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新网址:www.00shu.la
云海如沸,卷舒之间,许长弓宽大的袖袍只是微微一振,三人已瞬间跨越虚空,悬停于天云宗那接天连地的巨大山门之前。远处,无数亭台楼阁恍若星辰,疏密有致地点缀在奇峻峰峦之间,道道凌厉剑光破空穿云,与各色华美灵禽翅翼划过的轨迹交织成一张瑰丽而肃杀的网。空气中弥漫着精纯得近乎实质的灵气,却也掺杂着无形的窥探与审视。许长弓古井无波的脸上看不出波澜,但他强大无匹的神识早已如潮水般铺开,精准地捕捉到了山门深处几道刻意收敛却依旧凌厉的气息,如同暗夜中的刀锋,牢牢锁定了他们。“孟兄,既已至此,何必藏形匿影?”许长弓忽然对着前方翻涌不息的虚空朗声轻笑,声音穿透云雾,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了然,“莫非百载流年,老夫于尔等眼中,已如洪水猛兽般可怕了么?”
前方如巨幅画轴般缓缓卷动的厚重云雾骤然被一股柔和却沛然莫御的力量向两侧分开,一人踏空而来,足下朵朵青碧色的灵气莲纹次第绽放、湮灭。来人一袭云纹暗绣的白袍,容貌清癯儒雅,气质温和似水,但每一步落下,都引得周遭灵气微妙震荡,显示出深不可测的修为境界——正是天云宗内位高权重的长老之一,孟清霄。
“哼,许老鬼,百年未见,你这灵觉倒是愈发刁钻狠辣了。”孟清霄目光如清风拂柳,在三人身上掠过,当扫过许长弓臂弯中气息微弱、昏迷不醒的徐云瀚时,眉头几不可查地微蹙了一下,语气带着三分调侃七分探究,“带了两个初出茅庐的小娃娃回山,莫非是嫌这万载仙山太过清净,特意给老夫添些徒孙热闹热闹?”
许长弓冷哼一声,对这份隐含锋芒的试探不以为意,直接点明:“这是丹云的亲传弟子沈碧君,旁边这个不知死活的傻小子,是丹云那老东西的宝贝徒孙女的哥哥,至于这副模样?”他掂量了一下臂弯中轻若无物的徐云瀚,“全拜前山那条老泥鳅所赐,一道问候差点直接送他上了路。”
“黑鳞龙蛟?”孟清霄袖中拢着的修长手指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颤,然而面上从容依旧,如同古井微澜,“它性子是霸道了些,可终究是祖师遗泽,守山护宗劳苦功高的灵兽。倒是你…”他话锋一转,深邃的目光仿佛要穿透许长弓的灵魂,“百年弹指过,音讯全无,今日不请自来,破云归宗…总不会就只为送个受伤的娃娃?”
几乎在孟清霄话音落下的瞬间,本是晴空万里的天际骤然晦暗!并非乌云蔽日,而是两位化婴境大能无形无质的威压在极致的控制下微微碰撞、摩擦!空气瞬间粘稠如铅汞,一股令人窒息的气压如同无形的巨手猛然攥紧!方圆百丈之内,无论正在振翅高飞、追逐嬉戏还是悠闲滑翔的珍禽灵鸟,如同被无形的巨石砸中,竟齐齐发出凄厉哀鸣,纷纷如雨点般直坠向下方翻涌的云海!唯有两位老者衣袂飘飞,各自领域内气息凝定如渊。
许长弓眼底深处那一直压制的冰寒锋芒瞬间暴涨,几乎要破瞳而出:“放任那头孽畜在后山肆意逞凶,动辄便是吞魂炼神的杀劫,如此对待本宗后辈子弟,莫非…就不怕寒了这满山上下、万千弟子的向道之心?!”
