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小说网 > 玄幻奇幻 > 剑影惊鸿断情殇 > 第一章 惊鸿血雨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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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订婚日,青梅竹马的未婚妻苏映雪亲手将毒酒捧到他唇边。

    >萧家满门血染喜堂时,他才看清她袖中暗月教的刺青。

    >三年后,江湖出现一位鬼面客——

    >左手银针救苍生,右手机关灭仇敌。

    >当慕容烈的人头滚落阶前,苏映雪跪在血泊中捧起他的面具:

    >“当年他们用我娘性命相逼...”

    >面具下传来金属摩擦般的低笑:

    >“知道为什么留你到最后吗?”

    >“我要你亲眼看着,暗月教如何被制成我的——”

    ---

    暴雨倾盆。

    豆大的雨点狂暴地砸在青石板路上,溅起浑浊的水花,又被更汹涌的水流裹挟着冲进路边的沟渠。

    夜色浓得化不开,仿佛泼翻的墨汁,将这座位于沧州地界的边陲小镇彻底吞没。

    只有零星的几点灯火,在厚重的雨帘和黑暗中顽强地透出些昏黄的光晕,如同濒死者微弱的喘息,随时会被这狂暴的天地之威彻底掐灭。

    长街尽头,唯一还亮着大块灯火的,是“悦来客栈”的招牌。

    湿透的灯笼在狂风里疯狂地打着旋儿,将“悦来”两个字扭曲成怪异跳动的光影,投射在门前泥泞的空地上。

    客栈大堂里,气氛却与门外的凄风苦雨截然相反。

    空气闷热得如同蒸笼,混杂着劣质烧刀子的辛辣、汗液的酸馊、以及一种若有若无的、铁锈似的腥气。

    七八张方桌几乎坐满了人,大多是些孔武有力、携刀带剑的江湖客。

    粗嘎的划拳声、放肆的调笑、杯盘碰撞的叮当响,在这有限的空间里喧嚣翻滚,几乎要掀翻房顶。

    油灯的光芒在人们脸上跳跃,映照出或兴奋、或贪婪、或麻木的神情。

    靠近角落的一张桌子,气氛却有些异样。围坐的四个汉子穿着统一的暗青色劲装,腰间佩刀,刀柄上隐约刻着一个狰狞的狼头标记。

    他们沉默地喝着酒,眼神却锐利如鹰隼,时不时警惕地扫过喧闹的大堂,目光尤其在门窗的方向停留得更久。

    桌上摆着几个沉甸甸的包袱,用油布裹得严严实实。

    “大哥,这鬼天气,真他娘的邪门。”一个脸上带疤的汉子灌了口酒,压低声音抱怨,“上头催得紧,非要咱们冒雨把这批货送到沧州府接头。

    慕容公子…不,慕容将军那边,等着急用呢。”

    被称作“大哥”的汉子约莫四十岁,面容精悍,太阳穴微微鼓起,显是内家功夫不弱。

    他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酒杯粗糙的边缘,眉头紧锁:“少废话。慕容将军交代的事,就是刀山火海也得趟过去。

    这批‘火云砂’是炼制军械的关键,不容有失。雨再大,天亮前也必须动身。都给我打起精神来!”

    疤脸汉子撇撇嘴,显然有些不服,却也不敢再顶撞,只嘟囔道:“听说最近不太平,道上出了个戴鬼脸的煞星,专跟咱们将军府作对…好几个押运的兄弟都栽了…”

    “闭嘴!”精悍汉子厉声低喝,眼神陡然变得凶狠,疤脸汉子立刻噤若寒蝉。

    精悍汉子环视一周,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慑:“管他什么鬼脸神仙!

    咱们是替慕容将军办差,背后是朝廷!

    谁敢动?不想活了?

    再敢乱我军心,老子先剁了你!”

    疤脸汉子和其他两人都低下头,不敢再言语,只是握着酒杯的手,指节都有些发白。空气中那股若有若无的铁锈味,似乎更浓了些。

    时间在喧闹与角落压抑的沉默中缓缓流逝。窗外的雨势丝毫没有减弱的迹象,反而更加狂暴,砸在瓦片上的声音密集得如同擂鼓。

    客栈的大门被风吹得哐当作响,每一次剧烈的撞击,都让角落那四个慕容府家兵的心猛地一缩。

    突然!

