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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草灵一夜之间跃升皇贵妃,执掌生杀大权。>她下令封锁宫门,彻查内鬼。
>当夜在栖梧宫升堂审鬼,宫人跪满一地。
>贴身侍女云袖额头带伤接受审问,却牵出太医刘永。
>刘太医供出皇后调换陛下汤药,更指证大皇子拓跋宏。
>然而搜出的账册却暴露一个更深的秘密——
>账册上频繁出现的“鹞鹰”代号,竟指向了……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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栖梧宫正殿。
血腥气尚未散尽,破碎的瓷器、翻倒的家具、凝固发黑的血迹,狼藉地铺陈在冰冷的地砖上,无声诉说着方才的惊心动魄。空气里还残留着刀兵碰撞的戾气和拓跋宏癫狂嘶吼的回响。
可此刻,殿内的气氛却已截然不同。
灯火通明,亮如白昼。所有幸存的宫灯、烛台都被点燃,驱散着角落的阴影,也将殿内每一个人的表情都照得纤毫毕现。
毛草灵端坐在大殿中央唯一完好的紫檀木椅上。那椅子宽大厚重,椅背雕着繁复的鸾凤,本是皇帝偶尔驾临时所用,象征着无上的尊荣。此刻,她坐在这里,身上已不是那件染血的素色寝衣,而是换上了一身尚未来得及绣制凤纹、但颜色已是正紫的崭新宫装。宽大的袍袖垂落,遮住了她紧握成拳、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的手。脸色依旧苍白,额角甚至有一道未及清理的细小血痕,是被飞溅的瓷片所划。但她的背脊挺得笔直,如同悬崖边一株新生的青竹,纤细,却带着一种破开顽石、刺向苍穹的锐利。
她的目光,不再有迷茫,不再有惊惧。那是一种被冰水反复淬炼过的沉静,深不见底,目光扫过之处,空气似乎都凝重了几分。
在她身侧,巴图鲁如同一尊浴血的铁塔矗立。他身上的铠甲多处破损,露出翻卷的皮肉,简单包扎的布条已被鲜血浸透,散发出浓烈的铁锈味。那柄沉重的弯刀并未归鞘,就随意地拄在他脚边,刀锋上的血珠尚未完全凝固,一滴,一滴,沉重地砸在光洁的地砖上,发出微不可闻却令人心悸的“嗒、嗒”声。他粗重的喘息如同破旧的风箱,每一次吸气都牵扯着肋下的伤口,带来一阵剧痛,但他布满血丝的虎目却凶悍地扫视着全场,像一头随时准备再次扑出的受伤猛虎,用最原始的力量震慑着所有可能的不轨之心。
赫连勃站在毛草灵另一侧稍后的位置,老宰相官袍上的尘土还未来得及掸去,花白的胡须微微颤动,显是方才一路疾奔的余悸未消。他双手捧着那卷明黄色的圣旨,如同捧着千钧重担,也是此刻唯一能压住这乱局的重器。
殿门内外,已被巴图鲁麾下最精锐的御前侍卫接管。这些侍卫甲胄鲜明,腰佩长刀,眼神锐利如鹰,取代了拓跋宏留下的那些惊魂未定的守卫,将整个栖梧宫围得如同铁桶一般。森冷的杀气取代了之前的混乱,无声地弥漫开来。
殿内空旷的地方,黑压压跪满了人。
栖梧宫所有当值的太监、宫女,无论品阶高低,上至管事嬷嬷,下至粗使杂役,无一遗漏。他们被勒令跪在冰冷坚硬的地砖上,头深深埋下,身体因恐惧而无法抑制地颤抖。方才那场发生在他们眼前的血腥厮杀、权力更迭,足以碾碎任何人的心神。此刻,新任皇贵妃那双沉静到可怕的眼睛,和巴统领那柄滴血的弯刀,更如同悬在他们头顶的利刃,随时可能落下。啜泣声被死死压抑在喉咙里,只剩下粗重而紊乱的呼吸,汇成一片令人窒息的背景音。
“启禀皇贵妃娘娘,” 一名侍卫头目快步上前,单膝跪地,声音洪亮地打破了这片死寂,“栖梧宫所有宫人一百二十七名,除伤重无法移动者三人,余者一百二十四名,皆已带到!庆元殿(拓跋宏幽禁之所)、凤仪宫(皇后寝宫)及高德海居所,已由副统领亲自率队封锁!太医院院正张大人已在外候旨!”
“嗯。” 毛草灵的声音不高,甚至有些沙哑,却清晰地穿透了殿内压抑的空气,带着一种初掌权柄的、不容置疑的冷冽。“宣张院正。”
“宣太医院院正张景和觐见——”
很快,一个穿着深青色官袍、须发皆白的老者,提着沉重的药箱,在侍卫的引领下,脚步有些踉跄地小跑进来。他脸上毫无血色,官帽都有些歪斜,显然也被这深夜宫变吓得够呛。看到殿内肃杀的场景和端坐中央的毛草灵,更是腿一软,噗通跪倒:
“微…微臣张景和,叩…叩见皇贵妃娘娘!”
“张院正。” 毛草灵的目光落在他身上,没有多余的寒暄,开门见山,“陛下龙体究竟如何?之前脉案,汤药记录,可曾带来?”
张景和身体抖得更厉害了,额头紧紧贴着地面:“回…回禀娘娘!微臣…微臣罪该万死!陛下…陛下确实醒了!但…但龙体异常虚弱,脉象时有时无,凶险万分!毒…毒性虽暂时被压制,但反噬之猛烈,前所未见!此毒…此毒刁钻阴狠,绝非寻常!”
他哆哆嗦嗦地从药箱里捧出一摞厚厚的册子:“此乃…此乃陛下近三月来的所有脉案及汤药方剂、熬制、进奉记录…请…请娘娘过目!”
