处最偏僻、最破败的茅草屋前。
这屋子比周围的窝棚还要矮小,仿佛一阵大风就能吹倒。
用烂泥糊的墙壁上布满了裂缝,门是用两块破木板拼凑的,连个门栓都没有,只是虚掩着。
姜恪深吸一口气,推开了那扇吱呀作响的破门。
一股更加浓重的霉味和廉价墨汁的味道混杂着涌了出来。
屋里很暗,唯一的采光点是屋顶茅草的一个破洞。
光线从洞里投下来,形成一道浑浊的光柱,能看见无数尘埃在其中飞舞。
借着这微弱的光,姜恪看清了屋内的情景。
家徒四壁。
这是他脑中冒出的第一个词。
除了角落里一堆看不出颜色的干草,屋里唯一的“家具”,就是一张用几块木板拼成的、高低不平的破桌子。
一个身影,就坐在桌前。
那人背对着门口,身形瘦削,穿着一件打了不知多少补丁、已经看不出原色的麻衣。
他正伏在案上,握着一管秃了毛的笔,在一张粗糙的草纸上写着什么。
听到开门声,他的动作停顿了一下,却没有回头。
“米三斗,油半升。”
一个沙哑、疲惫,又带着一丝不耐烦的声音响起。
“字据写好,东西放下,人可以走了。别在这儿挡着光。”
他把姜恪当成了来求他代写书信的穷苦百姓。
赵云澜的眉头一皱,身上气势一沉,刚要开口,却被姜恪用眼神制止了。
姜恪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那个背影。
他能看到那人花白的头发里夹杂着干草,脖颈上积着一层洗不掉的污垢。
这就是徐庶,徐元直?
那个在游戏里,能让贫瘠的幽州税收翻倍,民心归附的S级内政大才?
这副落魄潦倒的模样,与他脑海中那个指点江山、经天纬地的形象,反差实在太大。
“怎么?嫌贵?”
见身后的人半天没动静,那人终于不耐烦地转过头来。
姜恪这才看清了他的脸。
一张被风霜和劳苦刻满了沟壑的脸,约莫四十上下,两鬓已然斑白。他的眼神浑浊,充满了对世事的不屑与厌倦。
可当他的目光扫过姜ك和赵云澜时,那浑浊的深处,却闪过一抹极其锐利的光。
他看出了两人与众不同。
“你们不是来写信的。”徐庶的声音冷了下来,身体微微绷紧,握着笔的手,指节有些发白,“官府的人?还是哪家豪族的走狗?说吧,又看上了我这块破地,还是觉得我这颗脑袋碍了谁的眼?”
他的话语里,充满了尖刻的嘲讽和戒备。
姜恪笑了笑,走上前两步,抱拳行了一礼。
“先生误会了。在下姜恪,特来拜访先生。”
“姜恪?”徐庶咀嚼着这个名字,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迷惑,随即,那迷惑变成了恍然,最后化作了更深的鄙夷和讥诮。
“哦,原来是雍王殿下。真是稀客,稀客啊。”他嘴上说着稀客,却没有半分起身的意思,反而往后一靠,用一种审视的目光上下打量着姜恪,“怎么,雍王殿下不在您的王府里享福,跑到我这穷酸的耗子洞里来,是想体验民间疾苦,回去好写几首酸诗,博一个爱民如子的美名吗?”
字字诛心。
赵云澜脸色一寒,手已经握紧了刀柄。
王爷屈尊降贵,亲自前来,此人竟敢如此无礼!
姜恪再次抬手,示意赵云澜稍安勿躁。他脸上的笑容不变,仿佛没有听出对方话里的尖刺。
“先生说笑了。姜恪初到幽州,对城中诸事两眼一抹黑。听闻先生大才,故而前来求教。”
“求教?”徐庶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嗤笑一声,“我一个穷困潦倒、靠给人写信换口饭吃的糟老头子,有什么值得王爷求教的?王爷想知道什么,府衙里那些官吏,城里那些士绅,哪个不比我懂得多?他们会告诉您,幽州的税该怎么收,百姓该怎么‘安抚’,比我清楚一万倍。”
他刻意在“安抚”两个字上加重了读音,嘲讽的意味不加掩饰。
姜恪明白,这个人,被伤得太深了。他对所有的权贵,都抱有根深蒂固的不信任和敌意。
空口白话,是打动不了他的。
“他们,只会告诉我怎么维持原样,怎么和他们一起,趴在这幽州百姓的身上吸血。”姜恪收起了笑容,神色变得严肃起来,“但我想知道的,是怎么让幽州的百姓能吃饱饭,是怎么让这贫瘠的土地长出更多的粮食,是怎么让这座北境危城,变成真正的坚城。”
“我想推行‘以工代赈’,让流民有活干,有饭吃。我想清丈田亩,把那些被侵占的土地还给该有的人。我想……”
“够了!”