“寒心?!”孟清霄闻言,竟是陡然爆发出一阵大笑!但这笑声中殊无欢愉,反而透着一股被岁月消磨殆尽、深入骨髓的苍凉悲怆,“丹云那老道不明不白葬身天渊、踪迹全无时,你们这些老怪物何在?谁来与我说道寒心?!我那苦修的孩儿…”他猛地刹住话音,如同锋刃切入骨缝,语气陡转冷厉,身形倏然背转,面向那浩瀚无边的云海深处,只留下一个紧绷如满弓的背影,“……罢了!前尘旧事,提也无益。”声线归于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既来之,便带他们去外门安顿吧。此地灵气驳杂,不利这孩子养伤。”
然而,许长弓并未应声动作,反而枯瘦如柴的手指蓦地探出,精准地搭在了徐云瀚纤细的腕脉之上,一股极其细微却又无比精纯的冰寒灵流瞬间探入少年破碎不堪的经络,如同最精微的探针扫过。他眼皮微掀,毫无波澜地看向孟清霄僵硬的后背:“既入宗门,便不必享半分优待。让他好好感受感受,什么才是…真正的修真界。”
孟清霄欲离去的身形猛地一顿!白袍无风自动,在愈发凛冽的罡风中猎猎作响,仿佛积蓄着无形的力量。他缓缓侧过半张脸,下颌线条绷得死紧,眼中精光如古剑出匣,暴射而出,刺向许长弓:“许长弓!你好狠的心肠!不过…”那刺目的精光在接触到徐云瀚毫无生气的脸庞时,又诡异地收敛了锋芒,转而沉淀为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与…审视,“…若这孩子,能在三十载内,凭自身本事,以这残损根基,攀至淬体期大圆满之境…”他掌心一翻,一枚龙眼大小、通体浑圆、内里如有云霞流转、星河涌动的青碧色丹药悬于指尖,散发出沁人心脾的异香和纯粹至极的灵气波动,“…我这枚珍藏的‘七品纵云丹’,便归你!”
“好!赌了!”许长弓几乎未加思索,枯槁的脸上甚至没有一丝多余表情,话音落下的同时,袖中一道灰蒙蒙的玉简已破空迸射向孟清霄!玉简材质非金非玉,表面布满天然玄奥纹路,“若他做不到——天阙秘境里刚诞下的那只‘玄甲霸海兽’幼崽,随你取走!”
云海之上,风声暂歇。两位屹立于人界修行之巅的老者隔空相望,一个面色枯槁无波,一个神情复杂难辨,竟是不约而同地微微翘起了嘴角。那笑容里,没有赌赢的得意,亦无输赢的计较,沉淀的是跨越千载岁月的修真沧桑,浸透了大道争锋的孤寂,也映照着此刻被许长弓提在手中、尚在无知无觉昏迷中的少年身上,那沉重得足以压垮山岳却尚未降临的……未知命运!
徐云瀚苍白的眉头猛地蹙紧,似乎感知到了那份无形的沉重,身体在昏迷中轻轻颤抖起来。更引人注目的是,在他双眉正中心、泥丸宫的位置,一道寸许长的纤细血痕凭空浮现,鲜红欲滴!血痕深处光影变幻,似有无形的漩涡转动,隐隐然竟有一条细如发丝、扭曲蜿蜒、张牙舞爪的龙形暗影在其中挣扎游走!每一次游动,都引得他眉心皮肤下细微血管突突跳动!
血色残阳似倾倒的熔炉,将金红色炽烈的余晖肆意泼洒在天云宗那由万载暖玉铺就、绵延千级的光洁石阶上。寒冽的山风掠过阶面,吹拂着倒卧在七百级台阶处的徐云瀚那微微颤抖的睫毛。一股刺骨的冰凉透过薄薄的鞋底和单薄的衣衫侵肌透骨。
意识,如同沉溺深海终于挣脱束缚,猛地冲回躯壳!
“啊——!”
徐云瀚在刺目的夕阳中猝然睁眼!那一瞬间,庞大纷乱的记忆碎片如同爆裂的琉璃瓶,带着尖锐无比的棱角狠狠扎进他的识海深处!——那撕裂天地、震碎神魂的太古龙吟!那双悬于九霄、冰冷无情俯瞰渺小如蚁的巨大猩红竖瞳!还有那经脉寸寸断裂、濒临死亡之际、耳边响起的仿佛来自黄泉九幽的冰冷召唤与诱惑:
“蝼蚁…献出你的魂灵…未来…便是我们的…”
“未来…是我们的……”
他无意识地翕动干裂流血的嘴唇,用破损的喉咙重复着这句话。舌尖尝到浓重的铁锈腥气,那是脏腑受创、强行催压出的血沫咸腥。剧痛如附骨之疽,重新掌控身体的主宰权,每一个细胞的哀鸣都在提醒他残酷的现实。
一截冰凉柔软、却带着无法抗拒力量的绸缎瞬间缠绕上他的手腕。沈碧君素白的手指猛地收紧,将他从失坠的混沌意识中彻底拉扯回归。高空凛冽刺骨的罡风卷着细碎的冰晶呼啸掠过脸颊,割得生疼。视野骤然清晰——他才惊觉自己竟并非脚踏实地,而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托着,悬在千丈云海之上!脚下缩小如蚁群般的苍翠群山与蜿蜒河流,渺小得令人眩晕。
“看来黑鳞龙蛟那‘厚礼’,倒是帮你提早开了几分灵窍。”沈碧君清冷如雪涧冰泉的声音自身旁传来,如同淬了冰的琉璃珠子碰撞,“能在龙威之下活着,且初窥许长老口传心授的箴言真谛…小子,这…也算是你的一场造化。”
徐云瀚的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皮肤表层仿佛依旧残留着被那恐怖龙威寸寸灼烤、灵魂撕裂的幻痛。他下意识地抬起自己的手臂——衣袖之下,裸露的皮肤上,赫然布满着一种妖异而惊心的紫黑色蛛网状纹路!这些纹路深深嵌入血肉之间,如同被强行烙下的诅咒。他能清晰地感知到,在这些丑陋伤痕交织的结点处,一缕缕坚韧而冰冷的异种能量如同精密无比的桥接丝线,硬生生地将那些已然断裂、本该彻底废绝的经脉强行缝合、连接起来!这正是许长弓危急关头以化婴真元霸道介入、为他强行续命的铁证!