    “哐当——!”

    一声远比风雨声更刺耳、更令人心悸的巨响,毫无征兆地撕裂了客栈内所有的喧嚣!

    客栈那两扇厚重的、本应栓得牢牢的榆木大门,像是被攻城巨锤正面轰中,猛地向内爆裂开来!

    无数尖锐的木屑如同暴雨梨花针般的影子转向大堂!

    靠近门口的几桌客人首当其冲,惨叫声、杯盘碎裂声、桌椅翻倒声瞬间炸开!

    一股冰冷、狂暴、带着浓重水汽和死亡气息的穿堂风,裹挟着门外的倾盆大雨,猛地灌了进来!

    大堂内所有的灯火被这突如其来的狂风吹得疯狂摇曳、明灭不定,人影在墙上扭曲晃动,如同群魔乱舞!

    喧嚣戛然而止。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瞬。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剧变惊呆了,骇然地望向大门的方向。

    那里,取代了破碎门板的,是无边无际的、墨汁般的黑暗和狂暴的雨幕。

    就在这片吞噬一切的黑暗边缘,一道人影静静地矗立在那里。

    他仿佛是从最深沉的夜色和雨水中凝结出来的幽灵。

    一身玄黑色的夜行衣紧贴着挺拔的身形,几乎与门外的黑暗融为一体,只有被雨水浸透的布料偶尔反射出一点冰冷的光泽。

    脸上覆盖着一张毫无表情的金属面具,那面具线条冷硬、棱角分明,勾勒出一个非人的轮廓。

    最为诡异的是面具眼部的位置,并非空洞,而是镶嵌着两块打磨得异常光滑的深色琉璃,

    此刻映照着大堂内摇曳昏黄的光线,反射出两点幽深、冰冷、毫无人类情感可言的微光,如同深渊中凝视猎物的凶兽之瞳。

    雨水顺着他紧贴头皮的黑色头巾、冰冷的面具边缘、肩背的线条不断流淌下来,在他脚边汇聚成一小滩水渍。

    他手中没有任何兵刃,只是随意地垂在身侧,指节修长。

    死寂。

    绝对的死寂笼罩了整个客栈大堂。方才的喧嚣仿佛从未存在过。

    粗重的呼吸声、牙齿打颤的咯咯声、还有那无法抑制的、来自灵魂深处的恐惧感,在每一个角落弥漫开来。

    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血浆,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冰冷的铁锈味,沉重地压在每个人的胸口。

    角落里,那精悍汉子的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大小,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他猛地站起,带倒了身后的长凳,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他死死盯着门口那个鬼魅般的身影,声音因为极度的惊骇和强行压抑的恐惧而变得异常尖利,甚至有些破音:

    “鬼…鬼面客?!”

    这三个字像是一块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所有人心头。

    大堂里响起一片压抑不住的倒抽冷气声。人的名,树的影。

    这几个月,“鬼面客”三个字在沧州乃至更远的江湖道上,已经成了某种令人闻风丧胆的诅咒。

    没有人知道他从哪里来,只知道他专找与镇远将军府慕容烈有关联的麻烦,下手狠辣无情,不留活口。他的标志,就是那张毫无生气的金属鬼脸!

    疤脸汉子和其他两个家兵早已脸色惨白如纸,握着刀柄的手抖得像风中的枯叶,哪还有半分刚才的凶悍。

    他们下意识地缩向精悍汉子身后,仿佛那里是唯一的依靠。

    “点子扎手!并肩子上!”精悍汉子毕竟是头目,心知此时退缩只有死路一条。

    他厉啸一声,强行压下心头的恐惧,猛地拔出腰间的厚背鬼头刀,刀光雪亮,带起一股凌厉的劲风!

    “剁了他,慕容将军重重有赏!”

    他吼声未落,人已如离弦之箭般扑了出去!刀光如匹练,直劈鬼面客的头顶!

    这一刀凝聚了他全身的功力,又快又狠,显然是想抢占先机,一击毙敌!

    疤脸汉子三人也被头领的凶悍暂时激起了血性,怪叫着抽出佩刀,从两侧包抄而上,三把刀分别砍向鬼面客的脖颈、腰腹和双腿!

