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逍遥宗后山,寒潭。这名字听着便透骨生凉,实至名归。潭水终年墨绿沉沉,深不见底,水面平滑如镜,倒映着周遭嶙峋的怪石与几株虬枝盘曲、不见半点绿意的老松。纵是盛夏三伏,此处也无一丝虫鸣鸟叫,只有死水般凝固的寒意,无声无息地弥漫开去,渗入骨髓。逍遥宗立派万载,这寒潭便存在了万载,是宗门典籍里明明白白划下的禁地,弟子们轻易不敢靠近,生怕惊扰了潭下沉眠的未知,或是被那蚀骨的寒气伤了道基。久而久之,寒潭方圆数里,便成了逍遥宗内最沉寂、最无人气的角落,连风似乎都绕道而行。
这一日,晌午刚过,日头正悬在当空,明晃晃的,将山峦草木都晒得有些蔫头耷脑。后山外围的巡山弟子正寻了处阴凉地界,打算略作休憩。其中一个年轻的弟子,道号唤作清松的,刚解下腰间的水葫芦,仰头灌了一口清水,目光习惯性地扫过远处那片被参天古木半遮半掩的幽深山谷——那里便是寒潭所在。
“咦?”清松的动作猛地顿住,含在口中的水都忘了咽下,眼睛瞪得溜圆,直勾勾地盯着寒潭方向。
“怎么了,清松师兄?”旁边另一名唤作清柏的弟子见他神色有异,也循着他的目光望去。
只见那万古死寂的寒潭上空,毫无征兆地,凭空生出了一缕缕墨汁般的黑气。这黑气初时细若游丝,袅袅娜娜,仿佛冬日里呵出的白气,只是颜色污浊不堪。然而就在眨眼之间,这些黑气如同嗅到了血腥味的鲨群,疯狂地聚集、纠缠、膨胀!
方才还晴空万里的天穹,骤然被浓得化不开的墨色侵染!墨云并非平铺,而是以寒潭正上方为中心,急速地旋转起来,形成一个巨大无朋、倒悬漏斗状的旋涡。旋涡中心深邃幽暗,仿佛连通着九幽地狱,隐隐有沉闷的、令人心悸的雷鸣在其中滚动酝酿。旋涡的边缘,墨云翻腾滚动,如同无数条狂躁的黑龙在撕咬纠缠,搅动得整个后山上空的天光都黯淡下来,白昼瞬间退去,宛如黄昏提前降临。
这天地变色的奇景,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威压,瞬间笼罩了整个逍遥宗后山!
“我的天爷!”清松手中的水葫芦“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清水汩汩流出也浑然不觉,他指着那恐怖的墨云漩涡,嘴唇哆嗦着,脸色惨白如纸,“寒…寒潭!寒潭出事了!”
清柏的反应比他快了一些,早已从怀中摸出一枚巴掌大小、雕刻着复杂云纹的玉符。他双手颤抖,几乎是用尽了全身力气,将一道精纯的灵力狠狠拍入玉符之中!
“嗡——”
玉符通体爆发出刺目的红光,一闪即逝。一道尖锐到几乎要撕裂耳膜、带着无比惶急意味的警讯,如同无形的涟漪,以惊人的速度穿透虚空,瞬间响彻整个逍遥宗!
“敌袭!后山禁地寒潭巨变!最高警讯!”清柏声嘶力竭地大吼,声音却淹没在那玉符发出的、足以覆盖全宗的尖锐鸣响之中。做完这一切,他双腿一软,几乎瘫坐在地,只是死死盯着那越来越庞大、越来越恐怖的墨云旋涡,眼中只剩下无边的恐惧。
最高警讯的鸣啸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每一个逍遥宗弟子的心上。顷刻间,整个宗门都炸开了锅!