一名侍卫上前接过册子,恭敬地呈给毛草灵。
毛草灵并未立刻翻看,只是将那沉甸甸的记录册放在膝上,指尖无意识地划过坚硬的封面,目光却再次投向下方跪伏的人群。
“好一个‘非比寻常’。” 她轻轻重复了一句,声音里听不出情绪,却让张景和几乎瘫软在地。“张院正,你且退到一旁,稍后本宫自有话问你。”
“是…是…” 张景和如蒙大赦,连滚爬爬地退到赫连勃身后角落,大气不敢出。
毛草灵的视线,如同冰冷的探针,缓缓扫过下方那一百多颗低垂的头颅。她的目光最终落在了前排一个身影上。
云袖。
她依旧穿着那身染血的宫女服,额角那道被桌案棱角撞破的伤口,只经过了最简单的包扎,白色的细布上晕开一大片刺目的鲜红,边缘还带着未干的血迹。她跪在那里,身体因为疼痛和寒冷而微微发颤,头埋得极低,双手紧紧攥着衣角,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云袖。” 毛草灵的声音响起,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云袖身体猛地一颤,如同受惊的小鹿,缓缓抬起头。那张清秀的小脸毫无血色,嘴唇干裂,额角的血痕和包扎更添几分凄楚。她望向毛草灵的眼神,充满了复杂难言的情绪——有劫后余生的庆幸,有对伤痛的恐惧,有对主子的担忧,更深处的,是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茫然和…不安?
“奴…奴婢在。” 她的声音细若蚊呐,带着明显的虚弱。
“上前来。” 毛草灵的语气平静无波。
云袖咬着唇,忍着额头的剧痛和膝盖的酸麻,艰难地用手撑着地面,一点点挪动到毛草灵座前几步远的地方,重新深深跪伏下去。她的动作牵动了额角的伤,细布下的血色似乎又深了一点。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她身上。这个娘娘身边最亲近的侍女,此刻成了第一个被审视的对象。殿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云袖压抑的喘息和烛火燃烧时细微的噼啪声。
“本宫沐浴之时,” 毛草灵开口,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敲打在每个人的心上,“你一直在外守候?”
“是…是,娘娘。” 云袖的声音带着颤抖,“奴婢一直守在浴房门外,未曾离开半步。”
“可曾有人靠近?”
“没…没有!奴婢谨记娘娘吩咐,绝不许任何人靠近打扰!新来的小翠想送热水进去,也被奴婢呵斥回去了!” 云袖急切地抬头解释,眼中含着泪水,那份急于证明清白的姿态不似作伪。
“哦?” 毛草灵的目光落在她额角那刺目的包扎上,眼神微微一动,“那你这伤…是如何来的?”
云袖下意识地抬手想碰触伤口,又猛地缩回,眼中瞬间涌上巨大的委屈和后怕:“是…是刚才!那些侍卫冲进来要抓娘娘,奴婢…奴婢想挡在娘娘前面,被…被一个侍卫狠狠推开了…撞在了翻倒的桌子角上…” 说着,泪水再也忍不住,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混着额角渗出的血迹,在苍白的脸上划出狼狈的痕迹。“娘娘!奴婢没用…奴婢没能保护好娘娘…”
她的哭声充满了真实的恐惧和自责,那份为主子奋不顾身的姿态,让殿内不少低阶宫女都心有戚戚,甚至有人也跟着偷偷抹泪。
毛草灵静静地看着她哭泣,眼神深处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波澜。云袖的忠诚,是她在这冰冷深宫中为数不多的暖意。那奋不顾身的一扑,额角涌出的鲜血,都做不得假。赫连勃的警告…难道真的是自己多疑了?
然而,就在这弥漫着同情与信任的氛围中,毛草灵的视线,却如同最冷静的猎手,精准地捕捉到了云袖在哭泣时,那紧攥着衣角、微微向袖口内缩了一下的右手!
一个极其细微、几乎被哭泣动作掩盖的本能反应!
毛草灵的心,猛地一沉。如同平静的湖面骤然投入一颗冰石。
她不动声色,声音依旧平稳,甚至带上了一丝安抚的意味:“好了,莫哭了。你护主心切,忠心可嘉,本宫知道。” 她话锋却陡然一转,带着一丝看似不经意的探究,“方才混乱之中,你被推开时,似乎…碰倒了本宫放在浴房外小几上的妆奁?”
云袖的哭声戛然而止!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她抬起泪眼朦胧的脸,眼神深处飞快地掠过一丝猝不及防的慌乱,虽然转瞬即逝,却被毛草灵锐利的目光死死锁定!
“妆…妆奁?” 云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和茫然,“没…没有啊娘娘?奴婢被推开时,是…是撞在寝殿这边的桌案上…离浴房还有些距离…奴婢…奴婢没碰倒东西啊?”
她的解释听起来合情合理,那份茫然也恰到好处。
但毛草灵心中那点疑虑,却如同投入火堆的干柴,瞬间燃起!她太熟悉云袖了。云袖心思细腻,记忆力极好,对自己贴身之物尤为上心。方才殿内虽乱,但若真碰倒了她的妆奁,以云袖的性格,事后必然会第一时间禀告并请罪,而不是像现在这样,需要被“提醒”才做出反应,而且反应中带着一丝刻意掩饰的生硬!
“是吗?” 毛草灵的声音依旧听不出波澜,只是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如同无形的冰锥,刺向云袖的眼底,“那倒奇了。本宫方才更衣时,分明看到那妆奁似乎挪动了位置,边缘还沾了点水渍。不是你,那会是谁呢?莫非…真有鬼魅能在这重重侍卫把守之下,潜入本宫浴房外,动了本宫的东西?”
“鬼魅”二字,被她轻轻吐出,却带着千钧之力,重重砸在殿内每一个人的心头!
跪伏的宫人们头埋得更低了,身体抖若筛糠。
云袖的脸色瞬间煞白如纸,比额角的血痕还要刺眼!她嘴唇哆嗦着,眼神剧烈地闪烁,那是一种秘密即将被揭穿的巨大恐惧,几乎要将她吞噬!
“娘…娘娘明鉴!” 她猛地磕下头去,额头重重撞在冰冷的地砖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奴婢…奴婢真的不知!奴婢真的没有碰过妆奁!奴婢…奴婢对娘娘忠心耿耿,天地可鉴!若有半句虚言,叫奴婢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她赌咒发誓,声音凄厉尖锐,带着绝望的哭腔。
然而,这份过于激烈的反应,反而印证了毛草灵心中的猜测!真正的忠诚,无需如此声嘶力竭的赌咒!
毛草灵的眼神彻底冷了下来,如同淬了寒冰。她不再看云袖,目光缓缓扫过下方噤若寒蝉的人群,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森然的威严:
“看来,本宫这栖梧宫里,是真藏了见不得光的‘鬼’了!一个能在本宫沐浴、侍卫环伺的短暂间隙里,神不知鬼不觉潜入浴房外,挪动本宫妆奁,甚至…在其底层暗格放入‘通敌铁证’的鬼!”
她的话语如同惊雷,在殿内轰然炸响!