    刀风呼啸,封死了所有闪避的空间,配合竟也颇为默契。

    面对这前后左右、上下交错的致命刀网,门口的鬼面客却如同泥塑木雕。

    直到那精悍汉子的刀锋距离他头顶不足三尺,冰冷的刀气甚至已经吹动了面具边缘的几缕湿发——

    动了!

    没有预兆,没有蓄力,仿佛只是错觉。那鬼面客的身影在原地极其模糊地晃动了一下。

    下一瞬,他竟已不可思议地从那密不透风的刀网缝隙中消失!

    精悍汉子只觉眼前一花,目标骤然不见!他全力劈出的一刀顿时落空,巨大的惯性带着他向前踉跄半步。

    一股毛骨悚然的寒意瞬间攫住了他的心脏!

    “呃啊——!”

    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叫从他左侧响起!是疤脸汉子!

    精悍汉子猛地转头,瞳孔瞬间被骇然填满!

    只见那鬼面客不知何时已如鬼魅般贴在了疤脸汉子的身侧,速度快得超越了视觉的极限!他的一只手掌看似随意地拂过疤脸汉子握刀的手腕。

    咔嚓!

    一声令人牙酸的骨头碎裂声清晰地响起!

    疤脸汉子的手腕以一个完全违背生理的角度向上翻折,森白的骨茬刺破皮肉,暴露在昏黄的灯光下!

    他手中的刀当啷一声掉在地上。这仅仅是开始!

    鬼面客拂过的手掌顺势上移,食指和中指并拢如剑,快逾闪电般点向疤脸汉子喉结下方一寸!

    噗嗤!

    轻微却令人心胆俱裂的穿透声!

    疤脸汉子所有的惨叫戛然而止,如同被捏住了脖子的鸡。

    他双眼暴凸,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恐惧和极致的痛苦,死死盯着近在咫尺的冰冷面具。

    喉结下方,一个细小的血洞赫然出现,正汩汩地向外涌着暗红色的血沫。

    他徒劳地张大了嘴,却只能发出嗬嗬的漏气声,身体剧烈地抽搐着,轰然向后倒去,砸翻了一张桌子,杯盘碗盏碎裂一地。

    兔起鹘落,只在电光火石之间!

    精悍汉子甚至来不及为同伴的惨死感到悲愤,极度的恐惧已经化为了求生的本能和疯狂的杀意!

    他怒吼着,强行扭转身体,鬼头刀由下至上,斜撩向鬼面客的肋下!

    刀风更烈,带起呜咽的破空声!

    另外两个家兵也红了眼,刀光霍霍,不顾一切地再次扑上!

    鬼面客身形微侧,精悍汉子那势大力沉的撩刀便擦着他的衣角滑过,只斩碎了冰冷的雨气。

    他仿佛背后长了眼睛,在另外两把刀即将及体的瞬间,身体以一个极其诡异的角度向后弯曲,如同折断的柳枝,险之又险地避开了腰腹要害。

    两把刀锋贴着他的前胸和后背划过,只割裂了湿透的夜行衣。

    就在这身体后仰、旧力已去新力未生、看似最不可能发力的一刹那——

    鬼面客的脚尖,如同毒蛇出洞,无声无息却又快到了极致,精准无比地点在左侧一名家兵的膝盖侧面。

    “咔嚓!”

    清脆的骨裂声伴随着家兵撕心裂肺的惨嚎!他的左腿瞬间以一个怪异的角度向内弯折,整个人惨叫着失去平衡向前扑倒。

    鬼面客借着点出的那一点微力,后仰的身体如同绷紧的弓弦骤然弹回!右臂顺势一甩!

    嗤!嗤!嗤!

    三道几乎连成一声的、细微却尖锐的破空厉啸!

    三点银芒,在摇曳的油灯光线下快得只留下三道模糊的残影,瞬间没入右侧那名持刀扑来的家兵胸口膻中穴、以及精悍汉子握刀手腕的太渊穴和颈侧天鼎穴!

    “呃!”右侧家兵前扑的动作猛地僵住,如同被施了定身法。

    他手中的刀停在半空,脸上充满了茫然和不解,似乎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随即,他的身体剧烈地抽搐了一下,眼神迅速涣散,直挺挺地向后倒去,手中钢刀“哐当”落地。

    精悍汉子则是发出一声闷哼,手腕处传来一阵钻心的剧痛和麻痹,仿佛被烧红的铁针贯穿!

