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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磊的喉结不由自主地剧烈滚动了一下。这双眼睛!三年前那惨烈的外门大比,即便时过境迁,那场景仍铭刻心间——浑身浴血、拖着一条明显被重手法打断了的右腿的慕容云海,如同从九幽爬出的恶鬼,竟在擂台上生生用牙咬穿了对手的脚后跟肌腱!“司法长老案头那本《欺新录》,”慕容云海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如冰珠砸落玉盘,清晰得刺骨。剑柄垂落的一枚小巧冰晶铃铛,毫无征兆地,“叮铃”轻响,寒气陡升!“可要我提醒赵师兄,上月那个被废尽丹田、抽去灵骨、扒去门墙的刘某人,最后是如何跪在地上,用额头将青砖磕得浸透了血求饶的?”
“哈!”赵磊像是被戳中了什么,色厉内荏地拔高了音调,强行挤出几丝扭曲的讥诮,“有娘生没爹养的杂种!装什么腔作什么势?!一个连宗谱都进不去的私生子,也配在你赵大爷面前摆谱?真当自己是那慕容世家光鲜亮丽的大少爷了不成?!”他口沫飞溅,极尽恶毒。
“呼——!”
话音未落,院墙高耸的飞檐上,毫无征兆地掠过一道鬼魅般的黑影!快逾闪电!众人尚未看清,赵磊那张麻脸上已经爆开五道深可见骨的血槽皮开肉绽!蹲踞在飞檐瓦隙间的黑猫慵懒地舔着爪子,幽暗的竖瞳在渐暗的暮色中闪烁着诡谲的寒光。那爪尖上幽幽泛着的一点深紫寒芒,分明是能蚀骨毁脉的鸠蝮剧毒!
“啊——!!”赵磊捂着脸爆发出凄厉惨嚎,指缝间汩汩涌出的血竟是微微发黑!“疯子!你这个疯子!”他怨毒地指向慕容云海,声音因剧痛和恐惧变了调,“难怪你娘早死!呸!天煞孤星!怪胎!怪物!”
慕容云海的目光,在“娘”字落下的瞬间,骤然凝固。
那片虚空仿佛被瞬间抽走了所有温度,暮色凝成冰碴。
“你——敢——提——这——事?”
声音很轻,却重逾千钧,如同万年雪山顶峰倾覆前最后的静默。赵磊对上那双眼睛,浑身血液仿佛瞬间冻结。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里,没有怒火,没有疯狂,只有一片死寂的、能将灵魂冻结的寒意。
晚了。他触及了那道早已腐烂却仍旧流着毒血的界限。
“呵,”慕容云海的唇角竟缓缓向上牵起,扯出一个冰封般、没有丝毫温度的弧度,“赵师兄,很自信?”
赵磊的瞳孔骤缩成针尖!他是知道自己绝非慕容云海的对手,方才不过仗着人多和宗门盘根错节的关系强撑口气。此刻话已出口,骑虎难下,他眼中阴光一闪,视线猛地锁定了旁边那个毫无反抗之力的徐云瀚——转移矛盾的最佳挡箭牌!
“杂种慕容!”赵磊嘶声叫嚣,狰狞毕露,“老子早看你这身臭骨头顶不顺眼了!不就是仗着给苏逸尘当了条好狗?!离了主子,你算个什么东西?真以为套了身宗门皮就是天才了?!我呸!”
最后一个“呸”字还在口中打转,他已经像猛禽般疾扑而出!目标直指呆立的徐云瀚!
“小杂碎!给我死来!”
枯爪般的手闪电般扣死徐云瀚的脖颈!铁箍般骤然收紧!窒息感瞬间淹没少年!赵磊嘴角咧开至耳根,眼中燃着一种将怨毒转嫁弱者的病态兴奋!
“慕容云海!”他对着那冰冷的身影叫嚣,“再动一下手指头试试?老子立刻就把这小崽子的骨头寸寸捏碎!”指甲深深陷入徐云瀚颈部肌肤,渗出丝缕血痕。“天云山九万九千级台阶,”赵磊笑得扭曲,声音如同破风箱,“摔断个把人的胳膊腿脚,那不是常有的事吗?你说…执法堂审问起来,是信我们这群有家有业的‘老实弟子’,还是信你这个克死亲娘、被家族抛弃没人要的怪胎杂种?!”
慕容云海周身无形的冰寒,骤然凝固至极点!连他肩头的黑猫都炸起了毛。
“赵磊。”
一声平和得几乎不含任何情绪的清冷呼唤,如同穿透寒夜孤峰的月光,突兀地在赵磊身后响起。
赵磊浑身猛地一僵,捏着徐云瀚的手劲无意识地一松。他动作僵硬地、像生锈的傀儡般缓缓转过身去。当看清身后那人的面孔时,脸上的血色“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绝望的灰败和一种濒死的恐惧!