“通敌铁证”四个字,更是让所有宫人骇然抬头,脸上血色尽褪!原来那张要命的地图,竟是如此被放进去的?!
“娘娘!” 云袖发出一声凄厉绝望的尖叫。
毛草灵却不再给她任何机会,声音冰冷决绝:“云袖护主负伤,心神激荡,暂且带下去,好生看管,延医诊治。” 她刻意加重了“好生看管”四字。
“是!” 两名侍卫立刻上前,动作虽不粗暴,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将瘫软在地、失魂落魄的云袖架了起来。
“娘娘!奴婢冤枉!奴婢冤枉啊——!” 云袖凄厉的哭喊声在殿内回荡,渐渐远去,最终消失在殿外的夜色中。
处理完云袖,殿内气氛更加凝重,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压得人喘不过气。每一个宫人都把头死死抵着地面,生怕下一个被点名的就是自己。
毛草灵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照灯,再次扫过下方跪伏的人群。她的视线最终落在了角落一个同样穿着低阶太监服饰、身材矮小、几乎要缩进阴影里的身影上。
“你。” 毛草灵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压抑的空气,“小顺子。”
被点到名字的小太监身体猛地一僵,如同被毒蛇咬了一口,整个人剧烈地颤抖起来,几乎要瘫软下去。他旁边跪着的几个小太监下意识地挪开了一点距离,仿佛他身上带着瘟疫。
“抬起头来。” 毛草灵的声音带着不容抗拒的威压。
小顺子抖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艰难地、一点点地抬起那张布满惊惧的、尚未完全脱去稚气的脸。他嘴唇哆嗦着,眼神涣散,不敢与毛草灵对视。
“本宫记得,” 毛草灵的声音平淡得像在陈述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晚膳前,是你负责将本宫沐浴用的香汤花瓣送入浴房的?”
“是…是…是奴才…” 小顺子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牙齿咯咯作响。
“送入之后,你便离开了?” 毛草灵追问。
“离…离开了!奴才放下东西就立刻离开了!绝…绝不敢停留!娘娘明鉴!” 小顺子急切地辩解,头磕得砰砰响。
“哦?离开得如此干脆?” 毛草灵微微眯起眼,指尖轻轻敲击着膝上的太医院记录册,发出笃笃的轻响,如同催命的鼓点。“那为何…本宫浴房外窗棂下的青砖上,会留下半个湿漉漉的、带着花瓣碎屑的脚印?那脚印不大,还很新,看着…倒与你脚上这双沾了泥水的旧鞋颇为相似?”
轰——!
小顺子如遭五雷轰顶,整个人瞬间僵住!他下意识地就想把穿着破旧布鞋的脚往袍子下缩,这个动作无疑是不打自招!
“奴才…奴才…” 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脸色由白转青,再由青转紫,眼神中充满了极致的恐惧,仿佛看到了鬼门关在向他敞开。他猛地抬头,目光不是看向毛草灵,而是如同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稻草般,绝望地、疯狂地投向跪在人群稍后方、同样面无人色的一个穿着太医服饰的中年男子——刘永!
“刘…刘太医!救我!您…您答应过我的!您说只是…只是放点东西…不会害娘娘性命的!您说事成之后…就让我出宫…给我银子的!您救救我啊——!” 小顺子如同崩溃般嘶吼起来,涕泪横流,手指颤抖地指着刘永的方向。
所有的目光,瞬间如同冰冷的箭矢,齐刷刷地射向刘永!
刘永本就惨白的脸,在小顺子这绝望的指证下,瞬间褪尽了最后一丝血色,变得如同死人般灰败!他身体剧烈一晃,险些栽倒在地,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剩下满眼的惊骇和绝望!
“刘太医?” 毛草灵的声音陡然转厉,如同出鞘的利剑,带着刺骨的寒意,“看来,本宫这栖梧宫的‘鬼’,还不止一个!给本宫拿下!”
“拿下!” 巴图鲁一声暴喝,声震屋瓦!
两名如狼似虎的侍卫瞬间扑上,根本不给刘永任何反应的机会,铁钳般的大手便将他死死按倒在地!官帽滚落,花白的头发散乱下来,狼狈不堪。
“娘娘!娘娘饶命!微臣冤枉!微臣冤枉啊!” 刘永被按得脸颊紧贴着冰冷的地砖,挣扎着发出含糊不清的求饶,声音里充满了恐惧,“是…是这小太监诬陷!他…他定是受人指使来构陷微臣!娘娘明察!明察啊!”
“构陷?” 毛草灵冷笑一声,缓缓站起身,紫色的宫裙在明亮的灯火下流淌着冰冷的光泽。她一步步走下台阶,来到被死死按住的刘永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眼神锐利如刀,仿佛要剖开他的皮囊,看清里面肮脏的灵魂。
“本宫沐浴所用的香汤,向来由太医院按方调配。今日负责调配查验的,正是你刘太医!那‘安神汤’的辅料被调换,削弱药力导致陛下毒性反噬,巴统领已查到御药房有你安插的人手!如今,本宫妆奁里的‘通敌铁证’,又牵扯出你指使小太监潜入浴房!桩桩件件,皆指向你!刘永,你告诉本宫,这世上,可有如此巧合的‘构陷’?!”
她的声音一句比一句高,一句比一句冷厉,最后如同惊雷炸响,带着滔天的怒意!
刘永被这连番的质问砸得头晕目眩,毛草灵身上散发出的凛冽杀意更是让他肝胆俱裂!他深知,这位新晋皇贵妃绝非心慈手软之辈,今夜若不能抛出足以保命的东西,自己必将死无葬身之地!
求生的欲望压倒了一切。他猛地停止了徒劳的挣扎,抬起布满血丝和恐惧的眼睛,死死盯着毛草灵,声音嘶哑而急促,如同濒死的野兽:
“娘娘!娘娘饶命!微臣…微臣说!微臣全都招!是…是皇后娘娘!是皇后娘娘指使微臣做的!”
轰——!
尽管早有心理准备,但当“皇后娘娘”四个字从刘永口中喊出时,整个栖梧宫正殿依旧如同被投入了一颗巨石,死寂之后是压抑不住的巨大哗然和倒吸冷气之声!所有跪伏的宫人骇然抬头,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牵扯到皇后了?!
赫连勃的眉头瞬间拧成了疙瘩,脸色凝重到了极点。巴图鲁握紧了刀柄,眼中杀意更盛。
毛草灵瞳孔猛地一缩,心头的怒焰却燃烧得更加炽烈!果然是她!慕容嫣!
