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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姐,夜彻底静下来了。"宁袅刻意将"彻底"二字咬得很重,靴底碾着碎冰的声音清晰可闻:"已经没事了。"

    "那我且听着且看着……"宁清洛突然拽断系在们上的铜铃的红绳,铃舌里的棉絮飘散如柳絮。

    晚娘盯着那哑铃,忽然想起早晨在经堂看见的,被棉布裹住嘴的护法神像。

    禅房外传来宁袅反复擦拭剑刃的动静,麂皮与钢铁摩擦的"沙沙"声里,宁清洛已经走到门边。

    "已是半夜了……"她掀开褪色的蓝布门帘,月光立刻在地上割出一道明暗交界线,"既然外面闹腾已经结束,我便回隔壁休息了,你也好好休息,我会让宁袅守在禅房外面,你安心睡便是。"

    一阵寒风卷着冰碴扑进来,晚娘立马缩了缩身子。

    宁清洛侧身挡住风口,发现晚娘中衣后腰处隐约透出鞭痕交错的阴影。

    院中突然传来"咔嚓"脆响,似是宁袅踩断了某根隐藏的枯枝。

    "那你呢?"晚娘突然拽住宁清洛的杏色披帛,绫罗布料在她指间发出濒临撕裂的哀鸣。

    宁清洛一根根掰开她的手指,每掰开一根就有血珠落在月光里,像一串断线的珊瑚珠,"我们禅房邻着,宁袅的本事能守的过来,不用担心我。"她突然瞥见窗纸上映着个模糊的佝偻身影,绝非宁袅挺拔的轮廓,"宁袅能守的过来,最不安全的不是我,是你,所以你最应该担心的是你自己才是。"

    寒风呼啸着掀开半掩的禅门,雪粒子像刀子般刮进来,刺得宁清洛颈后寒毛直竖。她下意识攥紧门框,青白指节在漆木上按出几道浅痕,发梢未消的霜花簌簌落在地上。

    晚娘忽然抢步上前,暖炉带着滚烫的温度塞进她掌心。

    "晚上烧着炭火注意通风……"指尖相触时,宁清洛分明感觉到她虎口有未愈的灼伤,熏香衣袖拂过她手背,袖中藏着的药草香混着炭火气,在两人之间织成一张温暖的网:"虽是上好的银丝炭没什么烟熏,但若是不通风还是会出问题的。"

    雪光映着晚娘低垂的睫毛,在眼下投出蝶翼般的阴影。

    宁清洛注意到她说话时始终盯着自己手里的哑铃,沉默了片刻道:"我知道了,今日我跟你说父亲也来了净慈寺的事情……"她刻意停顿,看着对方瞳孔骤然紧缩成两点墨玉:"你也不要跟父亲提及。"

    晚娘突然别过脸咳嗽,喉间压抑的震颤像只被困的雀。

    "放心,我不会说。"她转身时衣摆扫倒案上经卷,泛黄的纸张哗啦铺开《地藏本愿经》的"无间地狱"章,"既然你爹爹不想让我知道,我也还是当做是不知道的好,更何况还是你告诉我的。"

    晚娘忽然抬头笑了,唇上伤口又渗出血珠,"当然,我也不会去问你是怎么知道的,更不会问你要来净慈寺是为了什么。"

    宁清洛望着那个染血的微笑。

    "好。"她终于松开握着门框的手,风雪瞬间卷走掌心的冷汗:"我会试着……"喉头动了动,像咽下某种酸涩的果实,"我会试着真心的相信你看看。"