“苏…苏…苏苏长老?!”
月白道袍如雪无尘,腰间悬玉,剑穗垂流苏。苏逸尘不知何时已静立在院门之内,负手而立,身影被夕阳拉得很长。他眉目依旧温雅如画,但那双看向赵磊的眸子里,却没有任何温度,深幽如寒潭。
“呵,”苏逸尘唇角勾起一丝极淡的弧度,眼神却锐利得能剖开人心,“好大的阵仗。是你那位掌管内务的叔父,赵——舒——庆——赵执事,亲手给你装上的这般大的狗胆不成?”他缓缓念出那个名字,每个字都如同重锤敲在赵磊心上。
“噗通!”
赵磊双膝一软,直接瘫跪在冰冷的青砖地上,汗出如浆,抖若筛糠!
“苏长老!!误会!天大的误会啊!”他惨白着脸,语无伦次地哀求,额头死命地砸着地面,发出“砰砰”闷响,恨不得将整个头颅都埋进地里去,“弟子无知!弟子混蛋!弟子就是同这两位师弟开…开个小小的玩笑!增进一下感情…绝无恶意!绝无恶意啊长老!”
“玩笑?”苏逸尘微微抬了抬下颌,目光扫过徐云瀚颈上的红痕和狼狈沾血的慕容云海衣袍下摆,最后定格在赵磊那张涕泪横流、写满虚假恐惧的脸上,声音陡然降至冰点以下!“拿他人生母之命作谈资玩笑?!”
这五个字如同冰锥刺入骨髓。赵磊浑身一哆嗦,一股寒意瞬间从尾椎骨窜上天灵盖!他太清楚眼前这尊“玉面冰仙”的分量了!宗主座下首徒!天云宗未来掌舵人之一!年轻一辈无可争议的第一人!他那在内务执事位子上钻营多年的叔父,在苏逸尘面前,也不过是条呼之即来的老狗!
“长老!弟子错了!弟子猪油蒙了心!狗嘴吐不出象牙!”赵磊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到慕容云海面前,咚咚咚以头抢地,额角瞬间见了红,“慕容师兄!慕容大爷!是我嘴贱!是我该死!您大人有大量!宰相肚里能撑船!饶过我这条贱命!只当我是个屁,您就把我放了吧!求您了!”
额头撞地的闷响不断。慕容云海垂着眼睫,面沉如水,没有一丝回应,如同在端详一件死物。
赵磊的心彻底沉入冰窟!这无声的冷漠比怒骂更可怕!他猛地抬头,脸上扭曲出一丝孤注一掷的凶狠:“慕容师兄!您听我一句!这事儿……真要闹到内务司,传到那些管事长老耳朵里……您那个身份……怕也不光彩吧?何必搞得两败俱伤,给宗门添堵呢?”他压低声音,语带威胁,眼珠却瞟向苏逸尘,满是乞求之意。
“砰——!!!”
一声令人牙酸骨裂的沉重闷响!如同重锤擂鼓!
赵磊的话音甚至都未散去,脸上那点扭曲的凶狠得意表情瞬间凝固!慕容云海的左手不知何时已经从腰间剑柄上松开,随意地向后挥拂——动作看似不快,轨迹却玄奥难言!一股沛然莫御的、裹挟着阴冷死气的真力排山倒海般涌出!
赵磊只觉得一股根本无法抗拒的、撕裂一切的恐怖巨力从胸前炸开!他甚至没看清对方如何出手,整个人就像是被攻城锤迎面轰中!身体炮弹般倒飞出去!
“轰隆!!!”
院墙被他倒飞的身体撞得剧烈一晃!瓦片簌簌滑落!烟尘弥漫!赵磊整个人如破口袋般重重砸在墙角,滑落在地,软绵绵地堆成一摊,再无声息,只留下墙角一滩迅速扩散的暗红污迹和几颗碎落的牙齿。
“我说过,”慕容云海缓缓收回左手,宽大的袖袍微微垂落,遮住了那只仿佛从未动过的手。声音如同极北冰封荒原最深处亘古不化的寒冰,每一个字都带着令人灵魂冻结的死寂,“辱我母亲者——死。”
尘埃夹杂着血腥味在夕照中弥漫开来。
苏逸尘静静地看着这一幕,眼神复杂。那倒下的身影,那飞溅的鲜血,如同冰冷的墨迹,在他澄澈的心湖投下一片涟漪。
他缓步上前,素净的靴底踏过地上残留的糕饼碎末。一只手轻轻落在慕容云海挺直的、微微绷紧的后肩上。
“云海。”
声音温醇依旧,却带着一种沉重的力量感。
“愤怒是淬魂的火焰,可以烧融顽铁,亦可焚尽自身。”他的声音低沉,清晰地传入慕容云海耳中,“为一时意气……不值。”
慕容云海肩头肌肉绷得更紧,紧抿的唇线如刀锋刻就。眸中那股焚烧灵魂的烈焰仍未熄灭,几近燎原。
“记住,”苏逸尘的声音更沉了几分,每个字都像锤子凿在慕容云海心上,“你要的,不是此等小丑的性命。你要的……是终有一日,光明正大地立在慕容宗祠之前,让整个慕容世家为那个名字——你的母亲——躬身垂首,噤若寒蝉!再无人…敢置一词!”
