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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道之上,烟尘滚滚。三支队伍,如三条互不交融的溪流,诡异的并行着。
最左侧,是道门弟子。
灵虚真人骑在马上,腰杆挺得笔直,那张老脸上,悲戚之色早已被一种难以掩饰的亢奋与自得所取代。
他时不时抚摸着怀中那个装着青松道长“仙蜕”的玉盒,眼神飘向远方,仿佛已看到自家道观牌匾上空,祥云缭绕,紫气东来。
最右侧,是佛门僧众。
云行大师手持念珠,眼帘低垂,默然不语。
他身后的武僧们也个个神情凝重,仿佛一座座沉默的石山,压抑着即将喷发的火山。
居中的,是官兵。
参将王贺面沉如水,目光如鹰隼般,警惕的扫视着左右两翼。
他身后的甲士们,手始终按在刀柄上,肃杀之气,将佛道两派那点微妙的气氛,强行隔绝开来。
信任,早已在幽冥鬼门关消失的那一刻,荡然无存。
队伍中,只有那个被铁链锁住的阶下囚魏合,神情最为安详。
他麻木的跟着队伍,仿佛一个没有灵魂的提线木偶,只是偶尔抬头望向天空时,眼中会闪过一丝对未知审判的恐惧与期盼。
那具属于黑煞护法的干瘪尸身,则被随意的扔在另一匹马上,无人多看一眼。
终于,江州城那巍峨的轮廓,出现在地平线上。
城门之下,三支队伍默契的停下脚步。
“节度使大人军务繁忙,贫道便不多叨扰了。”灵虚真人冲着王贺拱了拱手,姿态摆得很高。
“这罪魁祸首,便交由将军处置了。”
他又瞥了一眼云行大师,笑容意味深长。
“大师,后会有期。”
说罢,他拨转马头,领着一众意气风发、与有荣焉的道门弟子,径直朝着道录司的方向去了。
云行大师看着他们的背影,双手合十,宣了声佛号。
“王将军,贫僧也告辞了。”
他没有多说一句废话,领着众僧,朝着城中另一处临时驻地行去,那背影沉凝如山,透着一股风雨欲来的压迫。
王贺看着两拨人马绝尘而去,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他回头看了一眼被押解下马的魏合,沉声下令。
“将此獠打入死牢,严加看管!”
“是!”
他自己则翻身下马,一刻也不敢耽搁,捧着那份早已在心中打了无数遍腹稿的口头奏报,直奔节度使府。
节度使府,书房之内。
杨烈静静的听完王贺的禀报,久久没有说话。
他手中紧紧攥着那份围剿血羽教据点的捷报,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地府显圣,幽冥拿人。
道门弟子殉道,得阴司亲口许诺,论功行赏。
一桩桩,一件件,都像是一记记重锤,狠狠砸在他的心头。
他想起之前,那份将青河县仙人显圣之事,包装成祥瑞上奏的折子。
那份折子,如石沉大海,至今杳无音信。
当时他还只以为是朝中党争,无人理会。
现在想来,恐怕远非如此简单。
那些高居庙堂之上的王公大臣,怕是早就将这所谓的“仙神之事”,当成了彼此攻讦博弈的筹码。
可他们不知道,这已经不是可以拿来博弈的筹码了。
这是足以掀翻棋盘的力量!
神权!
一个活生生,会干涉世俗,会论功行赏,甚至有明显偏好的神权!
它就像一柄悬在皇权头顶的利剑,随时都可能斩下来。
“大人,”王贺看着杨烈那前所未有的凝重脸色,忍不住开口。
“此事……道门那边,似乎已将地府的论功行赏,视作囊中之物。”
“佛门虽未明言,但观那云行大师的神情,恐怕也绝不会善罢甘休。”
“我担心,长此以往,江州百姓,将只知有真君,有地府,而不知有朝廷,有节度使府了。”
杨烈缓缓抬起头,眼中那丝凝重,已化作了冰冷的决断。
“你担心得对。”
“但,百姓知与不知,朝廷认与不认,已经不重要了。”
他站起身,走到书案前,亲自铺开一张空白的奏折。
“重要的是,祂已经来了。”
他提起笔,笔尖饱蘸浓墨。
这一次,他写的不再是语焉不详,粉饰太平的祥瑞。
他将王贺的口述,将古渡口发生的一切,原原本本的,一字一句的,写了上去。
地府如何显圣,阴兵如何列阵,巡查使如何审判,黑煞护法如何魂飞魄散。
甚至连道门弟子殉道,得阴司亲口许诺之事,他也毫不避讳,尽数录入。
写到最后,他笔锋一转,用上了最恭敬,也最“无辜”的语气。
“臣位卑权轻,不敢妄议神权天授,唯有将此间详情,尽数上达天听,恳请陛下圣裁。”
写完,他将奏折封入特制的牛皮火漆筒中。
“王贺!”
“末将在!”
“持我帅印,调动最快的驿马,八百里加急,密奏帝都!”
“告诉驿官,此奏,关乎国祚!”
王贺心中剧震,接过那沉甸甸的奏折,郑重领命。
他明白,节度使大人这是将这个烫手到极致的山芋,连同那把悬在头顶的利剑,一并踢给了远在帝都的朝廷,踢给了那位九五之尊。
神仙要管凡间事?
你们自己去跟神仙谈吧。
我杨烈,只是个奉命剿匪的武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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