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翠微苑的死寂,是被问道峰方向传来的一声沉闷巨响打破的。那声音如同地脉深处压抑了万载的怒吼,闷雷般滚过逍遥山脉,震得翠微苑的回廊都簌簌落下几缕浮尘。紧接着,护山大阵的光幕如同被投入巨石的湖面,剧烈地荡漾起层层涟漪,原本流转的星辰光华瞬间紊乱黯淡,明灭不定,仿佛下一刻就要彻底崩散!
“噗——!”跌坐在揽翠轩前草坪上的熊云萝,本就因硬抗那幽暗光束而气血翻腾,此刻被这地脉震荡和阵法紊乱的余波一冲,再也压制不住,又是一口鲜血喷在身前的灵草上,染红了一片嫩绿。
雪灵儿虽未受直接冲击,却也脸色煞白,被这突如其来的天地异变惊得心神剧震,下意识地望向问道峰方向,眼中充满了担忧——掌教他们…还在那里!
清风子祖师僵立原地,手里的拂尘第五次掉在地上,也浑然不觉。他睿智的老脸此刻只剩下无边的惊骇和茫然,望着光幕上疯狂扭曲的涟漪,又看看地上染血的熊云萝和那根被洞穿的廊柱,嘴唇哆嗦着,连强行解读的力气都被彻底抽干了。
“地脉…反噬…阵法…崩乱…”他喃喃着,声音如同秋风中的落叶,“投石问路…问塌了宗门根基啊…”
“嗷呜——!”驺吾发出一声低沉的、带着痛苦和愤怒的咆哮。方才那幽暗光束与星辉对撞的余波,虽然被熊云萝挡下了大部分,但逸散的能量依旧冲击到了它。它巨大的身躯微微颤抖,金灿灿的兽瞳警惕而痛苦地盯着揽翠轩紧闭的门扉。
轩内,一片死寂。隔绝了外界的震荡,却隔绝不了那弥漫在空气中的沉重和冰冷。
玄青依旧抱着哭累后沉沉睡去的欧卫,坐在云床边。小家伙小脸上还挂着泪痕,长长的睫毛湿漉漉地黏在一起,小身子因为抽噎后的余韵而偶尔轻颤一下,即使在睡梦中,小手也依旧紧紧攥着玄青的衣襟。
玄青垂眸看着怀中沉眠的小小身影,那双深邃如寒潭的龙眸深处,翻涌着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冰冷、审视、一丝极淡的疲惫,还有…一种极其陌生的、如同被最柔软藤蔓缠绕的滞涩感。
他缓缓抬起抱着欧卫的左臂。
衣袖滑落,露出覆盖着细密龙鳞的手腕内侧。靠近腕骨处,那片龙鳞的光泽,比几日前又黯淡了一分,边缘的钝化也更加明显。一种源自存在本源的“轻”与“弱”,如同附骨之疽,清晰无比。
而此刻,那枚紧贴着他手臂的、被欧卫死死抱在怀里的云朵抱枕褶皱深处…那块沉寂的黑石,似乎也因为方才那一次剧烈的“反击”和汲取了庞大的反噬能量,而陷入了某种更深沉的“饱食”状态。不再滚烫,不再闪烁幽光,只余下一种冰冷死寂的满足感。
玄青的目光从龙鳞移向那抱枕,又落回欧卫沉睡的小脸上。他宽大的手掌抬起,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迟疑,最终轻轻落在了欧卫柔软的发顶。指尖拂过那小小的白玉道冠,感受着发丝下温热跳动的生命气息。
这脆弱如琉璃、却又身怀毁灭性混沌之力的生命…究竟…是缘?是劫?
问道峰地宫,一片狼藉。
巨大的青铜浑天仪歪斜地悬在半空,其上镶嵌的星辰宝石半数黯淡无光,投射下的光束支离破碎,如同垂死巨兽的哀鸣。基座周围散落着崩裂的阵石碎片,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灵力焦糊味和血腥气。
云崖子掌教靠在一根断裂的石柱旁,胸前道袍被鲜血浸透了大片,脸色金纸,气息萎靡到了极点。他强撑着睁开眼,看着同样狼狈不堪、相互搀扶着才勉强站立的清风子祖师和紫霄真人。
清风子祖师的道袍破了好几处,白胡子被燎焦了一截,老脸上沾满灰尘和血渍,眼神涣散,仿佛灵魂都被刚才那恐怖的反噬抽走了。紫霄真人情况稍好,他肉身强横,硬抗了大部分冲击,但虬髯被烧卷了半边,铜铃大眼布满血丝,扶着清风子的手臂还在微微颤抖。
“师兄…师弟…”云崖子声音嘶哑,如同砂纸摩擦,“如何…?”