“说!一字不漏地说!若有半句虚言,” 毛草灵的声音冰冷刺骨,带着森然的杀意,“本宫会让你后悔来到这个世上!”
“是!是!” 刘永如同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语速极快地交代起来,生怕慢了一步就没了机会,“是皇后娘娘身边的高公公…高德海!他…他找到微臣!许以重金!让微臣在陛下日常调理的‘安神汤’辅料里,悄悄减少一味‘紫须参’的用量!那紫须参是调和药性、压制余毒的关键!用量减少,短期内看不出异常,但日积月累,便会让陛下体内原本被压制的毒性逐渐失衡,最终…最终导致反噬昏迷!”
他喘了口气,继续竹筒倒豆子般说道:“至于…至于娘娘您妆奁里的东西…也是高德海!他…他交给微臣一个用油纸包好的物件,逼着微臣想办法在您沐浴时放进去!微臣…微臣实在不敢亲自去做啊!才…才买通了这个小顺子!他是负责给各宫送热水杂物的,有机会靠近浴房…微臣…微臣真的只是想放点东西,没想害娘娘性命啊娘娘!” 他再次哀嚎起来。
“高德海?” 毛草灵眼中寒光一闪,“他一个太监,如何能弄到绘制精良的乞儿国都布防图,还有唐国密文?”
“这…这个…” 刘永眼神闪烁了一下,似乎有些犹豫,但瞥见巴图鲁那滴血的刀锋和毛草灵冰冷的眼神,顿时一个激灵,脱口而出,“图…图是大殿下!是大殿下拓跋宏提供的!高德海说…说大殿下早就派人暗中盯着娘娘您的来历…那唐国密文…也是大殿下找人仿写的!就是为了坐实娘娘您‘唐国奸细’的身份!高德海还说…说这是大殿下和皇后娘娘共同的意思!只要扳倒了您…大殿下地位就稳固了!将来…将来皇后娘娘就是唯一的太后!”
最后这句话,如同最后一记重锤,彻底坐实了拓跋宏和慕容嫣的勾结!
殿内一片死寂!落针可闻!
皇后与大皇子联手,构陷皇妃,谋害陛下!这消息一旦传出,足以震动整个朝野!
“好!好一个母子情深!好一个里应外合!” 毛草灵怒极反笑,那笑容却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带着刻骨的恨意,“刘永,你口供画押!来人,取纸笔印泥!”
立刻有侍卫搬来矮几,铺开纸笔。
刘永被松开一只手,颤抖着在供状上写下自己的名字,又按上鲜红的手印。每一个动作都仿佛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
“将刘永、小顺子,押入暗牢!严加看守!” 毛草灵冷声下令。
“是!”
侍卫将瘫软如泥的刘永和早已吓昏过去的小顺子拖了下去。殿内暂时恢复了安静,但气氛却更加凝重压抑。
毛草灵的目光再次投向赫连勃:“赫连大人,刘永口供在此,涉及皇后与大皇子,事态重大。依您看,接下来该当如何?”
赫连勃捧着圣旨,苍老的脸上沟壑纵横,充满了忧虑:“娘娘,刘永口供虽指向皇后与大殿下,但…终究是一面之词。高德海已死(被拓跋宏踹倒后侍卫检查发现其因极度惊恐引发心疾暴毙),死无对证。皇后娘娘身份尊贵,若无确凿铁证,贸然前往凤仪宫…恐生大变啊!朝中依附皇后和大皇子的势力…”
“铁证?” 毛草灵眼中锐光一闪,打断了他,“巴图鲁!”
“末将在!” 巴图鲁立刻上前一步,声如洪钟。
“你方才说,在北巷截杀的那个传递消息的太监身上,搜出了密报和拓跋宏的令牌。密报何在?” 毛草灵问道。
“在此!” 巴图鲁立刻从染血的胸甲内衬里,掏出一张同样被血浸透了一角、折叠起来的粗糙纸条,恭敬呈上。
毛草灵接过,展开。纸条上的字迹潦草,显然是仓促写就:
“事有变,凤主危,速除之。令牌为凭,宏。”
正是巴图鲁之前念出的内容。那“宏”字的笔迹,与之前搜出的地图上模仿的唐国密文截然不同,带着一股凌厉的杀伐之气,倒与拓跋宏的性格相符。
“令牌呢?”
“令牌在此!” 巴图鲁又将那枚沾着血污的狰狞狼头青铜令牌呈上。冰冷的金属,背面那个深深的“宏”字,在灯火下泛着幽光。
毛草灵将密报和令牌放在一起,目光如电,再次扫视下方噤若寒蝉的宫人,声音陡然转厉,带着最后的通牒:
“人证(刘永口供),物证(密报、令牌)在此!本宫再给你们最后一次机会!栖梧宫内,还有谁,暗中与高德海、刘永或凤仪宫有所勾连?还有谁,知道今晚这栽赃陷害的勾当?此刻自首,本宫念在尔等或许身不由己,尚可酌情宽宥!若等本宫亲自揪出来…”
她猛地一拍座椅扶手,发出“砰”的一声巨响!
“——诛!九!族!”
最后三个字,如同九幽寒冰凝结的冰锥,裹挟着滔天的杀意,狠狠刺入每一个人的心脏!
“诛九族”的恐怖威压,终于彻底碾碎了某些人最后一丝侥幸!
“娘娘饶命!娘娘饶命啊!”
一个跪在人群后方的中年管事嬷嬷,再也承受不住这巨大的恐惧,连滚爬爬地扑了出来,涕泪横流,磕头如捣蒜:“奴婢…奴婢招!奴婢全招!高公公…高公公前些日子确实找过奴婢!他…他让奴婢留意娘娘您日常的喜好,尤其是…尤其是妆奁首饰的摆放习惯!还…还塞给奴婢一包金叶子!奴婢一时鬼迷心窍…就…就告诉他了!奴婢不知道他要害娘娘啊!娘娘饶命!饶命啊!” 她一边哭喊,一边从怀里掏出一个鼓鼓囊囊的荷包,抖抖索索地捧过头顶。里面金灿灿的叶子散落出来,在灯火下晃得刺眼。
有了第一个,便有第二个,第三个…
“娘娘!奴才…奴才也收过高德海的银子!他让奴才在娘娘寝殿外当值时,听到任何动静都要第一时间向他禀报…”
“奴婢…奴婢被刘太医威胁过!他…他抓住奴婢给宫外家人捎带东西的把柄,逼奴婢…逼奴婢把太医院送来的药渣偷偷倒掉一些…”
“奴才该死!奴才该死!奴才帮刘太医往御药房传过几次口信…”
短短片刻,竟有七八个宫人连滚爬爬地出来,痛哭流涕地自首或指认他人。栖梧宫这座看似平静的宫殿之下,早已被渗透得如同筛子一般!高德海和刘永的触角,几乎延伸到了每一个角落!