    太渊穴被刺,整条手臂瞬间失去知觉,沉重的鬼头刀再也握持不住,脱手掉落。

    颈侧天鼎穴的刺痛感更是让他半边身子都僵直麻痹,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动作不可避免地一滞!

    就在他这万分之一秒的迟滞中,鬼面客动了。

    没有华丽的招式,只有最纯粹的速度与死亡。

    他的身影如同融入阴影,一步踏出,便已欺近精悍汉子身前。

    两人距离近得几乎能感受到彼此呼吸的气息——如果鬼面客有呼吸的话。

    精悍汉子只看到面具上那两点深不见底的琉璃幽光在眼前急剧放大,冰冷得冻结了他的血液和思维。

    他甚至没能看清对方的动作,只觉一股无法抗拒的恐怖力量猛地扼住了他的咽喉!

    鬼面客的右手,五指如铁钳,稳稳地扣住了精悍汉子的脖子。

    手臂上肌肉的线条在湿透的夜行衣下清晰地贲张,蕴含着爆炸性的力量。

    精悍汉子所有的挣扎在瞬间被扼杀。

    他徒劳地瞪大双眼,眼球因为缺氧和恐惧而布满血丝,几乎要凸出眼眶。

    他想吼叫,想求饶,想搬出慕容将军的名头,但喉咙里只能发出“咯咯”的、如同破风箱般的窒息声。

    他双手疯狂地去抓挠那只扼住他生命的手,指甲在对方湿冷坚硬的手背上刮出刺耳的声音,却无法撼动分毫。

    鬼面客的手指在缓慢而坚定地收紧。

    骨骼被压迫的、令人牙酸的“咯咯”声清晰地响起。

    精悍汉子的脸由红转紫,再由紫迅速变得青黑。

    他双腿在空中无力地蹬踹,如同离水的鱼。生命的火焰在他眼中迅速熄灭,只剩下无边无际的黑暗和绝望。

    时间仿佛被拉长。整个客栈大堂如同凝固的坟墓。

    所有人都被这冷酷、精准、如同屠宰牲畜般的杀戮震慑得魂飞魄散。

    那轻微的骨骼碎裂声,如同重锤,一下下敲在每个人的心脏上。几个胆小的客人裤裆处已经湿了一片,散发出难闻的骚气。

    终于。

    咔嚓!

    一声清脆得令人头皮炸裂的脆响!

    精悍汉子的脑袋以一个诡异的角度歪向一边,所有的挣扎瞬间停止。身体彻底软了下来,像一摊烂泥。

    鬼面客松开手。

    尸体沉重地砸落在满是血水、酒水和木屑的地板上,发出一声闷响。

    大堂内,死一般的寂静。

    只剩下窗外狂暴的雨声,以及角落里那个被踢碎了膝盖、还在痛苦**的家兵发出的断断续续的哀嚎。

    这哀嚎声在死寂中显得格外刺耳和凄惨。

    鬼面客缓缓地、如同擦拭什么污秽般,甩了甩右手上沾染的雨水和一丝血迹。

    他的动作从容不迫,仿佛刚刚只是拂去了肩头的一片落叶。

    冰冷的目光扫过全场。那些原本看热闹的江湖客,此刻全都面无人色,瑟瑟发抖地缩在角落,恨不得将头埋进地里,生怕引起这个煞星半点注意。

    无人敢与那双深色琉璃后的眼睛对视。

    他的视线最终落在那几个散落在地、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包袱上——那是疤脸汉子临死前提到的“火云砂”。

    鬼面客迈开脚步,靴子踩在混合着血水的泥泞地面上,发出轻微却令人心悸的“啪嗒”声。

    他走到包袱前,并未弯腰去捡。只见他左手在腰间一个毫不起眼的皮质囊袋上轻轻一拂。

    嗤嗤嗤!

    又是几道细微的破空声!数枚比绣花针略粗、闪烁着幽蓝光泽的细小钢针,精准无比地射向那几个油布包袱的系扣处。

    钢针甫一接触系扣的麻绳,立刻爆开一团微不可察的淡黄色烟雾,带着刺鼻的硫磺和硝石气息。

    那坚韧的麻绳如同被无形的火焰灼烧,瞬间焦黑、断裂!

