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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月西坠,浊浪拍岸。墨痕半身玉化的残躯在滩涂上拖出深陷的痕,每一步都似要将裂开的胫骨楔入冰冷河泥。阿宝僵冷的背脊紧贴着他嶙峋的肩胛骨,孩童怀中紧抱的“兖州贡”鼎耳血纹幽暗,每一次搏动都如活蛇啃噬他仅存的血肉。左臂裸露的青铜罗盘凹槽里空荡无针,蛛网状的玛瑙裂纹沿玉化小臂爬上脖颈,每一次心跳都牵扯胸腔内僵硬的骨骼,发出枯木折裂的细响。滩涂上布满蛟螭爆碎的青铜鳞片,每一片都泛着幽绿磷火,踩上去如同踏过万千鬼目。前方芦苇荡深处,那点昏黄油灯在风中摇曳,映出蹲在岸边持钩的佝偻轮廓,似一尊沉入泥水的石翁仲。
突然,脚下淤泥微陷。墨痕玉化的左足猛地一滞,踝骨传来硬物硌碰的锐痛。他垂目,浑浊血水退去处,赫然显出一尾尺长的石鲤!鱼身半埋黑泥,鳞甲尽化灰白玉纹,口衔一枚鸽卵大的幽蓝圆珠。珠光柔和,映得石鲤空洞的眼窝里竟似有微澜流转,与滩涂上散落的蛟螭碎鳞磷火格格不入。
墨痕右眼微眯。这石鲤玉纹走向,竟与洛水中那些被丹毒蚀化的浮尸颈纹同源,只是更显古拙天然,隐含水脉灵韵。鱼口衔珠更是蹊跷,珠光澄澈,分明是纯净水精凝结的地髓珠!
“哗啦——”
水声轻响,石鲤玉尾竟在淤泥中挣扎一摆,灰白石化的唇吻努力前伸,将衔着的幽蓝珠推向墨痕深陷泥中的玉化足尖。珠光触及脚踝玉甲的刹那,“滋”地腾起一缕青烟!玉甲表面蛛网纹路竟有刹那停滞,刺骨冰寒稍减!
墨痕心头剧震。此珠能缓玉毒?他染血的右手本能探向鱼口。指尖离珠尚有寸许,石鲤猛地一颤,玉鳞缝隙渗出缕缕幽蓝血丝,汇入珠光。一股微弱却清晰的意念顺着珠光涌入墨痕识海——浑浊水底,无数翻车残骸淤塞暗渠,一尾青鳞大鱼被锈蚀齿轮卡住鳃盖,濒死挣扎。一只刻刀点落“坎”位,幽蓝地髓流淌,齿轮无声松脱……正是三日前墨痕为疏浚邙山支渠,以罗盘导灵救下的河鲤!
报恩!
意念消散,石鲤眼中微澜彻底寂灭,玉化鱼身“咔嚓”轻响,寸寸崩解为灰白石屑,被浊浪卷走。唯余那枚幽蓝地髓珠沉在足边泥水中,光晕温润。
墨痕染血的五指猛地抠入淤泥,攥住那枚犹带石鲤余温的珠子。珠光入手温凉,一股清润水气顺臂而上,左胸绽开的石质肌理竟传来久违的微弱麻痒!他毫不犹豫,将珠子狠狠按入左臂罗盘中央空荡的凹槽!
“嗡——!”
青铜盘基剧震!蛛网裂纹中残余的磁屑受珠光牵引,如星砂悬浮!幽蓝水光顺着裂纹急速流淌,强行弥合了几道最深的裂口。玉化蔓延之势猛地一滞,冰寒刺骨之感稍退,左臂竟恢复了一丝微弱的知觉!
代价随之而来。珠内水精与罗盘残留的火煞、玉毒激烈冲撞,如同沸油泼雪!墨痕闷哼一声,嘴角溢出的鲜血里已混入细碎的冰晶。他右臂刻刀闪电般刺入滩涂“坎”位,刀锋引动珠光,将狂暴冲突的能量强行导入脚下污浊的河泥。
“滋啦啦!”