徐庶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
他瘦削的身体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浑浊的眼睛里燃起了两团愤怒的火焰。
“殿下!收起你那套虚伪的说辞吧!这些话,我听得耳朵都快起茧子了!二十年前,前任太守来幽州时,也说过这样的话!十年前,巡边的御史来幽州时,也说过这样的话!可结果呢?”
他伸出枯瘦的手指,指着门外。
“结果就是外面的泥地还是泥地!窝棚还是窝棚!吃不饱饭的人,还是吃不饱饭!而他们,一个高升回京,一个满载而归!”
他死死地盯着姜恪,声音嘶哑。
“你们这些高高在上的人,永远都一样!百姓的疾苦,不过是你们博取声名、装点门面的工具!等这阵风头过去了,你就会和他们一样,心安理得地享受这一切!我说得对不对,雍王殿下!”
激烈的质问回荡在狭小的茅屋里。
赵云澜的脸色已经难看到了极点。
姜恪却沉默了。
他知道,徐庶说的每一个字,都是这个时代血淋淋的现实。他无法反驳。
任何辩解,在徐庶这种看透了世事的人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
许久,姜恪才轻轻叹了口气。
“先生说得对。”
这一声承认,让徐庶准备好的更多斥责,一下子卡在了喉咙里。他愣住了,有些错愕地看着姜ك。
他预想过姜恪会勃然大怒,会义正言辞的反驳,甚至会拂袖而去。
他唯独没有想到,对方会如此坦然地承认。
姜恪没有再试图说服他,只是目光扫过那张破旧的桌子。
桌角,压着一卷写满了字的草纸。
纸张已经泛黄卷边,但上面的字迹却笔力遒劲,入木三分。
最上面的标题,是四个大字。
《幽州水利疏》。
姜恪的瞳孔猛地一缩。
他走上前,没有理会徐庶警惕的眼神,径直拿起了那份札记。
入手很沉,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小字,还配有详细的图样。
从幽州境内几条主要河流的走向,到不同季节的水位变化,再到如何修筑堤坝、开凿沟渠引流灌溉的设想,一应俱全,详尽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
这哪里是一份札记?
这分明是一份足以改变整个幽州农业格局的详细规划书!
一个穷困潦倒、三餐不继的人,却在昏暗的茅屋里,心心念念着整个幽州的水利民生。
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只是一个普通的落魄书生?
“好一份《水利疏》!”姜恪的语气中充满了毫不掩饰的赞叹与激动,“先生之才,胜过朝堂上那些夸夸其谈的公卿百倍!”
徐庶的身体僵住了。
他看着姜恪,看着他眼中那份发自内心的欣赏与震撼,那不是装出来的。
这份《水利疏》,是他十几年心血的结晶,他曾视若珍宝,也曾想过献给官府,却被当成疯子的呓语,扔了出来。从那以后,他便心灰意冷,将它压在了箱底,再也不愿示人。
他没想到,今日,竟会被一个初次见面的王爷,一语道破其价值。
姜恪小心翼翼地将札记放回桌上,郑重地对着徐庶,再次深深一揖。
“今日,是姜恪唐突了。”
他直起身,没有再说任何劝说的话。
他知道,信任不是靠说的,是靠做的。
他转身,从赵云澜手中拿过一个钱袋和一个布包,轻轻放在桌子的另一角。
“这些钱粮,先生先用着。外面的天,快冷了。”
做完这一切,他转身向门口走去。
徐庶站在原地,看着桌上的钱粮,又看看姜恪的背影,眼神复杂,一言不发。
走到门口,姜恪的脚步停了下来,他没有回头,只是留下了一句话。
“先生,我还会再来的。”
说完,他迈步走出了茅屋,消失在昏暗的巷道里。
徐庶怔怔地站在原地,许久,他才缓缓低下头,看了一眼桌上那沉甸甸的钱袋,和那份已经布满灰尘的《幽州水利疏》。
他的眼中,那潭死水般的绝望,似乎,有了一丝微不可察的涟漪。
走出贫民窟,重新呼吸到清新的空气,姜恪的心情却没有丝毫轻松。
徐庶的拒绝,在他的意料之外,却又在情理之中。
“主公,此人桀骜不驯,对您毫无敬意,为何……”赵云澜终于忍不住开口。
“云澜,你觉得,是一柄温顺的木剑好用,还是一柄桀骜的绝世神兵好用?”姜恪反问。
赵云澜沉默了。
“越是这样的人,才越是宝贝。”姜恪的嘴角重新勾起一抹弧度,“他现在不信我,没关系。我会让他信的。”
就在这时,他的脑海中,响起了那熟悉的、冰冷的机械提示音。
【叮!】
【白银盲盒刷新倒计时:23:59: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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