巴图鲁气得虎目圆睁,握着刀柄的手青筋暴起,若非毛草灵尚未下令,他恨不得立刻将这些吃里扒外的奴才砍了!
赫连勃看着眼前这场面,亦是眉头紧锁,忧心忡忡。宫闱之深,人心之毒,远超想象。
毛草灵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些磕头求饶的宫人,眼神冰冷。她并未立刻处置,而是将目光投向那名最初指认刘永、此刻已吓得昏死过去的小顺子被拖走的方向,冷声道:“去小顺子住处,搜!给本宫掘地三尺地搜!任何可疑之物,都给本宫翻出来!”
“遵命!” 一名侍卫头目立刻领命,带着几个人飞奔而去。
殿内再次陷入一种诡异而紧绷的等待。只剩下那些自首宫人的哭泣和求饶声,以及烛火燃烧的噼啪声。
时间一点点流逝。每一分每一秒都显得格外漫长。
终于,急促的脚步声再次响起。
“报——!” 刚才离去的侍卫头目快步冲回,手里捧着一个用灰布包裹着的、书本大小的东西,脸上带着发现重要线索的兴奋和凝重,“启禀娘娘!在小顺子床铺下的暗砖里,搜出此物!”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过去。
侍卫头目将灰布打开,里面赫然是一本半旧不新的蓝皮册子,封面上没有任何字迹。
毛草灵接过册子。入手微沉。她翻开第一页。
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蝇头小楷,记录的竟是…金钱往来!时间、地点、人名(或代号)、金额,一笔笔,一桩桩,清晰无比!
这赫然是一本秘密账册!
毛草灵的目光飞速扫过。前面大部分记录,都是些不起眼的小额银钱出入,涉及一些低阶的宫人名字,显然是刘永或高德海用来收买眼线、打探消息的普通账目。她的目光继续向后翻动。
突然,她的指尖停在了一页上!
这一页的记录,明显与前面不同!
时间:天佑二十三年,三月初七。
条目:鹞鹰 / 北巷 / 接头 / 纹银五百两。
时间:天佑二十三年,四月十五。
条目:鹞鹰 / 城外土地庙 / 密信 / 金叶子二十片。
时间:天佑二十三年,五月初二。
条目:鹞鹰 / 醉香楼后巷 / 指令 / 纹银一千两。
……
“鹞鹰”!
这个代号,如同鬼魅般,在最近几个月的记录里频繁出现!频率远高于其他人!而且每次交易的金额都相当可观!五百两!金叶子!一千两!这绝非普通眼线或传递消息的费用!
更让毛草灵瞳孔骤缩的是其中一个地点——醉香楼后巷!
她的来处!对方果然死死咬住了这一点!
毛草灵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她强压下翻涌的情绪,指尖继续向后翻动。账册的记录越来越新,最近的一条赫然就在三天前!
时间:天佑二十三年,六月二十三(即三天前)。
条目:鹞鹰 / 东宫角门 / 紧急 / 夜明珠一颗。
东宫角门?!
毛草灵翻动的手指,猛地顿住!
如同被一道无形的闪电劈中!她全身的血液似乎在这一刻瞬间涌向头顶,又在刹那间冻结!
东宫?!
鹞鹰…鹞鹰的接头地点…是东宫角门?!
鹞鹰…鹞鹰?!
一个几乎被遗忘的、尘封在记忆深处的名字,伴随着这个代号,如同蛰伏的毒蛇,猛地窜出,狠狠咬在她的心尖!
那是很久以前,在她还只是醉香楼一个不起眼的小丫头时,曾无意中听到的醉香楼幕后东家与某个神秘客人的低语。客人声音压得极低,只隐约听到一句:“…‘鹞鹰’那边…太子殿下交代…”
当时她只以为是某个大人物的代号,或是某种见不得光的生意,并未放在心上,很快便遗忘在繁杂的求生挣扎中。
可此刻,这尘封的记忆碎片,被“鹞鹰”这个代号和“东宫角门”这个地点,硬生生地撬开,带着冰冷的寒意,无比清晰地浮现出来!
鹞鹰!
太子殿下!
账册上那频繁出现的“鹞鹰”,其最终的接头指令传递点,指向了东宫!
而很久以前,在醉香楼,那个神秘人口中的“鹞鹰”,也与“太子殿下”联系在了一起!
难道…难道…
一股比之前任何时刻都要冰冷刺骨的寒意,瞬间席卷了毛草灵的四肢百骸!她握着账册的手指,因为过度用力而指节泛白,微微颤抖。
她猛地抬起头,目光越过跪满一地、噤若寒蝉的宫人,越过杀气腾腾的巴图鲁,越过忧心忡忡的赫连勃,直直地投向栖梧宫那洞开的大门之外。
大门外,是浓得化不开的深沉夜色。宫墙的轮廓在月光下投下巨大而扭曲的阴影,如同蛰伏的巨兽。
而在那重重宫阙的最深处,东宫所在的方向,一片沉寂。
毛草灵的眼底,那刚刚因扳倒拓跋宏、揪出刘永而燃起的锐利锋芒,此刻被一种更深沉、更复杂、更令人心悸的冰冷风暴所取代。
风暴的中心,是一个她从未预料到、也绝不愿相信的名字——太子,拓跋宸。
那个温润如玉,谦和守礼,在所有人眼中都是未来仁君典范的…太子殿下!
账册上“鹞鹰”的代号,如同淬毒的钩子,将东宫与醉香楼、与那些阴私的金钱往来、甚至与今夜这场针对她的惊天构陷,隐隐地勾连了起来!
殿内灯火通明,亮如白昼,将每一张惊惶恐惧的脸都照得清清楚楚。
可毛草灵却感觉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比置身于最寒冷的冰窟还要刺骨。
她缓缓地、极其缓慢地合上了手中那本蓝皮账册。坚硬的封面发出轻微的“啪嗒”声,在这死寂的大殿里却如同惊雷。
赫连勃敏锐地察觉到了毛草灵气息的变化。这位老宰相历经三朝,对危险的嗅觉如同老狼。他看到毛草灵合上账册时指尖那一瞬的凝滞,看到她眼底深处翻涌的、几乎要冻结一切的冰冷风暴,心猛地一沉。他上前一步,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娘娘…这账册…?”