“根基…受损…”清风子祖师气若游丝,眼神绝望,“周天星斗仪…灵脉…至少…百年…难复…” 他每说一个字都像用尽了全身力气。
“他娘的!”紫霄真人瓮声瓮气地低吼,带着劫后余生的暴怒和后怕,“那破石头…就是个黑洞!是饕餮!碰不得!摸不得!连‘看’一眼都要被它咬掉半条命!前辈…前辈他到底是怎么…”
他的话戛然而止,三人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深沉的恐惧和无力。连护山大阵的试探都被瞬间反噬重创,他们还能做什么?难道真如紫霄所言,只能眼睁睁看着前辈被那“饕餮”一点点吞噬?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淹没了地宫。
就在这时!
嗡——!
一股浩瀚、沉凝、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意念,如同跨越虚空而来,瞬间笼罩了整个地宫!是玄青的神念!
三人身体同时一僵,如同被无形的巨手扼住!
神念中并无言语,只有一道冰冷清晰的意念传递过来:
“安守。”
“勿动。”
简简单单四个字,如同万载玄冰,冻结了三人心头翻涌的恐惧和妄念。安守?勿动?意思是…不要再做任何无谓的尝试?任由事态发展?
云崖子眼中最后一丝光芒黯淡下去,化为一片死灰。他缓缓闭上眼睛,仿佛瞬间苍老了百岁。
翠微苑的“静音”模式,在经历那场惊心动魄的变故后,被提升到了前所未有的“窒息”级别。
苑内所有非必要的灵力波动被彻底掐断。弟子们走路如同踮着脚尖在薄冰上挪移,呼吸都刻意放缓,眼神交流都带着小心翼翼的惶恐。连风似乎都被阵法彻底驯服,树叶不再有任何声响。金毛毛被勒令只能待在窝里啃特制的软糕,连“咔嚓”声都被消音符咒过滤掉。
欧卫的活动范围被进一步压缩,仅限于揽翠轩门口铺着厚厚灵毯的一小块区域。雪灵儿和熊云萝如同两尊沉默的玉雕,一左一右守在他身边,寸步不离,连眼神都不敢有太大波动,生怕惊扰了什么。
欧卫显然被彻底吓坏了。那天的“石头烫”和“玄玄伯伯抖抖”带来的巨大恐惧,深深烙印在他小小的心里。他变得异常安静,大部分时间都蜷缩在雪灵儿怀里,或者靠在熊云萝身边,大眼睛里失去了往日的灵动,只剩下惊悸后的茫然和一丝挥之不去的怯懦。他不再奔跑,不再笑闹,甚至很少说话,只是紧紧抱着那个云朵抱枕,仿佛那是他唯一的依靠。
雪灵儿心疼得无以复加。她抱着欧卫,坐在厚毯上,一遍遍轻柔地抚摸着他的后背,在他耳边用气声哼唱着霜华宗古老的安魂谣。她的怀抱和声音,成了欧卫此刻唯一能汲取到安全感的港湾。
熊云萝则如同最忠诚的磐石,沉默地守护在侧。她不再试图用激烈的行动证明自己,只是默默地准备好一切欧卫可能需要的东西——温热的灵露,软糯的点心,擦拭额角的丝帕。当欧卫因为噩梦惊醒时,她会第一时间递上盛满清露的玉杯;当欧卫无意识地抓紧抱枕时,她会小心翼翼地调整姿势,让他靠得更舒服。她看向欧卫的眼神,充满了心痛、懊悔和一种近乎献祭般的坚定守护。
清风子祖师远远看着这死寂中带着悲伤的一幕,睿智的老脸上只剩下沉痛的叹息。他连拂尘都懒得捡了(反正还会掉),只是负手望着灰蒙蒙的天际,第一次对“天道”产生了深深的迷茫。
“破禁之体…星灵圣印…混沌源核…”他喃喃自语,声音苦涩,“集于稚子一身…是福?是祸?是缘?是劫?天道…你这盘棋…下得太狠了啊…”
死水般的沉寂持续了五日。
第六日清晨,连日的阴霾终于散去一丝,微弱的晨光透过云层,给死寂的翠微苑带来些许暖意。
雪灵儿抱着依旧蔫蔫的欧卫,坐在轩前厚毯上。熊云萝安静地跪坐在一旁,将一枚剥好皮、去了核、灵气充沛的朱果切成极小的小块,用玉签扎着,小心翼翼地递到欧卫嘴边。
欧卫小嘴微微张开,无意识地含住果肉,缓慢地咀嚼着,大眼睛依旧没什么神采,望着不远处回廊角落一片被阵法“修剪”得圆润光滑、毫无棱角的假山石。
就在这时!