“方才…那不是…一场噩梦?”少年嗓音嘶哑破碎,全然不复先前的清亮,他自己都感到陌生。
沈碧君忽然毫无征兆地松开了缠绕在他腕间的灵绸!
极致的失重感瞬间攫住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巨手猛然拽向万丈深渊!就在心胆欲裂、眼前发黑的刹那,足下灵气瞬间凝实——一朵栩栩如生的巨大青色莲台凭空生成,稳稳托住了他急坠的身躯,花瓣边缘流转着柔和的微光。
沈碧君广袖如垂天之云轻轻翻卷,她伫立云头,青丝随风,清冷的目光俯视着莲台上劫后余生、惊魂未定的狼狈少年,眸中清晰地映照出他此刻的惊惶、后怕以及经脉断裂的深重痛楚。没有安慰,没有解释,她如玉指尖轻轻一弹!
嗤!
一道青光如电,瞬间没入徐云瀚双眉正中心的泥丸宫位置!
“啊——!”
徐云瀚只觉识海如同被亿万根烧红的钢针同时贯穿!头颅仿佛要炸开!一幅幅极其遥远、无比清晰的景象如同狂暴的洪流,被强行塞入他脆弱的意识核心:
——云雾缭绕的万丈赤红绝巅之上,一条覆盖着幽暗鳞片、粗逾古木、盘踞如山峦般的恐怖蛟龙之躯缓缓扭动!每一块巨大的逆鳞之上,都天然篆刻着复杂诡异、散发着太古洪荒气息的玄奥咒文!它狰狞的蛟首微扬,残缺的半截龙角断口处紫电缠绕,凶威滔天!
画面陡然撕裂变幻!时间仿佛倒流数百年——一片赤地千里、空间扭曲的恐怖战场(天渊)景象碎片般闪过!黑鳞龙蛟庞大蜿蜒的身躯在无数道毁天灭地的神通光芒下翻滚挣扎,发出震天悲鸣!尤其骇人的是它头顶那半截染血的龙角,在极其惨烈的爆炸光焰中轰然断裂、坠入下方翻滚的血色浓云!断裂的刹那,它身后铺天盖地的追兵身影被更炽烈的法宝华光照亮,那些法宝散发的气息足以焚山煮海!更让徐云瀚灵魂颤抖的是,追兵那猎猎狂风中展开的旌旗之上,一个苍莽古老的图腾熠熠生辉:“天渊”!
“可看明白了?”沈碧君清冽如冰玉相击的声音,骤然将那些几乎要将徐云瀚识海撑爆的恐怖幻象击得粉碎!“你方才,是真的在鬼门关前绕了一圈!若非许长老不惜损耗,动用本命精元为你重续心脉,强塑根基,此刻…你不过是被那老蛟随手碾死,顺带嚼碎的一捧蝼蚁血泥!”字字锥心,毫不留情。
彻骨的寒意顺着坚硬的暖玉阶面向上侵袭,徐云瀚下意识地将拳头紧攥,指节因用力而捏得惨白一片。指间那张标记着天云宗外门区域的地形图,边缘已被汗渍浸得微湿。沈碧君最后那冰冷刻骨的话语,还在寒风中回响:“三年…三年后若不能踩着内宗那道门槛,堂堂正正来见我…那你,便永远…永远别再惦记见我的徒儿!你的妹妹!”
那个“云”字,如同最重的磐石,压在他已经千疮百孔的心脏上。
“三年…三年!”少年心绪翻涌,几乎要喘不过气。
暮色沉沉,如同浓墨侵染天幕,四周的山影逐渐模糊成一片庞然巨兽的轮廓。当他气喘吁吁、拖着如同灌满了铅的双腿,踉跄着跪倒在第七百级坚硬冰冷的玉阶之上时,已是筋疲力竭。破损的经脉中,那被强行缝合、维系连接的伤口,此刻如同被塞进了无数碾碎的玻璃屑!每一次细微的呼吸牵扯,都会引发针扎般的剧痛,同时从脏腑深处涌上喉咙的,是更浓重的、带着铁锈腥味的咸腥气息!