毛草灵没有立刻回答。她抬起眼,目光扫过下方那些因她长久沉默而愈发恐惧颤抖的宫人,最终落在那几个自首的宫人身上。那眼神,不再是审视,而是一种近乎漠然的、看着死物的冰冷。
“方才自首者,连同其所供出之人,” 她的声音响起,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斩断一切的冷酷,“一律打入暗牢,严加审讯,务必撬开他们的嘴,查清每一笔钱、每一句话的去向!其余人等,暂押偏殿,听候发落。”
“是!” 侍卫们轰然应诺,立刻上前,如同拖死狗般将那些瘫软的宫人拖拽下去。哭嚎声、求饶声再次响起,很快又消失在殿外。
偌大的正殿,瞬间空旷了许多,只剩下满地的狼藉、刺鼻的血腥味、浓烈的药味和令人窒息的压抑。
毛草灵这才将目光转向赫连勃,却没有将账册递给他,而是紧紧攥在手中,指节因用力而更加苍白。她微微侧身,将账册翻开到记录着“鹞鹰”代号和“东宫角门”的那一页,递到赫连勃眼前,同时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冰寒彻骨的声音低语:
“赫连大人,请看…‘鹞鹰’…东宫角门…”
赫连勃浑浊的老眼顺着毛草灵的手指看向那账册上的字迹。
天佑二十三年,六月二十三 / 鹞鹰 / 东宫角门 / 紧急 / 夜明珠一颗。
“东宫…角门?!” 赫连勃如同被毒蝎蜇了一下,猛地倒吸一口冷气!他布满皱纹的脸瞬间失去了所有血色,花白的胡须剧烈地颤抖起来,眼中充满了惊骇欲绝的光芒!饶是他宦海沉浮数十载,历经无数风浪,此刻也被这简简单单四个字所蕴含的恐怖含义惊得魂飞魄散!
太子!竟然牵扯到了太子?!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宫闱倾轧,构陷妃嫔!这是动摇国本!足以引发朝野震荡、天下大乱的惊天阴谋!
“娘娘!此…此事…” 赫连勃的声音都变了调,带着难以抑制的颤抖,他下意识地看向四周,仿佛黑暗中潜藏着无数双窥伺的眼睛,“万…万分蹊跷!恐…恐是有人故布疑阵,栽赃嫁祸!太子…太子殿下仁厚纯孝,朝野皆知,怎会…怎会与这等阴私之事有关联?这‘鹞鹰’代号指向东宫,未必…未必就是太子殿下之意啊!或许是东宫属官,或许是有人借东宫之名…”
他急切地寻找着一切可能的解释,试图将这恐怖的联系斩断。因为他深知,一旦坐实太子涉入构陷皇妃、甚至可能与谋害陛下有关,那将是整个乞儿国无法承受的灭顶之灾!
“故布疑阵?栽赃嫁祸?” 毛草灵的声音冷得像西伯利亚的寒风,她收回账册,紧紧攥住,指尖几乎要嵌进那粗糙的蓝皮封面里,“赫连大人,本宫也希望如此。”
她微微停顿,眼神锐利如刀,一字一句,清晰地传入赫连勃耳中:“但您别忘了,本宫来自何处。醉香楼。很久以前,本宫在那里,曾无意中听到一个名字——‘鹞鹰’。而当时那人提及‘鹞鹰’时,后面跟着的,便是‘太子殿下交代’几个字!”
轰隆——!
这句话,如同真正的九天惊雷,狠狠劈在赫连勃的心头!将他所有试图为太子辩解的言辞瞬间击得粉碎!
醉香楼!鹞鹰!太子殿下交代!
账册指向东宫!记忆印证旧闻!
两条看似毫不相干的线索,在此刻如同冰冷的铁链,死死地绞缠在一起,勒住了赫连勃的喉咙,让他几乎窒息!
老宰相的身体晃了晃,若非旁边的侍卫眼疾手快扶了一把,几乎要栽倒在地。他脸色灰败,眼神涣散,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岁,嘴唇哆嗦着,喃喃道:“醉香楼…太子…鹞鹰…这…这…” 巨大的冲击让他几乎丧失了思考的能力。
毛草灵看着他瞬间失魂落魄的样子,眼中没有丝毫波动,只有一片深沉的冰海。她理解赫连勃的惊骇,这消息对任何忠于皇室的人来说都是致命的打击。但此刻,她没有时间安抚。
“赫连大人,” 毛草灵的声音将赫连勃从巨大的惊骇中勉强拉了回来,“此事干系太大,真假难辨。账册在此,本宫的记忆在此,但终究缺乏更直接的铁证。仅凭此,动不了东宫分毫,反而会打草惊蛇,引来滔天巨浪。”
她的话语冷静得可怕,仿佛在分析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
“当务之急,有三。” 毛草灵竖起三根手指,每一个字都如同冰珠落地,清晰而果决。
“其一,封锁消息!今夜栖梧宫所审口供,尤其是涉及‘鹞鹰’及东宫字眼的一切,严禁外泄!违令者,杀无赦!” 她的目光扫过巴图鲁和殿内仅剩的几名心腹侍卫,那冰冷的杀意让所有人心中一凛,齐声低喝:“遵命!”
“其二,刘永的口供,坐实皇后慕容嫣与大皇子拓跋宏勾结构陷本宫、间接导致陛下昏迷之罪!人证物证俱在!赫连大人,请您即刻草拟奏章,连同刘永画押供状、密报、令牌等物,待陛下稍稳,立刻呈报!皇后幽禁凤仪宫,无旨不得出!拓跋宏,罪加一等!” 她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这是目前能钉死、也必须钉死的明面上的敌人。
“老臣…遵旨!” 赫连勃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躬身领命。他明白,这是稳定局面、剪除已知羽翼的关键一步。
“其三,” 毛草灵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寒意,“秘密彻查‘鹞鹰’!动用一切可靠的力量,暗中追查!此代号在宫内外的一切联系!尤其是…其与东宫、与醉香楼旧人、甚至…与唐国的任何可能关联!但务必隐秘!绝不可惊动东宫!”
她将“东宫”二字咬得极重,眼中是化不开的冰寒。
“巴图鲁!”