    油布散开,露出里面暗红色的、砂砾般的物质。一股更加浓郁刺鼻的硫磺和金属混合的气味弥漫开来。

    鬼面客面具后的目光似乎毫无波澜。他并未停留,也根本不在意那些暴露出来的“火云砂”,更无视了角落里那个断了腿、哀嚎不止的家兵。

    仿佛完成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他转身,径直朝着客栈那破碎的大门走去。

    玄黑色的身影再次融入门外无边无际的黑暗和暴雨之中,如同来时一般突兀,消失得无影无踪。

    直到那冰冷、死亡的气息彻底被门外的风雨卷走,大堂里凝固的空气才仿佛重新开始流动。

    “呕——!”

    不知是谁先忍不住,弯腰剧烈地呕吐起来。

    这像是一个开关,瞬间引发了连锁反应。呕吐声、劫后余生的哭泣声、牙齿打颤的咯咯声、还有那断腿家兵越来越微弱的**,交织在一起,充满了这刚刚经历过血腥屠戮的空间。

    空气中浓重的血腥味、呕吐物的酸腐味、火云砂的刺鼻味混杂在一起,令人作呕。

    角落里,一个吓得几乎瘫软的老账房,哆嗦着手指,指着鬼面客消失的方向,

    又指了指地上散开的暗红色砂砾,嘴唇翕动,发出梦呓般的声音:“鬼…鬼面客…火…火云砂…慕容将军…完了…都完了…”

    没有人理会他。幸存者们只想尽快逃离这个地狱般的地方。

    ……

    暴雨似乎永无止境。

    镇远将军府,慕容府邸。即使在这狂暴的雨夜,府邸深处的一座精舍内依旧灯火通明。描金绘彩的琉璃宫灯散发出柔和却明亮的光线,驱散了窗外的黑暗。

    然而,这富丽堂皇的光影下,气氛却压抑得令人窒息。

    精舍中央,铺着昂贵波斯地毯的地面上,跪着一个女子。

    苏映雪。

    曾经名动京华、艳压群芳的苏家明珠,此刻却像一尊即将碎裂的白瓷人偶。

    她身上那件曾经象征她尊贵身份的云锦宫装,此刻沾染了星星点点的酒渍,衣襟甚至被撕裂了一道口子,露出里面一小片刺目的、带着淤痕的雪白肌肤。

    一头本该如墨如瀑的青丝,此刻竟呈现出一种令人心悸的、毫无光泽的枯槁霜白,如同深秋荒野上被寒霜打过的衰草,凌乱地披散在肩头和背后。

    几缕白发黏在她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颊上,更添几分凄楚。

    她低垂着头,纤瘦的身体在宽大的宫装下微微颤抖,如同风中的残烛。

    双手死死地攥着裙摆,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色。

    在她面前,铺着锦绣桌围的紫檀木圆桌旁,坐着一个身着华贵锦袍的年轻男子。慕容烈。

    他面容英俊,甚至带着几分世家公子特有的儒雅,但那双微微上挑的丹凤眼中,此刻却翻滚着毫不掩饰的暴戾、阴鸷和一种近乎残忍的兴奋。

    他一只脚随意地踏在苏映雪身旁一个打翻的鎏金酒壶上,昂贵的酒液正缓缓洇湿了价值不菲的地毯。

    另一只手把玩着一只同样质地的酒杯,杯中殷红如血的葡萄酒轻轻晃动着。

    “啧,映雪妹妹,”慕容烈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毒蛇吐信般的冰冷和黏腻,清晰地穿透雨声,“你这又是何苦呢?本公子让你喝杯酒,那是看得起你。怎么?还当自己是那个高高在上的苏家大小姐?萧家准少奶奶?”