“哗啦!”剑阁的大门被一股巨力猛地撞开,数十道身着青色劲装的身影如离弦之箭般射出,御剑而起,剑光凛冽,划破长空,直扑后山。
“速结护山大阵!”丹霞峰顶,一位须发皆白的老道厉声断喝,声如洪钟。峰顶巨大的丹炉旁,十几名炼丹弟子强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手掐法诀,周身灵力狂涌,引动峰顶埋设的阵基。道道赤红色的光柱冲天而起,迅速交织,化作一片覆盖丹霞峰顶的巨大光幕,其上符文流转,散发出灼热的气息。
“吼!”灵兽园内,各种珍禽异兽仿佛感受到了灭顶之灾的临近,发出焦躁不安的嘶鸣与咆哮。一头浑身赤红、形似麒麟的巨兽猛地人立而起,对着后山方向发出震天怒吼,声浪滚滚,试图驱散那无形的恐惧。看守灵兽的弟子们更是手忙脚乱,拼命安抚着几近失控的灵兽群。
宗门各处,一道道强横的气息骤然爆发!长老、执事、真传弟子……无论正在闭关还是处理俗务,此刻皆被那最高警讯惊动,纷纷化作流光,从四面八方汇聚,目标只有一个——后山寒潭!
恐慌如同瘟疫般蔓延。修为低微的外门弟子和杂役们面无人色,许多人下意识地朝着远离后山的方向退去,拥挤在殿宇广场上,惶惶然不知所措。各种猜测和惊呼此起彼伏:
“是魔道攻山了吗?怎地毫无征兆?”
“天象如此恐怖,莫非是寒潭底下镇压的太古凶魔要破封而出?”
“完了完了,连最高警讯都发了,这得多大的祸事啊!”
“祖师们呢?祖师们定能护佑我宗!”
就在这混乱与惊惶达到顶点之际,逍遥宗深处,七座常年云雾缭绕、灵气氤氲的灵峰之上,七股浩瀚如渊、足以令天地失色的磅礴气息,如同沉睡的巨龙苏醒,轰然爆发!
这气息古老、威严、深邃,带着历经万载岁月沉淀的沧桑与力量。七道气息甫一出现,便如同定海神针,瞬间抚平了宗门内因恐慌而躁动的灵力乱流,也稍稍安抚了无数弟子惊惶欲绝的心神。
下一刻,七道身影,如同瞬移般,突兀地出现在逍遥宗中心广场的最高处——问天台上。他们身形各异,有高有矮,有胖有瘦,衣着或古朴或华丽,但无一例外,身上都散发着令人无法直视的磅礴威压。他们便是逍遥宗的擎天白玉柱,架海紫金梁——七位活了不知多少岁月、修为早已臻至化境的太上祖师!
居中一位,身着玄青道袍,面容清癯,三缕长须飘洒胸前,正是七祖之首,道号“玄诚”。他双目开阖间精光如电,仿佛能穿透空间,直接落在后山那恐怖的墨云旋涡之上。他脸色凝重如水,眉头紧锁成一个深深的“川”字,沉声道:“墨云蔽日,倒悬成渊,戾气盈空,非吉兆也!此乃大凶之象,恐有亘古邪物借我寒潭之地,欲要破界而出!”
玄诚祖师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响彻在每一个逍遥宗弟子的耳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沉重。
“师兄所言极是!”旁边一位身材魁梧、赤发如火、面庞如铜铸的虬髯大汉立刻接口,声若洪钟,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他正是以脾气火爆、道法刚猛著称的赤阳真人。他铜铃般的巨眼死死盯着后山,右手下意识地按在腰间那柄缠绕着丝丝赤炎的阔剑剑柄上,指节捏得发白,掌心更是沁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顺着剑柄滑落。“管它什么邪魔歪道,敢在我逍遥宗地界兴风作浪,先问过我赤阳的‘离火焚天剑’答不答应!诸位师兄师弟,事不宜迟,速去镇压!迟恐生变!”