“末将在!” 巴图鲁挺直染血的身躯,声如闷雷。
“你亲自挑选绝对忠诚可靠、与东宫绝无瓜葛的精锐心腹,组建一支暗卫!专司此秘查之事!只对本宫一人负责!” 毛草灵的目光锐利如鹰,紧盯着巴图鲁,“本宫要知道,这只‘鹞鹰’,究竟是何方神圣!它藏在哪里?听命于谁?又与这宫中的魑魅魍魉,编织了怎样一张网!”
“末将遵命!末将以项上人头担保,绝不泄露分毫!” 巴图鲁重重抱拳,眼中燃烧着忠诚与肃杀的火焰。他虽不知“鹞鹰”具体为何,但娘娘如此郑重其事,甚至不惜动用暗卫,其分量可想而知!
“好。” 毛草灵微微颔首,目光最后落回赫连勃身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但更多的是冰封的决绝,“赫连大人,朝堂之上,稳住局面,就有劳您了。陛下那边…本宫稍后亲自去探望。至于东宫…”
她微微停顿,望向殿外那深沉得仿佛能吞噬一切的夜色,声音轻得像叹息,却又重逾千钧:
“在拿到确凿铁证之前…风,不能起。”
赫连勃看着眼前这位一夜之间从深渊跃上风口浪尖的年轻皇贵妃。她脸色苍白,额角的血痕未消,紫色的宫装下,身体或许还在因恐惧和后怕而微微颤抖。但她的眼神,却如同淬炼了千百次的寒铁,冰冷、坚硬、锐利,清晰地映出这深宫血影,更映出一种被命运逼入绝境后、破釜沉舟的决绝与…孤寂。
“老臣…明白!” 赫连勃深深一躬,所有的忧虑和惊骇,最终化为一声沉重的叹息和一份沉甸甸的责任,“老臣,定当竭尽全力!”
命令下达,殿内只剩下清理现场的细微声响和浓重的血腥味药味。
毛草灵缓缓坐回那宽大的紫檀木椅中,挺直的脊背终于微微放松了一丝。彻骨的疲惫如同潮水般席卷而来,几乎要将她淹没。一夜之间,从祭品到皇贵妃,从任人宰割到执掌生杀,从绝境求生到直面东宫惊雷…这其中的惊心动魄、心力交瘁,外人根本无法想象。
她下意识地抬起手,指尖轻轻碰触了一下额角那道细小的伤口。微痛传来,带着一丝麻痒。目光落在自己纤细却沾着几点暗红血渍的手指上,那是云袖的血…也是她自己的血。
云袖…那个额角裹着染血细布、眼神凄惶绝望的身影,再次浮现在眼前。那份奋不顾身的忠诚是真的,可那袖口下意识的一缩…也是真的。背叛的疑云如同毒蛇,噬咬着她的心。她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涌的情绪。云袖的事,只能暂时压下,待暗卫初成,再行密查。
还有巴图鲁…看着他身上那一道道狰狞的伤口,看着他拄着刀依旧挺立如山的背影,毛草灵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暖流。若非他舍命相护,拼死带回那枚令牌和密报,此刻被打入死牢、万劫不复的,就是她自己了。这份恩,她记下了。
“巴统领。”
“末将在!” 巴图鲁立刻转身,动作牵扯到伤口,让他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你的伤…” 毛草灵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让张院正亲自为你诊治,用最好的药。本宫…需要你尽快好起来。” 后面半句,她没有说出口,但彼此心照不宣。暗卫初建,风雨欲来,她需要这把最锋利的刀时刻保持锋芒。
“谢娘娘关怀!末将皮糙肉厚,这点伤不碍事!” 巴图鲁咧嘴一笑,牵动了嘴角的伤口,显得有些狰狞,但眼中的光芒却更加坚定。
毛草灵点了点头,不再多言。她需要一点时间,一点独处的时间,来消化这翻天覆地的一切,来重新凝聚那几乎耗尽的心力。
殿内烛火通明,将她的影子长长地投在地上,孤寂而料峭。
不知过了多久,殿外传来一阵刻意放轻却依旧急促的脚步声。
“启禀娘娘!” 一名侍卫在殿门口单膝跪地,“陛下…陛下醒了片刻!召…召见娘娘!”
父皇醒了?!
毛草灵猛地睁开眼,所有的疲惫瞬间被强行驱散!她霍然起身,眼中闪过一丝混杂着担忧、急切和某种难以言喻情绪的光芒。
“赫连大人,巴统领,随本宫前去探望陛下!” 她毫不犹豫地下令,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冷静,但脚步却比平时快了几分。
“是!”
赫连勃和巴图鲁立刻紧随其后。
一行人匆匆离开一片狼藉的栖梧宫正殿,穿过寂静的回廊,朝着皇帝寝宫的方向快步走去。深沉的夜色笼罩着重重宫阙,琉璃瓦在稀薄的月光下泛着幽冷的微光。夜风吹过空旷的广场,带着白日残留的暑气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味,卷起毛草灵紫色的宫装裙摆。
她的心,却比这夜风更冷,更沉。
栖梧宫的鬼影似乎暂时驱散了,但东宫深处那只名为“鹞鹰”的幽灵,却如同巨大的阴霾,沉甸甸地压在她的心头,也笼罩在整个皇城之上。
前路,依旧是浓雾弥漫,杀机四伏。她这个刚刚加冕的皇贵妃,不过是踏上了另一条更加凶险、更加孤独的征途。
皇帝寝宫——养心殿的轮廓在夜色中显现。殿外侍卫林立,气氛肃杀凝重。
毛草灵深吸一口气,将所有的思绪强行压下,挺直脊梁,脸上重新恢复了那份属于皇贵妃的、凛然不可侵犯的冰冷与威严,迈步踏入了那灯火通明却又充满了病弱气息的殿门。
殿内弥漫着浓重的药味和龙涎香混合的气息。重重明黄色的纱幔低垂,隔绝了外界的喧嚣。几名御医垂手侍立在角落,大气不敢出。
龙床之上,皇帝拓跋焘半倚着厚厚的锦垫,脸色是病态的蜡黄,眼窝深陷,嘴唇干裂泛着青紫色。仅仅是一夜之间,这位曾经叱咤风云的帝王,仿佛被抽干了所有的精气神,只剩下一个被病痛折磨得形销骨立的躯壳。他微微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显得异常艰难费力。
然而,当他的目光穿过纱幔,落在走进来的毛草灵身上时,那双浑浊无光的眼睛里,却陡然亮起了一丝微弱却异常复杂的光芒。那光芒里,有劫后余生的虚弱,有对眼前局势的了然,有深深的疲惫,更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审视与探究。
毛草灵快步上前,在龙床边盈盈拜倒,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哽咽与关切:“臣妾参见陛下!陛下…您终于醒了!臣妾…臣妾忧心如焚!”
