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口袋里的手机固执地震动着,隔着衣料,那微弱的嗡鸣和屏幕透出的光,在冰冷死寂的训练馆里,如同垂死者的心跳监护仪,微弱却顽强。周子轩蜷缩在地板上,身体还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泪水无声地浸透衣袖。林海崩溃离去的背影,“内战王”、“退役让位”的诛心之语,还有刚才那场拼尽全力却依然失败的比赛,像冰冷的绞索缠绕着他的意识,将他拖向黑暗的深渊。震动声停了片刻,随即又更加急促地响起。一遍,又一遍。
终于,那持续的嗡鸣像一根针,刺破了周子轩麻木的绝望外壳。他艰难地动了动僵硬的手指,摸索着伸进口袋,掏出那部湿漉漉(汗水和泪水)的手机。屏幕上,“德国-林峰”的名字,像黑暗中唯一的光标,冰冷而刺眼。
他不想接。他不敢接。他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什么声音去面对林峰。是继续痛哭流涕?还是装作若无其事?林峰会说什么?失望?训斥?还是冰冷的沉默?
震动声锲而不舍,仿佛林峰在万里之外也能感受到他此刻的狼狈,非要把他从这滩烂泥里揪出来。
周子轩的手指悬在屏幕上,剧烈地颤抖着。最终,在震动即将结束的最后一秒,他用尽残存的力气,划开了接听键,并颤抖着按下了免提。
“喂。” 林峰那标志性的、如同生铁摩擦般冰冷低沉的声音,瞬间在空旷死寂的训练馆里响起,带着一种穿透时空的距离感,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似乎在判断这边的状况。周子轩死死咬着下唇,屏住呼吸,不敢发出一点声音。汗水混合着泪水,从下巴滴落,砸在冰冷的地板上,发出细微的“嗒”声,在寂静中被无限放大。
“周子轩?” 林峰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确认的意味。
“……峰哥。” 周子轩的声音嘶哑得几乎无法辨认,带着浓重的鼻音和哭腔,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破碎音节。
电话那头的林峰似乎顿了一下。他能听出周子轩声音里的极度异常。但他没有追问,而是直接切入了主题,语气依旧没什么起伏,像是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
“马克要来中国。三个月。下周到。”
这句话像一颗小石子投入了周子轩死水般的心湖,只激起一圈微不可察的涟漪,随即被更深的绝望淹没。马克?那个德国新秀?来就来吧,跟他有什么关系?他现在连二队都打不过…
然而,林峰接下来的话,却像一道无声的惊雷,炸响在训练馆里:
“施耐德给他找的教练,是林海。”
什么?!
蜷缩在地上的周子轩身体猛地一僵!连无声的抽噎都停滞了!
而几乎同时,训练馆门口,一个身影如同鬼魅般无声地重新出现——是林海!他脸上的暴怒和崩溃似乎被强行压了下去,只剩下一种深沉的疲惫和茫然。他本想回来收拾残局,或者至少把周子轩弄走,却恰好听到了免提里林峰这石破天惊的一句!
林海猛地停住脚步,眼睛瞬间瞪大,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马克?!那个被林峰在德国放弃的、心高气傲的德国新秀?!施耐德把他送来中国?还点名让自己当教练?!这…这简直是天方夜谭!德国队的新星,怎么会送到他这个刚退役、连自己队员都带崩溃的“新手”教练手下?!
“他…怎么会来?施耐德疯了?” 林海的声音干涩沙哑,忍不住脱口问道,也顾不上周子轩还瘫在地上。这消息太突然,太诡异,让他暂时忘记了刚才的崩溃。
电话里传来林峰一声极轻微的、带着冷意的嗤笑:“一半是施耐德骗来的。他跟马克说,林海是中国最好的‘淬火’匠,能把他这块‘天才胚子’磨成真正的冠军。还说…在中国二队训练,能磨掉他一身臭毛病。” 林峰顿了顿,语气里带着一丝嘲讽,“另一半,是被我逼的。我放弃了他,选了芬恩。他憋着一口气,想证明给我看,也想…找地方发泄他那点可怜的傲气。”
林海听得心头巨震!施耐德这是把马克当试验品了?还是病急乱投医?把马克丢到中国二队?还让自己带?这简直是…荒谬!而且,马克带着被林峰放弃的屈辱和证明自己的强烈欲望而来,这块“烫手山芋”…
林海的目光下意识地投向依旧蜷缩在地板上的周子轩。少年侧躺着,脸埋在臂弯里,看不清表情,只有湿透的后背和微微起伏的肩膀显示他还活着。林海的心猛地揪紧了!周子轩现在是什么状态?刚刚被二队小将两度击败,被贴上“内战王”的标签,被队友公开议论“退役让位”,自己又对他发了那么大的火…他现在脆弱得像一张一捅就破的纸!
而马克呢?年轻气盛,天赋卓绝,带着满腔被激起的怒火和证明欲而来,打法凶狠,心气高傲!他来中国训练,怎么可能安安分分?他肯定会找最强的对手打!而目前队里“名义”上最强的,就是排名最高、却刚刚惨败给二队的周子轩!
一旦马克向周子轩发起挑战…以周子轩现在的状态和心理防线…
林海不敢想下去!那绝对是毁灭性的打击!马克会用最凶狠、最不留情面的方式,彻底碾碎周子轩仅存的那点尊严和刚刚被林峰点燃的微弱火星!到时候,周子轩就真的完了!别说世乒赛,他可能连拿起球拍的勇气都没有了!