赤阳真人的话如同点燃了引线,其余几位祖师眼中也爆发出惊人的战意与凝重。寒潭是宗门禁地,更是关乎宗门气运的命脉之地,容不得半点闪失。
“走!”玄诚祖师不再多言,袖袍猛地一拂。不见他有任何御空飞行的动作,整个人便化作一道凝练到极致的玄青流光,撕裂空气,朝着后山方向激射而去。速度之快,在原地只留下一道淡淡的残影。
“跟上!”赤阳真人大喝一声,周身赤焰暴涨,如同一颗熊熊燃烧的流星,紧随其后。
“唰!”“唰!”“唰!”……
清风子祖师身形缥缈,如一道无形无质的清风;紫霄祖师周身电光缭绕,如九天雷神;玉衡祖师足下生莲,步步生辉;枯木祖师气息沉凝,宛如古木扎根大地;灵韵祖师周身仙音缭绕,如梦似幻……七道代表着逍遥宗最高力量的璀璨光虹,带着决绝与沉重,撕裂了因墨云笼罩而显得格外阴沉的天空,义无反顾地投向那如同巨兽之口般择人而噬的寒潭漩涡!
祖师们的身影如同七柄出鞘的利剑,瞬息间便跨越了遥远的距离,悬停在寒潭边缘的高空。那毁天灭地般的景象,此刻更是毫无保留地冲击着他们的感官。
近在咫尺,那倒悬的墨云旋涡已庞大到难以想象,几乎遮蔽了整个天穹。旋涡中心深邃幽暗,仿佛连光线都能吞噬,其中翻滚的墨色浓稠如实质,无数细密的、深紫色的电蛇在黑暗中疯狂窜动、跳跃、撕裂,每一次闪烁都爆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噼啪炸响,如同亿万恶鬼在同时磨牙嘶吼。那沉闷的雷鸣不再是遥远的酝酿,而是变成了近在耳畔的、持续不断的、毁灭性的咆哮,震得人气血翻腾,神魂摇曳。
更令人心悸的是下方寒潭的变化。那万古死寂、平滑如镜的墨绿色潭水,此刻彻底沸腾!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疯狂搅动,潭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急剧下降,化作一道道粗大无比的水龙卷,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隆巨响,逆流而上,源源不断地被吸扯进那倒悬的墨云漩涡之中!水龙卷与墨云相接之处,水汽被瞬间蒸发、压缩,形成一片片惨白色的浓雾,又被漩涡的力量撕扯得粉碎。整个寒潭区域,水汽弥漫,雷鸣电闪,混乱狂暴的能量乱流如同无数把无形的刮骨钢刀,疯狂切割着空间。
而就在这如同末日降临的景象之下,寒潭周围的山林之中,一幕诡异而震撼的画面正在上演。
先前被那恐怖天威惊得四处奔逃、哀鸣不止的万千生灵——无论是矫健的灵鹿、凶猛的虎豹、狡猾的狐狼,还是那些平日里藏匿极深、灵智未开的普通獐兔、山鼠、飞鸟……此刻竟全都停止了奔逃。它们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瘫软在地,瑟瑟发抖。强壮的猛兽四肢匍匐,将头颅死死抵在冰冷的泥土或岩石上,喉间发出压抑到极致的、充满绝望的呜咽;弱小的生灵更是直接蜷缩成一团,将头埋进身体里,如同待宰的羔羊,连呜咽都发不出,只剩下剧烈的、无法控制的颤抖。百兽俯首,万灵噤声!整个山林,除了震耳欲聋的雷鸣水啸,竟再无半点活物的声息,只剩下一种源自生命本能的、对至高无上存在的绝对恐惧与臣服!
“百兽俯首…万灵朝宗…”清风子祖师倒吸一口冷气,手中那柄千年温玉炼制的拂尘都险些拿捏不稳,飘逸的胡须微微颤抖,“此乃…此乃太古记载中,唯有真龙降世或天地至尊临凡,方可能引动的异象!可这戾气…这魔氛…却又如此酷烈凶邪!” 他素来以洞察入微、心思缜密著称,此刻却完全无法理解眼前这矛盾至极的景象。那墨云旋涡中透出的毁灭气息做不得假,可百兽俯首的本能反应更是源自血脉深处的烙印,这二者如何能并存?