    他刻意加重了“萧家”两个字,满意地看到苏映雪的身体猛地一颤,攥着裙摆的手指更紧了几分。

    慕容烈站起身,踱步到苏映雪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

    那目光,如同在欣赏一件破碎的、却仍有价值的艺术品。

    他伸出手,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狎昵,用冰冷的酒杯边缘,轻轻挑起苏映雪的下巴,强迫她抬起头。

    灯光下,苏映雪的脸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

    昔日灵动如秋水般的眼眸,此刻空洞得如同两口枯井,布满了血丝和深不见底的绝望。唯有那紧抿的、微微颤抖的唇瓣,还残留着一丝属于苏映雪的倔强轮廓。

    她被迫仰视着慕容烈,眼神空洞,没有愤怒,没有哀求,只有一片死寂的荒芜,仿佛灵魂早已抽离。

    “看看你这头白发,”慕容烈的手指恶劣地缠绕起一缕苏映雪枯槁的白发,用力一扯,“为了练那点保命的‘月蚀功’,把自己弄成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值得吗?”他凑近,灼热的、带着酒气的呼吸喷在苏映雪冰冷的脸上,声音压得更低,如同恶魔的低语:“你以为练成了那点三脚猫的邪功,就能摆脱我?摆脱暗月教?就能去救你那个半死不活的娘?”

    听到“娘”字,苏映雪空洞的眼眸深处,终于无法抑制地掠过一丝剧烈的痛楚和挣扎。那丝情绪如同投入死水中的石子,瞬间被更深的绝望淹没。

    “别忘了,”慕容烈的手指用力,苏映雪被迫仰得更高,颈部的线条绷紧,显得脆弱不堪,“是谁在你苏家大厦将倾的时候保住了你?是谁给了你力量去‘保护’你那可怜的娘亲?是我!是暗月教!”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掌控一切的得意和残忍,“没有我们,你和你娘,早就跟着萧家那群死鬼一起烂在泥里了!你苏映雪,现在就是我慕容烈的一条狗!一条还算有几分姿色的狗!”

    他猛地松开手,苏映雪失去支撑,重重地跌坐回冰冷的地毯上,枯白的发丝散落,遮住了她瞬间涌上屈辱和绝望泪水的眼睛。

    慕容烈欣赏着她此刻的狼狈,脸上浮现出病态的快意。他端起酒杯,将杯中猩红的酒液一饮而尽,喉结滚动,发出一声满足的叹息。然后,他随手将空杯掷向苏映雪。

    “啪!”

    精致的鎏金酒杯砸在苏映雪身边的织锦地毯上,发出一声闷响,滚了几圈停下。

    “把地上的酒,舔干净。”慕容烈的声音恢复了那种令人心寒的平静,仿佛在吩咐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本公子赏你的。”

    苏映雪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羞辱如同滚烫的烙铁,狠狠烫在她的灵魂上。她死死咬住下唇,一丝鲜红的血迹从苍白的唇瓣渗出,蜿蜒而下,滴落在胸前洁白的衣襟上,如同雪地里绽开的红梅。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带来尖锐的刺痛,却远不及心中那撕裂般的万分之一。

    窗外,一道惨白的闪电骤然撕裂漆黑的雨幕,紧随而至的是一声震耳欲聋的炸雷!

    轰隆隆——!

    雷声滚滚,仿佛连天地都在为这室内的暴行而震怒。

    就在这时!

    “扑棱棱——!”

    一阵急促的翅膀拍打声猛地撞破了窗纸!

    一只通体漆黑、唯独喙部带着一抹诡异暗红的铁喙雨燕,如同从地狱飞来的使者,在惨白的电光映照下,带着满身的雨水,以一种近乎自杀的姿态,狠狠地撞入灯火通明的精舍!

    它似乎耗尽了所有的力气,撞进来后,只是无力地扑腾了几下翅膀,便直直地坠落在慕容烈和苏映雪之间的地毯上,溅起几点水渍和几根黑色的羽毛。雨水迅速在它身下洇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慕容烈脸上的得意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一丝惊疑和被打扰的愠怒。他皱眉看着地上那只垂死的怪鸟。

    苏映雪空洞的目光也被这闯入的不速之客吸引。当她的视线落在那只鸟喙上诡异的暗红时,空洞的眼底深处,一丝极其微弱的、如同风中之烛般的惊悸光芒,倏然闪过!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她认得这种鸟!这是血手医仙用来传递最紧急、最危险讯息的铁喙血燕!它怎么会出现在这里?难道…是他?

    慕容烈显然不认识这鸟的来历,只当是风雨中迷失的蠢物。他嫌恶地皱紧眉头,抬脚就要狠狠碾下去:“哪来的畜生!找死…”

    “慢着!”一个苍老沙哑、如同砂纸摩擦般的声音,毫无征兆地从精舍最角落的阴影里响起!