方圆丈许的黑泥瞬间蒸腾起浓稠青烟,烟中隐现扭曲的溺毙鬼脸,发出无声尖啸。淤积的丹毒晶渣被纯净水精灼烧,腾起大片腥臭泡沫。
墨痕趁机将阿宝残躯向上托了托,玉化左足踏过灼热的毒烟区,深一脚浅一脚扑向芦苇荡。怀中鼎耳血纹受地髓珠刺激,暗红光芒吞吐不定,阿宝背脊裂纹深处的赤光随之搏动,一股微弱吸力再次攫住罗盘,与新嵌的珠子争夺水精控制。
油灯光晕近在十丈之内。持钩的佝偻身影已清晰可见——蓑衣破败如腐草,斗笠压得极低,枯瘦的手稳稳握着长柄铁钩,钩尖垂在浑浊的水面下,纹丝不动。灯影昏黄,映出他脚边一只歪倒的鱼篓,篓口露出半截泡胀的、覆满蛛网玉纹的苍白手臂。
“后生,”捞尸人破风箱般的嗓音混着河风飘来,头也不抬,“那珠子压不住鼎耳里的‘东西’。”他枯指点了点墨痕左臂罗盘,“水精遇煞火,是抱薪救焚。再走三里,你这条胳膊就得炸成玉渣子。”
墨痕脚步不停,染血的右眼死死盯住对方:“老丈既知‘东西’,可知解法?”声音因玉化侵蚀而含混嘶哑,字字却如刻刀凿石。
捞尸人嗬嗬低笑,铁钩忽地扬起,带起一溜污浊水线,精准钩住一具顺流飘来的浮尸脚踝。发力回拖,尸身脖颈处鲜艳的玉纹在灯下泛着妖异光泽。“解法?”他踢了踢拖上岸的浮尸,枯指猛地插入尸身颈间玉纹深处,抠出一颗米粒大、泛着赤光的丹丸。“看见没?‘玉人蛊’!丹毒淤塞地脉百年,赤煞顺着裂缝往外钻,钻透了河床,钻透了鱼虾,钻透了活人死人!你那珠子是清水精,可这洛水上下,连一粒沙子都是泡在毒汤里的!”他指尖用力,赤色丹丸“噗”地捏碎,腾起腥臭青烟。
几乎同时,墨痕左臂罗盘猛地灼烫!新嵌的地髓珠幽蓝光芒剧烈摇曳,珠面竟浮现细密的赤色血丝!阿宝怀中鼎耳血纹随之暴涨,孩童喉间挤出野兽般的“嗬嗬”声,背脊裂纹深处赤光如熔岩喷涌欲出!
“呃!”墨痕闷哼跪地,左臂玉化裂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肩胛蔓延,罗盘凹槽边缘“咔嚓”绽开新的裂痕。地髓珠被鼎耳煞气疯狂侵蚀,清润水光迅速黯淡。
捞尸人浑浊的眼珠扫过墨痕濒临崩溃的左臂,又落回浊浪翻滚的河面,破风箱般的叹息混入涛声:“清水难活……除非源头活水来。”他枯指遥遥指向西方,血月沉落的方向,“龙门山裂了道口子,佛掌托着的‘承露盘’还没干透。”
佛掌承露!墨痕染血的瞳孔骤然收缩。残碑所示净化煞毒的最后希望!
“但你这身子骨……”捞尸人摇头,铁钩指向墨痕玉化至锁骨的左胸,“怕是走不到龙门山,就得变成滩涂上另一块‘玉碑’。”
话音未落,异变陡生!
阿宝怀中那半截鼎耳血纹猛地炽亮如烙铁!一股狂暴吸力自瘟种核心爆发,不再满足于侵蚀地髓珠,竟疯狂撕扯墨痕仅存的心头精血!墨痕眼前一黑,玉化的半边身躯如坠冰窟,右半身却如被架在烈火上炙烤!他猛地喷出一口鲜血,血中赫然夹杂着冰渣与火星!
油灯昏黄的光晕下,捞尸人佝偻的身影缓缓站直。他手中长柄铁钩不知何时已悄然提起,钩尖垂落,无声无息地没入墨痕身前丈许的河泥之中。浑浊水面下,钩身刻着的几道扭曲“坎”字符文,正泛着与地髓珠同源的幽蓝微光。
“要命的买卖来了,”捞尸人斗笠下的嘴角咧开一个枯涩的弧度,破风箱般的嗓音压得极低,“星卫的‘地听符’顺着水脉摸过来了……还有王氏铁骑的马蹄子,离岸不足五里。”他浑浊的眼珠转向墨痕,“后生,是化成玉渣子,还是赌一把活水?这珠子,顶多再撑你三十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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