“管它真龙还是邪魔!”赤阳真人须发戟张,周身赤炎熊熊燃烧,将他映衬得如同愤怒的火神,阔剑离火焚天剑已嗡鸣出鞘半尺,剑身赤红,散发出焚山煮海的恐怖高温,将靠近的水汽瞬间蒸发成白烟,“这鬼东西在我逍遥宗禁地搞出如此阵仗,搅得天翻地覆,万灵惊惶,岂能容它?是龙也得给我盘着!是魔更要将其挫骨扬灰!师兄,结阵吧!再拖下去,恐这孽畜吸足了潭水阴煞之力,更难对付!” 他的火爆脾气被这压抑恐怖的环境彻底点燃,只想用手中的剑,斩开这遮天黑幕。
玄诚祖师悬浮于七人之首,玄青道袍在狂暴的能量乱流中猎猎作响,却纹丝不动。他面沉如水,深邃的目光如同两柄利剑,穿透重重水雾与电光,死死锁定着那墨云旋涡最核心的幽暗之处。那里的空间似乎都在扭曲、塌陷,散发出一种令人心悸的吸力。他缓缓抬起右手,五指张开,掌心向上,一股无形的、沛然莫御的场域瞬间以他为中心扩散开来,强行将周围狂暴混乱的能量乱流稍稍抚平。
“赤阳师弟稍安勿躁。”玄诚祖师的声音依旧沉稳,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此獠气息诡谲难辨,凶戾之中暗藏一丝…难以言喻的古老威压。百兽俯首,非是虚妄。然则此地乃我宗禁地,万载安宁不容有失。是福是祸,是敌是友,须得探个明白。结‘七星伏魔大阵’,以阵为眼,窥其本源!若为祸世邪魔,七剑齐出,斩之!”
“谨遵师兄法旨!”其余六位祖师齐声应诺,声音如同金铁交鸣,在雷鸣水啸中清晰可闻。
七位祖师身形骤然散开,脚踏虚空,步伐暗合北斗七星方位。玄诚祖师居中,对应天枢;赤阳真人居前,对应天璇;清风子居左,对应天玑;紫霄真人居右,对应天权;玉衡、枯木、灵韵三位祖师则分别占据玉衡、开阳、摇光之位。七人站定,动作整齐划一,双手在胸前结出繁复玄奥的印诀。
“天枢引炁,斗柄指罡!”
“天璇离火,焚邪灭障!”
“天玑巽风,洞察秋毫!”
“天权雷动,破妄显真!”
“玉衡镇岳,不动如山!”
“开阳肃杀,斩魄断魂!”
“摇光引灵,万法归藏!”
七声古老而威严的敕令,如同七道惊雷,从七位祖师口中同时喝出!每一个字吐出,都引动周天星辰之力隐隐呼应,勾连脚下逍遥宗地脉磅礴的灵气!
刹那间,七道颜色各异、却同样璀璨夺目、蕴含着恐怖威能的光柱,自七位祖师身上冲天而起!玄青、赤红、淡青、紫电、素白、枯黄、七彩霞光!七道光柱并非直冲霄汉,而是在升腾至百丈高空后,如同被一只无形巨手操控,猛地向内弯曲、汇聚!
“嗡——!”
一声仿佛开天辟地般的宏大嗡鸣响彻寰宇!七色光柱交汇之处,爆发出无法形容的极致光辉,瞬间将笼罩寒潭的墨云都映照得通透了几分!光辉之中,一座庞大无比、由纯粹星光与灵力构成的玄奥阵图,缓缓旋转着凝聚成型!
阵图核心,七颗大星璀璨夺目,按照北斗方位缓缓运转,彼此间由无数细密繁复、流淌着星辉的符文锁链连接。一股浩瀚、苍茫、带着镇压万邪、洞彻本源伟力的气息,如同无形的潮汐,从阵图中轰然扩散开来,狠狠压向那倒悬的墨云旋涡!
七星伏魔大阵,成!