    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瞬间压过了窗外的风雨和雷声。

    慕容烈的脚悬在半空,愕然回头。

    只见精舍内靠墙放置的一排博古架旁,那片光线最黯淡的阴影里,不知何时竟无声无息地多了一个人。

    那是一个身形瘦小佝偻的老者,穿着一身毫不起眼的灰布仆役衣服,头上戴着一顶同样灰扑扑的、帽檐压得很低的毡帽。他背对着灯光,大半张脸都隐藏在帽檐的阴影下,只能看到一个布满深刻皱纹的下巴和干瘪的嘴唇。他整个人仿佛与阴影融为一体,若非他主动出声,几乎无人能察觉他的存在。

    “福伯?”慕容烈认出了这个在府中多年、沉默寡言、负责看守库房的老仆,语气中带着被冒犯的不悦,“你在这里做什么?谁让你进来的?”

    被称为福伯的老仆并未理会慕容烈的质问。他那双隐藏在阴影下的眼睛,锐利如鹰隼,死死盯着地毯上那只垂死的铁喙血燕,以及它喙上那抹刺眼的暗红。他佝偻的身体似乎绷紧了一瞬,干瘪的嘴唇抿成一条锋利的直线。

    “公子,”福伯的声音依旧沙哑,却带上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凝重,每一个字都像裹着冰碴,“这东西…是‘血手令’。”

    “血手令?”慕容烈眉头紧锁,对这个名字感到陌生又莫名的不安,“什么东西?”

    福伯没有直接回答,他如同鬼魅般向前滑出一步,动作快得与那老态龙钟的外表格格不入。他枯瘦如鹰爪的手指闪电般探出,精准地捏住了铁喙血燕的脖子。那鸟儿在他手中微弱地挣扎了一下,便彻底不动了。

    福伯的手指在鸟尸腹部一个极其隐蔽的暗囊处一捻,竟抽出了一根卷成细管状的、薄如蝉翼的淡黄色皮纸。

    他展开皮纸,凑到宫灯下。昏黄的光线照亮了纸上寥寥几行用特殊药水写就的字迹,字迹殷红如血,透着一股森然的寒意。

    当福伯看清上面的内容时,他那隐藏在帽檐阴影下的脸色,似乎瞬间变得比苏映雪还要苍白几分!握纸的手指竟也微微颤抖起来。

    “上面说什么?”慕容烈察觉到福伯的异样,心头那股不安骤然扩大,厉声喝问。

    福伯猛地抬起头,帽檐下那双锐利的眼睛第一次毫无保留地暴露在灯光下!那里面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以及一种…慕容烈从未在这位老仆眼中见过的、近乎恐惧的凝重!他死死盯着慕容烈,一字一句,声音干涩得如同砂轮摩擦:

    “血手令…是‘血手医仙’的索命帖…”

    “上面写的是…‘孽徒’…‘惊鸿现’…‘火云散’…‘慕容烈,备棺!’”

    轰——!

    慕容烈只觉一道无形的惊雷在脑海中炸开!“血手医仙”四个字如同最恶毒的诅咒,狠狠击中了他!那个传说中早已归隐、医术毒术机关术皆通神、性情古怪、杀人无形的老怪物?他怎么会…怎么会盯上自己?还有“孽徒”?“惊鸿现”?“火云散”?

    火云砂!悦来客栈!

    一个可怕的、冰冷的念头瞬间攫住了慕容烈的心脏!他猛地想起不久前派往沧州方向押运那批关键“火云砂”的心腹小队!难道……

    前所未有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绕住他的脖颈!他踉跄着后退一步,撞在身后的紫檀圆桌上,桌上的杯盘一阵叮当乱响。他英俊的脸上血色尽褪,嘴唇哆嗦着,想要说什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刚才对苏映雪的得意和掌控感荡然无存,只剩下无边的寒意和恐慌。

    而地上,一直如同失去灵魂般的苏映雪,在听到“孽徒”、“惊鸿现”这几个字的瞬间,身体猛地一震!空洞的眼眸深处,那丝微弱的惊悸光芒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亮度,如同濒死的灰烬中猛然腾起的火焰!那火焰中,是惊骇,是难以置信,是某种深埋心底、几乎被绝望彻底埋葬的…刻骨铭心的东西!