    晚娘猛地颤了颤,泪水倏然滚过脸颊。

    她转身时带翻了烛台,火焰竟在血泊里燃得更旺,照得满室经幡上的菩萨都像在垂泪。

    门外风雪愈加凄厉,她却觉得自己正站在三春艳阳里,那暖意从十多年前就埋在心底的情绪,像是快要压制不住,要在在此刻破土而出。

    可晚娘还是强忍着憋了回去,紧紧抿着嘴,什么都没有说。

    她也什么都不能说。

    当初做决定的是她,为了宁清洛,为了宁清洛能没有任何心里负担的过活,她也是万万不能说的。

    天色尚未透亮,檐角的铜铃冻成了冰坨,宁清洛的绣鞋碾过结霜的石阶时发出细碎的脆响。

    宁清洛刻意起的很早,趁晚娘还没醒的时候,还让宁袅在晚娘门外守着,若是晚娘在她回来之前要出去,让宁袅务必阻止。

    回头看了眼依旧紧闭的禅房门,宁袅抱剑倚在廊柱下,呵出的白雾在眉睫结出霜花,冲她比了个“一切妥当”的手势。

    慧能大师的禅房门虚掩着,透出一线颤动的烛光。

    推门的瞬间,浓烈的药草味混着血腥气扑面而来。

    慧能大师半倚在蒲团上,袈裟下摆洇着大片褐红,案头《金刚经》摊开的那页恰好写着“凡所有相,皆是虚妄”。

    经了昨夜一夜的折腾,慧能大师的精神状态也不是很好,尤其还受了伤,眼下两团黑眼圈分外明显。

    宁清洛落座后,先给慧能大师表达了歉意,不遮不掩诚意满满。

    “昨日是我跟裴公子误会了您,还害您受了伤。”

    她低头时,玉簪垂下的流苏遮住了眼底的审视,却遮不住慧能大师袖口露出的伤布,伤势虽然不重,但毕竟还是伤了人家。

    茶汤在瓷盏里晃出涟漪,倒映出慧能大师惨白的脸色。

    慧能大师忽然剧烈咳嗽起来,好一会才停下来。

    “无事……”慧能大师用力握紧念珠,檀木珠子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宁四小姐不必放在心上。”

    窗外传来雪压断竹枝的声响,慧能大师的瞳孔随着那声响猛地收缩。

    “昨夜那种情景下,宁四小姐跟裴公子警惕于我是正常的做法,我不会放在心上。”

    宁清洛指尖按在禅案某处,那里有片不起眼的漆面剥落,露出底下新鲜的木色。慧能大师的呼吸陡然急促,而屋外恰在此时传来宁袅的轻咳,三短一长,是他们约定“晚娘已醒”的暗号。

    宁清洛指尖微微收紧,青瓷茶盏在她掌中发出不堪重负的细响。

    她倏地抬眼,目光如雪刃,直抵慧能大师浑浊的眼眸。

    窗外树影婆娑,照得他枯槁的面容忽明忽暗,宛如一尊腐朽的木雕菩萨。

    "大师……"她一字一顿,齿间沁着霜气:"晚娘昨夜已将你与她之间的事,都与我说了。"

    慧能大师手中的茶盏咚地坠在案上,茶水溅湿他褴褛的袈裟袖口,褐色的茶渍像极了干涸的血痕。

    他喉结滚动,干裂的唇颤抖着:"你……都知道了?"

    "知道得不多,但足够让我明白。"宁清洛欺身向前,腕间玉镯与案几碰撞:"大师若是真想弥补当年对于家犯下的错误,应该把证据交给晚娘,这样晚娘才有制约别的手段。"

    慧能大师猛地后退,后背撞上佛龛。

    佛像金漆剥落,露出里面阴森的乌木底色。

    "不行!"他声音发颤:"她手里的证据越多,越是危险,我已经害惨了于家,晚娘是于家当年活下来的唯一一丝血脉,我不能让晚娘涉险。"

    宁清洛眯起眼,指腹无声摩挲着案桌边缘。

    她低笑一声:"大师以为,这样遮遮掩掩地‘保护‘她,她就能安然度过一生?大师只是一昧的隐瞒,对晚娘并不是好事。"

    慧能大师枯瘦的手指攥紧了念珠,却怎么也捻不动,仿佛每一颗珠子都粘了血,沉重如铅:"贫僧是在保护晚娘,贫憎只求她活着……"

    "活着?"宁清洛嗓音轻得近乎残忍:"背负血仇却蒙在鼓里,像只笼中雀一样浑噩度日,这也算是活?"

    她的指尖缓缓划过桌面,带起一道轻微的刮擦声:"晚娘的性子,你比我清楚——她早晚会查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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