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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彦再次登录游戏的时候,首先闻到的是浓重的血腥味。那种铁锈般的腥气黏在他的舌根,让他感觉自己,像含着一枚生锈的刀片。他睁开眼,天花板上的霉斑在视线里摇晃,身下的担架硌得脊椎生疼。急躁的喊声,从身后传来。
“让一让!让一让!”
杂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四个护工抬着担架从他上方掠过。担架上的人左腿只剩半截,断肢处缠着的纱布早已浸透,血滴像断了线的红珊瑚珠子,噼里啪啦砸在林彦脸上。
那伤兵突然抽搐起来,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一口血喷在墙壁上,给白色的墙壁添了一道血污。
林彦挣扎着撑起身子。
他环顾四周。
这才发现,自己躺在医院的走廊里……而此时医院的走廊已经变成人间炼狱——担架排成三列,上面都是伤员……有的伤员只做了简单的包扎处理,就被撇在了这里;有的伤员,嘴唇干裂,想要讨一口水喝,却连声音都发不出来,有的伤员则面色铁青,发出的微弱呻吟,像是厉鬼的凄嚎……
墙角的痰盂早就满了,黄绿相间的呕吐物流到地砖缝里,和血污混成诡异的紫色。
护士们的尖叫此起彼伏。
"第七台截肢锯坏了!"
"纱布!谁看见最后一卷纱布!"
"按住他!肠子要流出来了!"
一个的大鼻子洋人,从不知道那一间手术室冲了出来。
他的神情急躁,踹翻拦在他面前的器械车,玻璃瓶炸开的脆响让走廊安静了半秒。医生抓着自己汗湿的金发,用英语崩溃地大吼!
"There'S nO aneStheSia, there'S nOthing left!(没有麻醉了!什么都没有了)!"
他白大褂前襟沾着不知道是什么的红白液体和碎骨,袖口还在往下滴血。
林彦踉跄着扶墙站起,发现自己的左肩膀,又被重新包扎过。但绷带下还是传来阵阵钝痛,像有把钝刀在慢慢锯他的骨头。
走廊尽头的转运处突然骚动起来,十几个满身硝烟的士兵抬着一块门板冲进来,板上躺着一个人,上面盖着军毯……
领头的士官,穿着军装,看军装上军衔上的那颗梅花,这竟然是个少校军官……可那名军官,满脸的鲜血,额角,好像被流弹擦伤,声带像是被火药灼伤!
“医生呢?”
“医生快出来……”
“那群鬼子今天开始向第一线主阵地带发起了全面猛攻!”
“栖霞山阵地……丢了!!!”
“上峰,给我们团派来的增援部队,是一支教导连队,那支教导连队里的士兵,都他娘的是大学生……”
那名士官的声音顿了一下。
他掀开最门板上,盖在那具"躯体"上的军毯,露出一个二十来岁的青年,那青年身上有好几处枪伤,血渍呼啦的洞口,分布在他的肩胛骨,大腿,小臂……伤口处做了简单的包扎,但鲜血还是汩汩的流出,染红了他身下的木板。
“那支教导连队,现在就剩下这一个独苗!快点来人救救他!”
一个金发碧眼的护士,冲了过来。
她瞥了一眼木板上的伤员,随后果断的摇了摇头。
用蹩脚的中文开口。
“血库里早就没血了……连麻药都没有了……几名外科医生,已经超过四十八个小时,没有休息……你的战友……失血太多……上帝没有保佑他!”
那名校级军官,先是怔愣了一下,随后竟然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他颤抖的手抓着护士的白大褂下摆,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去他娘的上帝!”
“都说你们洋医生,洋护士厉害,怎么就救不了一个孩子!”
军官的声音像是从破碎的肺叶里挤出来的!
“他是大学生啊!”
“大学生!”
“你他娘的知道,整个大夏,一共才他娘的多少个大学生吗?”
那名军官,拉着洋人护士的衣摆,死活不肯松开。
他开始情不自禁的哭嚎……
“我们一百零三师,是地方杂牌军,上峰对我们和嫡系的部队,差别极大……部队里的兄弟,虽然都在打仗,但是一个个都有自己的花花肠子……这一路打下来,从士兵到军官,想的都是,打仗可以,但替你们这些当官儿的玩命打仗,不可能。”
“就算这次鬼子围攻金陵城……我们这支杂牌军,也没想着和金陵城同生共死!”
“可该死的……该死的……金陵城的指挥部,偏偏把一个南方各个省份自愿参军的大学生组成的教导连队派到了我们团……”
“这支教导连队,本来是要在金陵做宣传部队的,结果教导连队里的这群大学生不愿意,硬是把连长说动又说动团长,甚至通到战区指挥部,硬生生,从城里,挤到了前线……”
“这些大学生,都是天之骄子,知识精英……指挥部的那些当官的,就算再癫,也不可能真的把他们丢到前线……”
“我知道,他们被丢到我们团的原因。”
“因为我们团,是战场老油子团,要啥没有,保命和看形势能力全师没几个比得上我们。就算在前线,鬼子打来了,我们带着这群大学生去战场边缘晃几枪哄一下。到时候找机会直接用卡车,把这些大学生……全部丢到送后方做宣传去……”
“这一个连的大学生,都是宝贝啊!不能真的死在战场上!”