“爱…爱妃…” 皇帝的声音嘶哑干涩,如同破旧的风箱,他吃力地抬起枯瘦的手,似乎想碰触毛草灵,“近…近前来…让朕…看看你…”
毛草灵依言膝行几步,靠近龙床,抬起头,眼中适时地蓄满了泪水,将额角那道细小的血痕和苍白的面容清晰地展现在皇帝眼前,带着劫后余生的脆弱与委屈。
皇帝的目光落在她额角的伤和苍白的脸上,又缓缓下移,扫过她身上那件崭新的紫色宫装,眼神深处那抹审视似乎更深了些。他枯瘦的手指微微动了动,最终只是无力地垂落在锦被上。
“栖…栖梧宫…的事…” 皇帝喘息着,断断续续地说,“赫连勃…已…已大致禀报…朕…知道了…”
他浑浊的目光转向毛草灵身后的赫连勃和巴图鲁,尤其是在看到巴图鲁浑身浴血、伤痕累累的模样时,眼中闪过一丝动容和激赏。
“爱妃…受惊了…” 皇帝的目光重新回到毛草灵脸上,声音带着一丝安抚,“宏儿…糊涂…慕容氏…毒妇…构陷于你…朕…心甚痛…”
“陛下…” 毛草灵垂下眼帘,泪水恰到好处地滑落,“臣妾蒙陛下信任,得以侍奉左右,已是天大的福分。只恨奸人构陷,累及陛下圣体…臣妾…万死难辞其咎!” 她的话语充满了自责与对皇帝的担忧。
皇帝微微摇头,喘息更加急促:“不…不怪你…是朕…识人不明…” 他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得撕心裂肺,蜡黄的脸上泛起一阵病态的潮红。旁边的御医慌忙上前,却被皇帝挥手制止。
咳声稍歇,皇帝的眼神却陡然变得锐利起来,那锐利之中,带着一种帝王特有的、洞悉一切的冰冷和决断。他死死盯着毛草灵的眼睛,仿佛要透过那双蓄满泪水的眸子,看穿她内心最深处。
“朕…封你为皇贵妃…赐你权柄…” 皇帝的声音虽然虚弱,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压,“肃清宫闱…彻查谋逆…爱妃…你…可知其重?”
来了!
毛草灵的心猛地一紧!这是试探,也是交付!皇帝在问,她是否真的明白这权柄背后的血雨腥风,是否真的有能力、有决心去握住这把双刃剑,去替他扫清这宫中的魑魅魍魉,甚至…去面对那可能隐藏在暗处的、更可怕的敌人!
毛草灵迎上皇帝那锐利而冰冷的目光,没有丝毫闪躲。眼中的泪水瞬间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逼到绝境后、淬炼而出的、无比坚定的冰冷锋芒!那锋芒如同出鞘的绝世宝剑,带着斩断一切荆棘的决心!
她挺直了纤细却仿佛蕴含着无穷力量的脊梁,声音清晰、沉稳,如同金玉相击,在这弥漫着药味的寝殿内铮然回响:
“陛下厚恩,臣妾万死难报!宫闱不清,则陛下圣躬难安!逆党不除,则国本动摇!臣妾蒙陛下信重,执此权柄,定当…竭尽心力,明察秋毫!无论牵涉何人,身处何位,但有谋逆不轨、危害陛下、动摇国本者——”
她微微一顿,每一个字都如同冰珠砸落玉盘,带着斩钉截铁、玉石俱焚的决绝:
“——臣妾,必为陛下,犁庭扫穴,除之而后快!纵使粉身碎骨,肝脑涂地,亦在所不惜!”
誓言铮铮,掷地有声!
寝殿内一片死寂。只有皇帝粗重的喘息和烛火燃烧的噼啪声。
皇帝浑浊的双眼,死死地盯着毛草灵。在那张苍白却写满决绝的面容上,在那双燃烧着冰冷火焰的眼眸深处,他似乎看到了某种熟悉的东西——那是属于他年轻时的锋芒,属于一个真正的帝王者,在绝境中爆发出的、足以焚毁一切障碍的意志!
一丝极其复杂、难以言喻的情绪,最终化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在皇帝眼底深处掠过。有释然,有决断,或许…还有一丝隐藏极深的忌惮?
“好…好…” 皇帝终于缓缓闭上了眼睛,极度疲惫地挥了挥手,“朕…累了…爱妃…宫闱之事…朕…托付于你了…去吧…”
“臣妾告退!陛下万福金安!” 毛草灵深深叩首,再抬头时,脸上只剩下对皇帝病体的担忧,方才那惊心动魄的锋芒已悄然敛去。
她起身,带着赫连勃和巴图鲁,恭敬地退出了养心殿。
厚重的殿门在身后缓缓合拢,隔绝了那浓重的药味和帝王的威压。
殿外,夜色深沉依旧,宫灯在风中摇曳,投下幢幢鬼影。
毛草灵站在养心殿高高的汉白玉台阶上,紫色的宫装被夜风吹得猎猎作响。她望着眼前这庞大、幽深、仿佛永远也走不到尽头的重重宫阙,望着那隐藏在黑暗最深处、代表着储君地位的东宫方向。
皇帝最后那声叹息和复杂的眼神,如同烙印般刻在她的心头。那绝非全然的信任。
东宫…鹞鹰…
前路,依旧是万丈深渊,杀机四伏。她这个被推上风口浪尖的皇贵妃,不过是刚刚踏入了这盘以天下为棋局、以性命为赌注的棋局中心。
她缓缓抬起手,指尖再次无意识地抚过额角那道细小的伤痕。微痛传来,带着一丝清醒的麻痒。
然后,她收回手,挺直了背脊,脸上再无一丝波澜,只剩下一种被冰雪彻底覆盖的平静与决绝。
“回宫。” 她淡淡地吐出两个字,声音在寂静的夜色中清晰无比。
紫色的身影,如同暗夜里一朵孤绝而坚韧的花,带着尚未散尽的硝烟与血腥气,一步步走下台阶,重新融入了那深不见底的、名为皇宫的巨兽口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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