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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开门的那一瞬,一种粘稠的、混合着泡面残留气和潮湿尘埃的沉闷气味扑面而来,带着熟悉又令人窒息的滞重。下午刺眼的阳光努力想从这栋老旧公寓楼窄小的窗户挤进来,却被厚重的窗帘滤成一片昏沉黯淡的灰色光幕,堪堪照亮不足十平米空间的轮廓。这就是林薇租了快一年的“家”。一张单人床占据了几乎三分之一空间,床尾顶着房东留下的旧衣柜。床头塞着小小的折叠桌,上面堆满了她的马克杯、几本翻了边的设计年鉴,还有一台屏幕已经出现几道细微裂痕的笔记本电脑,此刻沉默得像块冰冷的砖。房间里唯一的公共区域,大概就是从门到床之间的那一米多宽、铺着廉价塑料地板革的“过道”。
上午在街头那场惊心动魄又荒诞的邂逅,那抹挺拔的灰色身影和那双深得仿佛能吸入灵魂的眼睛,在她近乎麻木地挤公交车回来的路上,已经被颠簸得残破不堪,只剩下一片模糊的、带着刺痛感的底片印在记忆深处。此刻,那些虚幻的悸动,彻底被眼前这个狭小、真实、冰冷且带着刻骨生活烙印的空间碾碎了。
“砰——”
门在身后合拢,隔绝了外面楼道里模糊的市声。世界仿佛瞬间被抽成真空。过于安静了,静得能听到自己胸腔里那颗心脏,因为疲惫和重压而显得格外沉重拖沓的跳动,一下,又一下。也静得让之前在公司走廊里、街道上的喧嚣和无数目光在她脑海里反扑,嗡嗡作响,吵得她脑仁生疼。
她像被抽掉了筋骨,身体所有的力气都被榨干了,连同最后一点强撑的尊严。肩膀一垮,沉重的帆布包“咚”地一声从肩上滑落,砸在塑料地板上,发出闷响。她没有弯腰去捡,就那样背靠着冰冷粗糙的门板,身子一点点地往下滑,最后蜷缩着坐到了门边的地上。冰冷的触感透过薄薄的夏季裙装传来,沿着脊椎一路爬升。
帆布包的拉链口张着,露出里面廉价的洗漱包和一角简历文件夹,还有那个像嘲讽道具一样的U盘。林薇的目光空洞地望着那U盘,仿佛看到了它里面储存的、那些曾经让她熬过无数个夜晚、如今却被轻易判定为垃圾的数据。一股巨大无比的委屈和茫然,如同涨潮的海水,毫无预兆地汹涌而来,瞬间淹没了她。
她猛地将脸埋进曲起的膝盖里。先是无声的颤抖,身体像一片风中的落叶般剧烈地瑟缩。然后,压抑的、破碎的呜咽声从紧咬的牙关和深埋的脸颊缝隙中挤出来,一声比一声急促,像困在陷阱里受伤的小兽。泪水滚烫,失控地涌出,砸落在裙摆上,洇开深色的湿痕。喉咙里像被砂纸磨过,火辣辣地疼。不是为了那个男人,她甚至没力气去想那个男人。是为了那被践踏的心血,为了那猝不及防被扒光的自尊,为了这死寂房间里无法逃避的、赤裸裸的现实。
生活,这座用努力编织出来的、看起来尚能遮风避雨的沙堡,在这个下午,被那个叫李明的男人一句话彻底冲垮了。只剩下一地狼藉。
不知道哭了多久,抽泣声渐渐微弱下去,只剩下无意识的、小口小口的抽气。眼睛肿得像个桃子,涩痛难忍。林薇终于抬起头,用手背胡乱地擦了擦脸上的泪痕,脸颊和掌心都是一片湿冷粘腻。
她得动起来。停下来会更糟。这个认知让她勉强支撑着虚脱的身体,扶着门框站起来。膝盖酸软,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她挪到折叠桌前,拉开抽屉,把钱包掏了出来。
钱包是廉价的PU材质,边缘已经磨损得起毛。她颤抖着手打开。红色的纸币可怜巴巴地蜷缩在一起。一张,两张…她仔细地、几乎是带着某种恐惧地数着。328元整。
昨天才发工资?不,那是上个月发工资的日子。距离下个月发薪日还有——她的脑子混沌地计算着——至少22天。
328元。
这个冰冷的数字像一把淬了冰的钢针,密密麻麻地扎进她的神经。房租!下周三是交租日,租金1700块!水电费还没结,上个月账单显示……手机里那条未读短信再次跳入脑海——本月水电费预估约180元。还有手机话费要续……更别提吃饭、交通…
一股巨大的寒意,比地板更冰冷十倍,从脚底板瞬间窜到头顶。头皮发麻,血液似乎都被冻结了。那短暂邂逅带来的心潮早已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更为真切、更无可逃避的恐惧——生存危机。
她把钱包紧紧攥在手里,指甲几乎嵌进PU皮里。环视着这间简陋得不能再简陋的出租屋,这承载了她毕业梦想起点的小小空间,此刻却像一个巨大的、即将倒塌的山体悬在头顶。没有了那每月几千块薪水的支撑,她连这个仅有的、摇摇欲坠的“鸟巢”也保不住了。
手机被她攥得发烫。屏幕亮着,通讯录列表一长串,拇指机械地向下滑,滑过一个又一个名字,却没有任何一个能让她产生拨出去的冲动。父母?在遥远的小县城,告诉他们自己刚被开除了?让他们跟着一起彻夜难眠、忧心忡忡吗?张姐?或者之前公司里有过点头之交的小王?……她有什么立场去诉说?又能得到什么?廉价的同情?还是幸灾乐祸后的敷衍?
她在这座庞大的、钢铁森林般的城市里,没有亲人,没有真正的朋友。毕业时拉着行李箱孤身一人闯进来的豪情,此刻被衬得像一个苍白的笑话。
她甚至听到了细微的窸窣声。一只肥硕的、油亮的蟑螂慢悠悠地从床底爬了出来,似乎毫无畏惧地爬过她掉在地上的帆布包,又消失在堆着杂物的角落里。
巨大的无助感和孤独感,在这一刻,达到了顶峰。像无数条冰冷的、滑腻的毒蛇,从房间的每一个阴影角落游走出来,紧紧缠绕住她的身体和心脏,不断收紧,让她窒息。窗外,城市的喧嚣依旧,车流的鸣笛,隔壁小孩的哭闹,远处隐约传来的广场舞音乐……所有这些声音,都无比清晰地映衬着她世界死寂的沉默。
她像个溺水者,身体沉在冰冷的水底,四肢沉重无法划动,只能透过晃动的、越来越浑浊冰冷的水波,绝望地望着水面之上那个模糊的、喧嚣热闹的世界。
活着,原来这么沉重。
林薇慢慢蜷缩回冰冷的床脚,双臂紧紧抱住自己。脸颊贴上膝盖那粗糙的布料,眼睛干涩得再也流不出眼泪,只剩下火辣辣的痛。胃里空荡荡的,却在翻搅着一种混杂了焦虑、恐惧和绝望的恶心感。
这个逼仄昏暗的小房间,就是宇宙的中心,也是她此刻无法逃脱的囚笼。未来像被浓稠得化不开的墨汁彻底涂黑,望不到一丝光亮。那个在街头曾让她心跳一瞬的男人,更像一个遥远而模糊的星点,在这无边的黑暗中,渺小得连萤火的光都算不上。
生活的重压,无声、无形,却在这安静的黄昏,凝成一只冰冷的巨手,扼住了她所有挣扎的喉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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