慕容云海猛地一震!他霍然闭上眼睛,紧握的双拳因为过于用力而指节发白,指甲深深嵌进掌心!那翻腾于眼底、吞噬一切的疯狂怒焰,在无边无际的黑暗识海中与一股更沉重、更宏大、更冰冷的意念剧烈交锋!
呼吸,一次比一次深长,胸膛起伏如同巨浪下的礁石。
再睁开眼时,眸中血色已褪,却沉淀下一种更幽邃、更坚硬、比万载玄冰还要冷硬不可摧的执念。仿佛用尽全身力气,他才将那两个字从齿缝间艰涩地挤出:
“……明白。”
苏逸尘深深看了他最后一眼,不再言语。袍袖轻拂,一道无形真元将墙角那滩污秽和不知生死的赵磊一同卷起,如同处理一件垃圾。白衣如雪的身影转身,一步踏出,转瞬消失在暮霭沉沉的庭院之外,了无痕迹。
风忽起,卷动着碎裂的糕屑与枯叶,在昏黄的光影中打着旋。
慕容云海孤身立于庭中,形影伶俜。夕阳将他的影子长长投向那斑驳的院墙,如同凝固的塑像,任由暮色一层层将他浸染。
徐云瀚捂着犹在作痛的脖子,小心翼翼地看着那道背影,想说些什么,喉头却哽住,只觉对方周身溢散的无形寒意刺得他皮肤生疼。
慕容云海似乎这才察觉到徐云瀚的存在。他右肩微动,一直静若石雕的黑猫轻盈跃下。他俯身,修长的手指在尘土中拈起一块尚且完好的茯苓饼边缘。宽大的袍袖翻飞间,一块系着墨绿色丝绦的暖玉符无声滑落掌心,悄然贴上冰凉的饼身。
“嗤……”
袅袅带着灵草清苦药香的白色热气瞬息蒸腾而起。
他将那块被暖玉烘得微温、祛尽了尘土的糕点递向徐云瀚。
徐云瀚迟疑地接过,指尖不经意触碰到对方掌心——那上面交错叠加着一层又一层厚厚的、老茧纵横的皮肤。更诡异的是,那茧纹的走向并非粗粝杂乱,而是隐隐排列成一种扭曲深奥的奇异纹路,交错勾勒,竟像是某种蕴含道韵的古老阵纹图谱!
“天云宗的记名弟子……”慕容云海没有看徐云瀚,他的目光投向主峰的方向。夕阳最后的余晖将琉璃宝顶点燃,折射出万千道刺目的金红光芒,如同倾泻而下的流火。“便如这些铺砌山道的青玉砖石。”
他靴尖随意地点了点脚下一块色泽暗沉的普通青石砖。
“咔哒…”
一声微不可闻的轻响,那坚硬的、曾承载过无数踏足足迹的青玉砖缝隙里,竟奇迹般拱出了一点颤巍巍、湿润翠绿得惊人的嫩芽!
“看似低伏于尘泥,为最贱之物……”慕容云海的声音渺然如风,却清晰无比地传入徐云瀚耳中,“实则——”
“却承载着整座仙山的重量。”
目光转回徐云瀚,带着一种深沉的、洞穿了浮华的平静。“走,我带你去外门。”
暮色四合,晚课的鼓声沉雄地穿透层云,涤荡四野。
肩头一沉,那只皮毛如墨缎的黑猫复又跃上慕容云海的肩头,细长的尾巴慵懒地缠绕着他的脖颈,金色的竖瞳在黄昏最后的微光中,幽邃地看了徐云瀚一眼。
几片被风卷起的残叶呜咽落地。一袭墨袍,一道孤影,一只黑猫。
在愈发深重的暮色中,渐行渐远。只留下墙角一抹刺目的暗红与风中几不可闻的药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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