一股冰冷的恐惧瞬间攫住了林海,比刚才自己的崩溃更甚!他刚想开口,想对电话里的林峰说“不行!绝对不能让马克找子轩打!”,林峰冰冷的声音却再次响起,这次,清晰地指向了地上的周子轩:
“周子轩,” 林峰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清晰地传到周子轩的耳中,“马克点名要跟你打一场。他说,想看看林峰放弃的天才(指自己)和选中的‘亡命徒’(指芬恩)都挑战过的对手,到底是什么水平。”
轰——!
这句话,像一颗重磅炸弹,直接在周子轩混乱黑暗的意识深处引爆!
马克…那个德国新秀…那个被林峰放弃又憋着气要证明自己的家伙…点名要挑战他?!“看看是什么水平?” 这轻飘飘的话语里,蕴含着何等的高傲和轻蔑?!把他周子轩当成了什么?一个用来衡量芬恩价值的标尺?一个供他发泄怒火、证明自己的垫脚石?!
一股被极度羞辱的怒火,混合着刚才积压的所有委屈、绝望和不甘,如同压抑已久的岩浆,猛地冲上头顶!周子轩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不是因为悲伤,而是因为一种被彻底点燃的、想要毁灭一切的暴怒!
他不再是那个蜷缩在地板上无声哭泣的失败者!林峰话语中那赤裸裸的轻蔑和马克居高临下的挑战姿态,像一桶汽油,狠狠浇在了他濒临熄灭的心火上!
林海也听到了,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他最担心的事情,被林峰直接挑明了!他急得上前一步,想抢过电话阻止:“林峰!你胡说什么!子轩他…”
“七天后。” 林峰冰冷地打断了林海,声音如同淬了冰的钢针,精准地刺向周子轩,“我和施耐德送马克过来。落地当天,训练馆,球台见。别让我看到你躲起来。”
说完,电话被干脆利落地挂断。只剩下“嘟嘟嘟”的忙音,在死寂的训练馆里空洞地回响。
林海拿着手机,听着忙音,看着地上那个突然停止了颤抖、身体绷紧如同拉满弓弦的身影,心沉到了谷底。完了…这下彻底完了…马克的挑战,林峰那近乎冷酷的“通知”和激将,对此刻的周子轩来说,无异于将他直接推上悬崖!
然而,就在林海绝望地以为周子轩会彻底崩溃或者暴怒时——
地上的周子轩,动了。
他慢慢地、极其艰难地用手臂撑起身体。动作很慢,仿佛每一个关节都在发出不堪重负的**。他摇摇晃晃地,从冰冷的地板上站了起来。
汗水、泪水和血污混合在一起,让他脸上狼藉一片,如同刚刚经历了一场惨烈的战斗。训练服紧贴在身上,勾勒出他依旧在微微颤抖的轮廓。他站得并不稳,甚至有些踉跄。
但是。
当周子轩抬起头,看向林海时,林海的心脏猛地一缩!
那双眼睛!布满了血丝,红肿不堪,里面还残留着泪水的痕迹,但此刻,那里面燃烧的,不再是绝望和恐惧,不再是迷茫和脆弱!
而是一种林海无比熟悉的、却又久违到让他灵魂震颤的光芒!
那是当年旧球馆里,那个只比球台高一点的小豆丁,一次次摔倒后爬起来,对着墙壁疯狂挥拍时,眼中燃烧的、不顾一切的倔强火焰!是那个在团体赛决赛场边,踮着脚看着他和林峰碾压对手时,眼中迸发出的、近乎狂热的渴望和战意!
那火焰,被耻辱、被失败、被“内战王”的标签、被“退役让位”的议论、被林海的崩溃、被马克的轻蔑和林峰的激将…彻底点燃了!烧尽了所有的犹豫和怯懦,只剩下一种近乎悲壮的、破釜沉舟的凶悍!
周子轩没有看林海震惊的表情,也没有说话。他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地、死死地盯住了训练馆中央那张光洁如新的蓝色球台。眼神锐利如刀,仿佛要将那冰冷的台面刺穿!
然后,他抬起沉重如灌铅的双腿,一步,一步,踉跄却又无比坚定地,再次走向了那台刚刚将他折磨得死去活来的发球机。他弯腰,从散落一地的乒乓球中,捡起一颗。汗水滴落在黄色的球体上。
他站定,背对着林海,面对着嘶鸣待发的机器,缓缓抬起了那只布满红痕和血丝的右手,紧紧握住了拍柄。
“嗡——!”
发球机启动的嘶鸣再次响起。
“砰!”
沉闷而凶狠的搏杀声,又一次在力量房里炸响!这一次,那声音里蕴含的,不再是单纯的狠劲,而是混合着滔天怒火、无尽屈辱和被彻底激起的、属于战士的凶性!
七天后?
球台见!
周子轩用他染血的球拍和沉默到极致的搏杀,给出了回答。林海看着那个在机器轰鸣中搏命挥拍的背影,看着他眼中那团重新点燃、甚至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炽烈的火焰,心中那冰冷的恐惧,竟被一种更加汹涌澎湃、却又无比复杂的情绪所取代——是担忧,是震撼,更是一种被这亡命徒般姿态所点燃的、久违的热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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