此阵一出,那狂暴肆虐的墨云旋涡似乎都为之一滞!漩涡中心疯狂窜动的深紫色电蛇仿佛受到了巨大的压制,变得迟滞了许多,雷鸣声也减弱了几分。阵图散发出的星辉如同利剑,不断刺入墨云深处,试图穿透那层层的黑暗与混乱,窥探其核心的真相。
七位祖师心神相连,磅礴的神念通过大阵融合为一,化作一道无坚不摧、无微不至的意念之剑,循着阵图光辉开辟的通道,狠狠刺向墨云旋涡的最核心!
近了!更近了!
穿过狂暴的雷霆,撕开粘稠的魔氛,破开扭曲的空间屏障……
终于,七位祖师的心神“看”到了!
在那墨云旋涡最深处,在无数毁灭性雷电交织的中央,并非预想中狰狞恐怖的太古凶魔,也非什么毁天灭地的邪物核心。
那里,只有一道光。
一道纯净得令人心颤、柔和却无比坚韧的、月白色的光柱!
光柱直径不过丈许,在狂暴的墨云与雷霆中,显得如此纤细脆弱,却又如此格格不入,仿佛浊世中的一颗无瑕明珠。它似乎从寒潭最深处投射而出,穿透了潭水,穿透了墨云,直抵那漩涡的核心。
而就在那月白光柱的核心之中,在无数狂暴能量撕扯的焦点位置,静静地悬浮着一个……小小的襁褓?
那襁褓以某种看不出材质的、柔滑如水的锦缎包裹,颜色是温润的暖玉白,上面用极细的金银丝线绣着玄奥古朴、难以辨识的云纹。襁褓被一层薄薄的、几乎看不见的月白光晕笼罩着,正是这层光晕,隔绝了外面足以撕裂精钢、磨灭神魂的恐怖能量乱流!光柱内异常平静,仿佛独立于这片毁灭天地之外。
襁褓包裹得很严实,只露出一个粉雕玉琢的小脑袋。细疏柔软的胎发贴在头皮上,小脸蛋儿圆润饱满,皮肤吹弹可破,透着健康的粉红色泽。此刻,这小婴儿正闭着眼睛,长长的睫毛如同两把小扇子,在眼睑下投出淡淡的阴影,小嘴微微嘟着,似乎睡得正香甜。那恬静安然的睡颜,与周遭毁天灭地的景象形成了足以撕裂认知的、极致荒谬的反差!
“这……”玄诚祖师古井无波的心境,在看到那襁褓婴儿的瞬间,如同投入巨石的湖面,掀起了滔天巨浪!他凝聚的、如同实质的意念之剑猛地一颤,差点溃散!饶是他万载修为,道心坚如磐石,此刻也控制不住地失声,声音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震惊与难以置信。
“婴儿?!”赤阳真人铜铃般的眼睛瞪得几乎要裂开,按在剑柄上的手猛地一松,离火焚天剑发出一声委屈的嗡鸣,自动滑回剑鞘。他那张因暴怒而赤红的脸庞,此刻表情精彩至极,混合着极度的错愕、茫然,还有一丝自己都没察觉的滑稽。凶神恶煞的气势瞬间垮塌了大半。
“襁褓?!在…在这魔云中心?还…还睡着了?”清风子祖师更是失态,手中的千年温玉拂尘再也拿捏不住,“啪嗒”一声,直直地从云端掉落下去。他浑然不觉,只是死死盯着光柱中那小小的一团,飘逸的胡须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嘴巴微张,足以塞进一个鸡蛋。他一生洞察万物,自以为见多识广,却从未想过会在宗门禁地、灭世魔云的中心,看到一个酣睡的奶娃娃!
紫霄祖师周身缭绕的电弧一阵乱窜,劈啪作响;玉衡祖师足下的莲台光华明灭不定;枯木祖师沉凝的气息出现了明显的波动;灵韵祖师周身的仙音都跑了调,发出一串不成曲调的颤音……七位见惯风浪、修为通天的太上祖师,此刻心神剧震,道心摇曳,差点维持不住那耗费巨大心神凝结的七星伏魔大阵!