视线开始模糊摇晃,巨大的疲惫感如潮水般淹没上来。恍惚间,他似乎又回到了童年故乡那个熟悉的夏夜。空气里弥漫着浓郁的桂花香气与草木温热的潮湿气。王瘸子爷爷佝偻着身子,坐在歪脖子大枣树下的竹藤椅上,布满老茧的大手摩挲着油光锃亮的酒葫芦。竹椅随着他含糊不清、夹杂着俚曲的吟诵轻轻摇晃,发出令人心安的有节奏的“吱呀”声:
“…蚁虽微,纤躯弱…然其心兮亦存志…不惧高山险难测…力虽小兮犹未堕…敢与日月争生机…天道何曾高难越?心之所向…道之所存兮…”
那沙哑浑浊、带着浓重乡音的吟哦,混合着劣酒挥发的气息,此刻却在记忆深处变得无比清晰、无比宏大!那个平日里被顽童们取笑戏弄、唯唯诺诺的跛脚老人,此刻在徐云瀚恍惚迷离的记忆视界里,背影竟显得前所未有的神秘而…威严!他浑浊的老眼中,也似乎流转着与周遭格格不入的、洞悉万物的沧桑光亮!
倏忽间,徐云瀚的视线如同被一道闪电劈中——他无比清晰地“看”到了老人常年悬挂在破旧腰带上、沾染油污尘土早已黯淡无光的一块褐色古玉佩!那玉佩中心,以极其古老的手法篆刻着两个微小的古篆——“天渊”!
正是方才沈碧君打入识海玉简幻象中,那猎猎于龙蛟身后、携毁天灭地之势追杀而来的追兵旗帜上,一模一样的图腾印记!!!
如同被万钧雷霆当头劈中!强烈的震撼瞬间驱散了所有迷离与疲惫!徐云瀚身体猛地一颤,竟爆发出难以想象的力量,硬是用那双膝盖磨破、血迹斑斑的腿支撑着身体,猛地从冰冷的玉阶上站了起来!
正西天际!最后一缕熔金般的残阳正在陨落,它竭力爆发出最绚烂的光辉,将翻滚的云海渲染成一片浩瀚无垠、流淌着金色岩浆般的壮阔赤金汪洋!那万丈金芒毫不吝啬地刺破薄暮,狠狠撞在徐云瀚因剧痛和震撼而圆睁的双瞳之上!泪水瞬间决堤,顺着脸颊滚烫而下,滚入干裂苍白的唇缝,竟是苦涩中混杂着一丝咸腥!
就在这夕阳刺目的瞬间,体内那百条千条被冰系真元强行缝合、如同百衲破衣般修补起来的破碎经脉,毫无征兆地骤然灼热滚烫起来!仿佛有无数条微不可察、细小至极却凶性滔天的蛟龙精魄,正于他那千疮百孔的血肉经络之中疯狂奔突、游窜!源自蛟龙精血的暴虐力量与他肉身承受的巨大痛苦猛然融合!
他蓦然记起!许长弓那一道直刺识海深处的传音结束时,除了沉重的箴言,识海最深处,似乎有一颗米粒大小、内蕴繁复金纹、沉浮不定、引而不发的神秘道种,被悄然埋下!此刻,这颗道种正因他的震撼、觉醒与不屈意志而微微颤动,散发出第一缕生机!
“百川汇海…万脉归元…”少年的声音低沉嘶哑,却透出一股难以言喻的疯狂意念,如同野火在寸草不生的荒原点燃!他抬起血迹斑斑的手,将那张褶皱不堪、承载着无数路线的外门地形图,死命地按在自己因剧痛而剧烈起伏的胸膛之上!滚烫的血液仿佛渗入了纸张,留下斑驳的印痕。“…我便…便做那吞尽百川、汇纳万脉的蛟——龙——!”
最后一缕熔金般灼热的天光恋恋不舍地滑过他那沾染血痕尘埃的侧脸,最终掠过他双眉正中心、那道玉简打入的鲜红印记。光与影在他身后的玉阶上拉长、扭曲、交织…最终投射出一道怪异而孤寂的细长影子。
那影子在光线的魔法下,随着夕阳沉沦的角度不断拉长,边缘模糊扭曲,渐渐变形…竟隐约显化出一个极度简化的、却又带着无上峥嵘、指向苍穹、不可一世的——龙角形状!烙印在冰冷的白玉台阶上,无声地宣告着一个注定不平凡的起点!
最新网址:www.00shu.l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