一阵极其轻微、却带着明显焦急和压抑的争执声,从苑子东侧靠近阵法核心区域的“枢机苑”方向传来!声音虽被层层静音结界削弱,但在这落针可闻的环境里,依旧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
“不行!绝对不行!阵眼核心灵力逆冲!必须立刻开启‘璇玑门’泄压!否则整个枢机苑的防护阵都会崩掉!”一个年轻执事焦急的声音。
“开‘璇玑门’?!你知道那后面是什么吗?!是‘九曲迷魂阵’的废弃阵眼!里面还残留着当年祖师试验时留下的空间乱流!一旦开启,万一有弟子误入…”另一个年长些的声音带着惊怒。
“顾不了那么多了!防护阵崩了,里面的炼器炉和半成品全得完蛋!快开!责任我担!”年轻执事的声音斩钉截铁。
紧接着,一阵低沉的、如同机械转动的“咔哒…咔哒…”声响起!虽然微弱,却清晰地传了过来!
这声音,如同点燃了引信!
蜷在雪灵儿怀里的欧卫,小身子猛地一僵!大眼睛瞬间瞪圆!那“咔哒…咔哒…”的机括声,仿佛瞬间将他拉回了桃源村古树后那个裂开的地缝!拉回了那喷涌的黑雾和无数惨白的手臂!
“坏蛋!地缝!黑手手!”欧卫爆发出撕心裂肺的尖叫!小脸上瞬间血色尽褪,只剩下极致的恐惧!他猛地挣脱雪灵儿的怀抱,小小的身体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如同受惊的幼兽般手脚并用地向后爬去!怀里的云朵抱枕被他死死勒住,褶皱深处,一点幽蓝的光芒如同被惊醒的毒蛇之瞳,骤然亮起!
“欧卫!”雪灵儿魂飞魄散,扑上去想抱住他!
“圣印之主!”熊云萝更是目眦欲裂,全身灵力瞬间爆发,星印银辉亮起,就要扑上去用身体阻挡!
然而,比她们更快!
嗡——!
一股冰冷死寂的幽暗气息,如同来自九幽地狱的寒风,瞬间从欧卫怀中的抱枕里弥漫开来!一道比上次更加凝练、更加幽邃、带着纯粹毁灭意念的黑色光束,毫无征兆地激射而出!目标不再是任何人,而是——声音传来的方向!翠微苑东侧,枢机苑!
“不——!”清风子祖师发出绝望的嘶吼!
就在这千钧一发、黑色光束即将撕裂虚空、摧毁路径上一切的刹那!
欧卫因为惊恐后退爬行的小手,无意间按在了身下厚厚灵毯的边缘!而灵毯之下,是翠微苑核心防护阵法的一个极其微小、平时用于汇聚逸散灵气的辅助节点!
滋啦——!
一声极其轻微、如同水珠滴入滚油的异响!
那蕴含着毁灭性能量的黑色光束,在触及灵毯下那个微小节点的瞬间,仿佛遇到了某种无形的“滑道”!
它没有爆炸!没有湮灭!
而是极其诡异地…拐了个弯!
如同被无形的磁石牵引,那道本该毁灭枢机苑的黑色光束,竟贴着地面,划出一道违背常理的、近乎直角的锐利折线!然后,以比去势更快的速度,无声无息地…射向了翠微苑西侧,一处被重重禁制守护的、布满岁月痕迹的古老石壁!
那里,是逍遥宗开派祖师“逍遥子”当年亲手布下的、保护其早年闭关洞府入口的“九宫锁灵阵”!此阵守护千年,从未被破,是宗门内最坚固、最玄奥的禁制之一!
嗤——!
没有惊天动地的碰撞!
那道幽暗的光束如同烧红的钢针戳入凝固的牛油,毫无阻碍地、轻而易举地…洞穿了那层层叠叠、光华流转的千年禁制!在布满玄奥符文的古老石壁上,留下了一个边缘光滑、深不见底、只有拇指粗细的小孔!
光束穿过石壁后,余势未消,消失在洞府深处,不知击中了什么,发出一声极其沉闷的“噗”声,如同戳破了一个装满水的气囊。
死寂!
比之前更彻底的死寂笼罩了整个翠微苑!
所有人都僵住了!
雪灵儿保持着扑出的姿势。
熊云萝维持着爆发灵力的姿态。
清风子祖师张着嘴,表情凝固在绝望的嘶吼瞬间。
连枢机苑方向那“咔哒咔哒”的机括声都停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盯着西侧石壁上那个光滑的小孔!那个…被幼尊无意间、用那恐怖黑石的力量…“开”出来的洞!