荒谬!极致的荒谬!
他们如临大敌,结下宗门最强的伏魔大阵,准备与想象中的太古凶魔拼死一战,结果阵眼锁定的核心,竟然是个睡得正香、裹在襁褓里的小婴儿?!
这比直面十头太古凶魔更让他们道心不稳!
就在七位祖师心神剧震、大阵光华都因这荒谬绝伦的发现而微微摇曳的刹那——
光柱之中,那酣睡的婴儿似乎被周围突然增强的星辉与探查的神念所扰,小小的眉头微微蹙了一下,粉嫩的小嘴不高兴地瘪了瘪,发出一声细微的、带着浓浓睡意的鼻音:“嗯…唔…”
接着,在七位祖师瞪大的眼睛注视下,那裹得严严实实的暖玉白锦缎襁褓,竟被一只肉乎乎、莲藕般白嫩的小胳膊,从里面笨拙地、顽强地撑开了一道缝隙!
一只胖嘟嘟的小手从缝隙里伸了出来,在空中无意识地抓挠了两下,仿佛在驱赶扰人清梦的“苍蝇”。然后,更让祖师们眼珠子差点掉出来的一幕发生了——那婴儿似乎嫌热,又或是睡得不舒服,竟开始用力地蹬踹起来!
小小的腿脚隔着襁褓布料,一蹬,又一蹬!动作笨拙却带着一股子初生牛犊不怕虎的蛮劲儿。
“噗嗤…”
一声轻微的锦帛撕裂声。包裹得严严实实的襁褓,竟被这毫无章法的几下蹬踹,硬生生撑开了一个更大的豁口!暖玉白的锦缎滑落,露出了里面更贴身柔软的鹅黄色小衣,以及一双同样肉乎乎、正努力踢腾着的小脚丫。
终于,束缚被挣开大半。小婴儿似乎舒服了些,紧蹙的眉头舒展开来。他(她?)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
纯净得如同寒潭最深处的万年玄冰,剔透得不染一丝尘埃。瞳仁是极深的墨色,却又在最深处蕴藏着一点璀璨的、仿佛能吸摄心神的星芒。眼白部分则如同最上等的羊脂白玉,没有一丝杂质。这双眼睛初睁时还带着一丝迷蒙的水汽,如同林间迷路的小鹿,懵懂而纯真地打量着这个光怪陆离、电闪雷鸣的世界。
然后,这双纯净无邪的大眼睛,毫无征兆地,精准地对上了悬于高空、距离最近、也是七人中心、脸色最为凝重的玄诚祖师!
玄诚祖师心头猛地一跳,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瞬间攫住了他。他活了万载,经历过无数大风大浪,见过无数妖魔鬼怪、仙神人佛的眼神,或敬畏、或恐惧、或贪婪、或狡诈……却从未见过如此纯粹、如此干净的眼神,仿佛能直接映照出人心最深处。
小婴儿的目光在玄诚祖师那张因为震惊和凝重而显得有些过于严肃、甚至可以说是古板僵硬的脸上停留了那么一瞬。
随即,那粉嫩的小嘴向两边咧开,露出了光秃秃的牙床。
“咯…咯咯…”
一阵清脆的、毫无杂质、充满了最原始生命欢愉的笑声,如同山涧清泉叮咚,又似玉珠落盘,突兀地、清晰地穿透了震耳欲聋的雷鸣水啸,穿透了七星伏魔大阵的宏大嗡鸣,直接钻进了七位祖师的耳朵里!
这笑声是如此的天真无邪,如此的纯粹快乐,仿佛他(她)并非身处灭世魔云的中心,而是躺在最温暖舒适的摇篮里,看到了什么顶顶有趣的东西。
玄诚祖师脸上的肌肉,在这清脆的笑声中,极其罕见地、不受控制地抽搐了一下。他那万载寒冰般的严肃表情,瞬间出现了一丝裂痕。他下意识地想板起脸,维持祖师的威严,可那咯咯的笑声却像羽毛一样,轻轻搔刮着他早已沉寂不知多少岁月的某种情绪。
“这…这…”清风子祖师看着玄诚师兄那副想严肃又严肃不起来、表情管理近乎失控的模样,再看看光柱里笑靥如花、还在努力蹬着小腿的婴儿,一种强烈的、无法抑制的荒诞感混合着啼笑皆非的情绪涌上心头,让他老脸涨红,憋了半天,最终只化作一声干涩的、带着浓浓困惑和茫然的叹息:“这…这算怎么回事啊?”