    是他…真的是他?!

    他还活着!而且…他来了!

    就在这时!

    “砰!”

    精舍紧闭的雕花木窗,被一股沛然莫御的巨力从外面猛地撞开!狂风暴雨裹挟着冰冷的湿气和无边无际的黑暗,如同决堤的洪水般汹涌灌入!

    琉璃宫灯疯狂摇曳,光影剧烈晃动,将屋内每个人的影子扭曲拉长,如同狂舞的妖魔。

    就在这明灭不定、光暗交错、狂风呼啸的混乱中心!

    一道身影,如同撕裂夜空的黑色闪电,带着一身浓重的雨水泥泞气息和令人窒息的冰冷杀意,稳稳地、无声无息地落在了精舍中央,苏映雪的身旁!

    玄衣如墨,紧贴着他挺拔而充满爆发力的身躯。雨水顺着他紧贴头皮的黑色头巾、沿着那张毫无表情、棱角分明的金属鬼脸面具的边缘,不断滴落,在地毯上晕开深色的水痕。面具上,两点深色琉璃反射着摇曳的灯火,冰冷、幽深、如同九幽寒潭,毫无人类情感地锁定了脸色煞白、惊恐后退的慕容烈。

    他周身散发着一种无形的、令人血液冻结的威压,仿佛一头来自洪荒的凶兽,踏着尸山血海而来。

    鬼面客!

    他来了!

    就在这慕容府邸的最深处!就在慕容烈的面前!

    苏映雪猛地抬头,枯白的发丝黏在脸颊上,那双空洞绝望的眼眸死死地、死死地盯住近在咫尺的鬼面身影,以及那张冰冷、陌生、却又仿佛镌刻在灵魂最深处的轮廓面具!她的身体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嘴唇翕动着,却一个字也发不出,只有汹涌的泪水瞬间冲破了堤坝,混合着屈辱的血迹,无声地滚落。

    慕容烈如同被最毒的蛇盯上,浑身汗毛倒竖!他惊恐地看着鬼面客,又猛地看向角落里脸色同样凝重如铁的福伯,色厉内荏地嘶吼:“福伯!拦住他!杀了他!!”

    福伯,那个看似佝偻的老仆,在鬼面客出现的瞬间,身体已经如同绷紧的弓弦!他浑浊的老眼中爆发出骇人的精光,死死盯着鬼面客,尤其是他面具下那双深色琉璃后的眼睛,仿佛要从那里面挖出什么惊天的秘密。他缓缓地、一步踏出,挡在了慕容烈身前。干瘦的身躯在此刻却散发出一种渊渟岳峙般的凝重气势,与鬼面客身上那冰冷的杀意隐隐形成对峙!

    精舍内,气氛瞬间绷紧到了极致!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铅块,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和硝烟的味道。窗外的风雨雷声成了遥远而模糊的背景。

    鬼面客的目光,冰冷地扫过惊惶欲死的慕容烈,扫过如临大敌的福伯,最后,落回了身前咫尺、跪坐在地、仰望着他泪流满面的苏映雪身上。

    那目光,在她枯槁的白发上停留了一瞬,在她脸上未干的泪痕和唇角的血渍上停留了一瞬。深色琉璃镜片后的眼神,复杂得如同蕴藏了万载寒冰的深渊——是滔天的恨意在燃烧?是刻骨的冷漠在冻结?还是…一丝连他自己都无法理解的、被强行压抑在最深处的、源于遥远过去的剧痛在翻涌?

    无人能看清面具后的表情,唯有那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刺得苏映雪灵魂都在颤抖。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

    终于,鬼面客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手。

    那只手,修长、稳定、骨节分明。上面还带着雨水和方才杀戮留下的、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他的动作带着一种近乎仪式感的缓慢和沉重,目标不是敌人,而是——他自己脸上那张冰冷、神秘、隔绝了所有窥探的金属鬼脸面具!

    指尖,触碰到冰冷坚硬的金属边缘。

    然后,在慕容烈惊恐的注视下,在福伯凝重如山的戒备下,在苏映雪那混杂着无尽绝望、卑微期盼、刻骨恐惧和难以置信的泪眼凝视下——

    他缓缓地、一点一点地,揭开了那张面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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