欧卫也被这突如其来的转折弄懵了。他停止了尖叫和爬行,小脸上还挂着泪珠,大眼睛茫然地看着那个小孔,又看看自己刚才按在灵毯上的小手,似乎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就在这时!
“噗通!”
一声闷响从枢机苑方向传来!
紧接着是年轻执事狂喜到变调的声音:“压…压力泄了!灵力逆冲停了!防护阵…稳住了!璇玑门…不用开了!”
那年长些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怎么…怎么回事?刚才那股力量…”
“不知道!不知道啊!好像…好像有什么东西…把压力…引走了?!引到…祖师洞府那边去了?!”
翠微苑内。
清风子祖师如同被一道九天惊雷劈中天灵盖!他猛地扭头,看看西侧石壁上那个光滑的小孔,又猛地扭头,看看枢机苑方向,再猛地低头,看看欧卫那只还按在灵毯边缘、无意间触碰到阵法节点的小手!
一个极其荒谬、却又如同闪电般照亮黑暗的念头,劈开了他所有强行解读的迷雾!
“引…引走了?”清风子祖师的声音因为极度的激动和荒谬而尖锐变形,他指着欧卫,手指都在哆嗦,“不是破!是…是引?!是疏导?!是…是‘破阵有方’?!”
他猛地扑到欧卫身边,动作快得完全不像个老头子,不顾雪灵儿和熊云萝惊愕的目光,一把抓起欧卫那只按在灵毯上的小手,激动得语无伦次:
“幼尊!小师叔!圣印之主!您…您刚才…是不是…是不是觉得这里…堵得慌?!”他指着枢机苑方向,又指着自己的胸口,做出憋闷的动作。
欧卫被清风子祖师激动的样子吓到了,小嘴一瘪又想哭,但看着清风子指着胸口“堵得慌”的动作,又茫然地点了点小脑袋。他刚才确实觉得好闷好怕,像被关在黑屋子里。
“那…那这里呢?!”清风子又指着西侧石壁那个小孔,“是不是…感觉…有个小洞洞…透气了?!”他努力做出呼吸顺畅、如释重负的表情。
欧卫看了看那个小洞,又感受了一下…好像…刚才那股让他害怕得要死的闷闷的感觉…真的…没了?他迟疑地、轻轻地点了点小脑袋。
轰——!!!
清风子祖师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头顶!所有强行解读的迷雾瞬间散尽!真相如此简单!如此荒谬!却又如此…合理!
“明白了!老朽终于明白了!”他猛地站起身,仰天大笑,状若癫狂,白胡子乱颤,“什么破禁之体!什么混沌之威!通通错了!错了!哈哈哈!”
他指着欧卫,声音洪亮,带着一种窥破天机的狂喜和激动:
“幼尊他!根本不是什么‘破坏’禁制!他是…他是能让禁制‘偷懒’!能让阵法‘透气’!能让那些淤积的、狂暴的、失控的灵力…找到一条最舒服、最省力的路…溜走啊!”
“枢机苑灵力逆冲,如同江河堵塞,洪水滔天!幼尊无意识一引,如同开凿泄洪之渠!祖师洞府禁制千年运转,积淤厚重,如同顽石堵塞气窍!幼尊无意一‘点’,如同银针通络,瞬间舒畅!”
“此乃…此乃‘疏’而非‘破’!是‘导’而非‘毁’!是…是‘破阵有方’!是让阵法…‘省劲儿’啊!”
清风子激动得手舞足蹈,唾沫横飞:“难怪!难怪祖师禁制会‘自行瓦解’!那不是破坏!是祖师觉得‘太累’,在幼尊面前‘躺平’了!省劲儿了!难怪天雷劈下来像‘灵气太饱’!那是天道法则在幼尊面前…也…也学会了偷懒!把多余的劲儿…泄了!哈哈哈!大道至简!返璞归真!原来…原来‘省却’的真谛…在此!在此啊!”
他的狂笑和惊世骇俗的解读,如同投入死水的巨石,在翠微苑死寂的空气中,激起了前所未有的、荒诞绝伦的巨浪!
雪灵儿和熊云萝听得目瞪口呆!
云崖子和紫霄拖着伤体,刚赶到苑门口,就听见清风子这番“省劲儿”高论,脚下齐齐一个趔趄!
连揽翠轩内,抱着欧卫的玄青,那深邃的龙眸中,都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言喻的…波澜?
而被清风子指着的欧卫,看着周围大人震惊、狂喜、茫然交织的复杂表情,又摸了摸自己刚才按在灵毯上的小手,小脸上满是懵懂。
省劲儿?
让阵法…偷懒?
好像…挺好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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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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