赤阳真人更是彻底懵了。他看看那笑得开心的婴儿,又看看自己紧握剑柄的手(此刻已经松得不能再松),再看看那依旧在旋转、但似乎也因为这笑声而显得有些“茫然”的墨云漩涡,憋了半晌,终于从喉咙里挤出一句带着浓浓火气,却又无处发泄、甚至有点委屈的嘟囔:“娘的…老夫的离火焚天剑…难道要拿来给这奶娃娃…烤尿布不成?!” 声音不大,但在场的祖师都听得清清楚楚。
灵韵祖师最先从极度的荒谬感中回过神来,她美眸中七彩霞光流转,带着无比的凝重和惊疑,死死盯着光柱中的婴儿,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师兄!你们快看!那灵气…那异象灵气!”
经她一提醒,其余六位祖师立刻凝神细察。
这一看,七颗早已修炼得古井不波的道心,再次掀起了惊涛骇浪!
只见那从寒潭深处投射而出、包裹着婴儿的纯净月白光柱,其源头并非婴儿本身。然而,随着婴儿的苏醒和欢笑,他(她)那小小的身躯,仿佛变成了一个无形的、贪婪的旋涡!
墨云旋涡中那狂暴肆虐、足以撕裂金仙的毁灭性能量乱流,在靠近月白光柱时,竟被那层薄薄的光晕强行过滤、剥离!狂暴的戾气、毁灭的意志被光晕隔绝、净化,只剩下最精纯、最本源的天地灵气,如同百川归海般,被强行抽取、吸纳,源源不断地涌入那小小的襁褓之中!
更直观的是那婴儿本身。他(她)每一次呼吸,每一次小小的蹬踹,甚至每一次咯咯的笑声,都伴随着肉眼可见的细微光点,如同无数微小的萤火虫,争先恐后地从四面八方、从那月白光柱的边缘汇聚而来,欢快地钻进婴儿的鼻孔、微张的小嘴、甚至周身的毛孔!
这些光点,正是被那月白光晕净化提纯后的、最为精粹的天地灵气与异象本源之力!
那婴儿小小的身体,此刻就像一个深不见底的容器,又像一个拥有恐怖效率的熔炉,正在以一种让七位祖师都感到骇然的速度,鲸吞海吸着这足以撑爆千百个元婴修士的庞大精纯灵气!
“嘶——”玄诚祖师倒吸一口凉气,深邃的眼眸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精光,“此子…此子竟能…竟能直接吞食这异象本源灵气?!而且…而且毫无滞碍,仿佛…仿佛呼吸饮水般自然?!” 饶是他见识广博,也从未听闻此等异事!寻常修士,哪怕是大乘期的老祖,面对如此狂暴精纯的异种灵气,也需小心炼化,稍有不慎便是爆体而亡的下场。可眼前这婴儿,竟将其当成了…补品?还是空气?
“天生道体?还是某种…未曾记载的逆天灵根?”玉衡祖师失声喃喃,足下莲台光华流转不定,显示出内心的极度不平静。
“不,不止!”清风子祖师此刻也顾不得去捡掉落的拂尘了,他双目神光湛湛,死死盯着婴儿周身那层薄薄的、看似脆弱实则坚不可摧的月白光晕,“那层护体神光…才是关键!它竟能主动净化这墨云戾气,提纯灵气供其吸收!这…这绝非天生道体那么简单!这光…这光的气息…” 他努力回忆着宗门最古老、最晦涩的典籍,试图找到一丝线索。
就在七位祖师心神再次被这婴儿的“饕餮”之举所震撼,神念交织,惊疑不定之时——
光柱中,那吃饱喝足(吸饱了灵气)、又笑够了的婴儿,似乎玩心大起。他(她)不再满足于只是躺着看这些悬在空中的“怪人”。那双纯净的大眼睛滴溜溜一转,带着满满的好奇,竟然不再看玄诚祖师,而是将视线投向了下方——那深不见底、此刻正疯狂倒灌水龙卷的、墨绿色的寒潭深渊!
婴儿伸出了那只刚刚挣脱襁褓束缚的、肉乎乎的小手。
小小的手指,粉嫩晶莹,朝着那幽暗冰冷的潭水深处,轻轻地、随意地勾了勾。
那动作,带着孩童特有的、漫不经心的好奇,就像在逗弄一只藏在草丛里的小虫,又像在招呼一个躲在门后的玩伴。
“咯咯…” 伴随着又一声清脆的笑,那小小的手指完成了勾动的动作。
整个天地,仿佛在这一瞬间凝固了!
“吼——!!!”
一声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咆哮,猛地从寒潭最深处炸响!
这咆哮声,并非通过空气传播,而是直接震荡在每一个生灵的灵魂深处!它古老、苍茫、威严、神圣,充满了无上的力量感!其威势之恐怖,瞬间盖过了墨云旋涡中所有的雷鸣!
整个墨云旋涡,在这声咆哮响起的刹那,猛地一滞!仿佛连这狂暴的天地异象,都被这声来自亘古的龙吟所震慑!
紧接着,寒潭之水,彻底沸腾!不,是彻底炸开了!
“轰隆隆隆——!!!”
如同亿万颗天雷同时在潭底引爆!整个寒潭的水面,以光柱为中心,猛地向上隆起一个巨大无比的水包!然后,这个水包轰然炸裂!
滔天的巨浪裹挟着毁天灭地的力量,如同无数座水山崩塌,向四面八方疯狂冲击!狂暴的水流瞬间冲垮了潭边的巨石,撕裂了岸边的古木!若非七位祖师有七星伏魔大阵护持,光是这炸开的水浪冲击,就足以让化神修士粉身碎骨!
就在这炸开的、如同瀑布倒流的恐怖水幕之中,一个庞然大物的轮廓,缓缓地、带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从寒潭最幽暗的深渊里探了出来!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两盏巨大的、燃烧着幽蓝色火焰的“灯笼”!那并非灯笼,而是一对龙睛!瞳孔是深邃的、仿佛能吞噬灵魂的暗金色竖瞳,周围燃烧着冰冷而威严的幽蓝火焰,目光所及之处,空间都仿佛被冻结!
紧接着,是覆盖着巨大、厚重、闪烁着冰冷金属光泽的深青色鳞片的头颅!那头颅的轮廓充满了力量与古老的美感,每一片鳞甲都如同精心锻造的盾牌,边缘锋利,流淌着岁月的痕迹。两根如同参天古树般、虬结盘绕、闪烁着玉质光泽的龙角,刺破水幕,傲然指向苍穹!龙吻开合间,露出森然如铡刀的利齿,喷吐出带着冰晶碎屑的、极寒的白色龙息!
巨大的龙首缓缓抬起,破开重重水幕,无视了周遭依旧肆虐的墨云与雷霆,甚至那七星伏魔大阵的星辉落在它深青色的鳞甲上,也只留下淡淡的光痕。它那燃烧着幽蓝火焰的冰冷龙睛,带着一种睥睨万物、俯瞰众生的漠然,缓缓扫过悬于高空的七位祖师。
最终,那冰冷威严的目光,落在了墨云漩涡中心,那道月白光柱里,那个依旧伸着小手、好奇地看向它的方向、甚至还因为看到“大玩具”而再次发出“咯咯”笑声的小婴儿身上。
当那冰冷的目光触及婴儿纯真的笑脸时,龙睛深处那仿佛亘古不化的寒冰,似乎……极其极其细微地……波动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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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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