“守卫栖霞山阵地的任务,并没有落在我们团头上,我们团的任务,是负责拦截鬼子的小股侦察部队……”
“我们是在栖霞山的南麓遇到的那支鬼子……对方大概几百人,团里的侦察连发现他们的时候,那群鬼子也察觉到了我们,两伙人就隔着一条小溪对峙……但很快,那群鬼子直接把轻机枪都搬了出来,团长看这阵势一下子慌了。选择包夹的话,那附近就这一个渡河点,绕远路鬼子援军怕是来了,直接冲,顶着火力网上去怕是冲过去的活不了几个。”
“我们团愿意打鬼子但不想玩命。团长试着组织了几次进攻,死了几个人,被打退了之后团长也基本那一腔热血也冷了准备撤了。”
“可那群大学生,忽然就跑过来了……他们质问团长,怎么不组织进攻了?我们还没上呢?”
“团长跟他们说,我们团要准备撤退了,守卫栖霞山阵地,不是我们的任务!”
“一听要撤退,那群大学生就炸毛了!喊着什么一寸山河一寸血,说什么不肯撤退……那群大学生里,有个领头鬼精鬼精的,说他能帮团长控制局面,但不能让大家伙就这么撤退了,他们一群年轻小伙子,年轻气盛……就这么撤退了,这群大学生,肯定气不过。”
“大家一群人私自离队去报复也容易出事,还不如有指挥的去打一仗,之后再撤退,不真打,也就开几枪……”
“团长当时一拍大腿,以为遇到了个明白人……但团长也没有完全放心,又派了副团长和几个参谋过去看着。形势不对,便立即撤退……”
“可几个参谋和副团长,过去没到五分钟……那帮大学生,所在的连队的阵地,就爆发了枪声……”
“团长和团里的几个军官,竟看见,团里的几个参谋跟着刚才领头的大学生,叫着,我死国生,我死犹荣,就他娘的顶着对面火力冲了过去……”
“团长差点被气疯了,部队都没管,带着我们几个就直接冲了过去。”
“过去就发现副团长被两个学生看着。其他学生全部都组成小分队轮着冲上前线!”
“团长当时眼神喷火,手枪的枪口,直接抵着副团长的脑门。”
“后来我们才打听明白……是那群学生从那群侦察兵那里打听到了自己那么多同胞,是怎么被鬼子侮辱,杀害的,他们听说了沦陷区的一些事情……所以副团长和参谋刚过去,就被枪指住了脑门,那群大学生红着眼睛跟他们说要为同胞报仇,不怕死,我们生是大夏人,死是大夏的鬼,他们参军,就全部做好了为同胞而死的准备。”
“你们这些当官的要是怕死那就麻烦你们在这里站几分钟。不要阻碍我们给同胞报仇。”
“几个参谋当场就发火了,大声咒骂,就你们他奶奶的是大夏人?哥几个当兵这么多年,还比不过你们几个毛头小子!”
“那几个参谋,抢过枪就直接走最前面,喊着,老子带你们看看啥叫老兵,一群破新兵蛋子……”
“副团长差点也一起带头冲锋。但想着得有人跟团长报告情况才留了下来……”
“这群该死的小鳖崽子……”
那名校级军官,他眼球布满血丝,他的喉结上下滚动,眼泪汩汩的往下流,随后突然狠狠扇了自己好几个耳光。
“那群小鳖崽子,根本不会打仗!这战场根本就不是他们该来的地方!”
“他们应该去当医生,当工程师,当老师……而不是在战场上,一个个跑的时候笔直的跟个木杆似的,生怕别人打不中……”
“他们嘴里喊着为了大夏,可他们怎么不他娘的想想,枪声一响前面的一排人就哗啦啦倒下一大片……”
“就那样了,还没见人怂的,一群人楞了一下又叫着“报效祖国”就他娘的继续冲了过去。”
“一个连队的大学生……硬是一分钟不到就冲到了对面鬼子阵地前。”
那名校级军官,疯魔似的一手攥着护士的衣摆,另一只手,攥成拳头,疯狂的砸着地面。
“那群该死的兔崽子他妈的冲慢点呀。多活几个呀,一群大学生啊,你们不该死在这里呀。你们这群小祖宗,妈的,你们是想让我这辈子都原谅不了自己吗!我操你们祖宗十八代,妈的。”
“妈的一群小鳖崽子,一百来号人啊。刷刷刷一大半就倒下去了,他娘的,裤裆都湿了,流着眼泪,怂的要死的大学生,硬是他娘的的就那样哭着,尿着裤子,跑到了对面阵地前……一个连队的大学生,侥幸冲过火线的不到三十个,三十个学生,一起拿着手榴弹就对着机枪阵地冲了过去。”
“冲上去的!哈……我怎么也没想到,他们竟然会向着对方的机枪阵地,冲过去……但是仔细一想,也对!没怎么训练过的学生,连手榴弹都丢不好,枪法也差没见打中几个人,他们能想到的办法,就是直接就拿着手榴弹冲过去把自己当人肉炸弹用。”
“对面鬼子也楞了,他们没见过这么狠的,又不是正面战场打红眼的人。怎么就连命都不要了。”
“鬼子的几个火力阵地直接被那群学生炸哑火了,还活着的也基本全冲对面鬼子人群里去了。”
“本来团长和副团长,还在组织团里,本来已经准备撤退的老兵油子们集合!”
“看见这一幕我们和团长,啥也不想了,眼睛一红,团长带着我们几个和警卫连,直接冲在了最前头!”
“剩下的团里的老兵油子,也根本没有组织,知道了那群大学生的事后,直接全团冲锋……”
“下午两点三十二分,栖霞山阵地失守,但我们遭遇的那支敌军,被我们歼灭……这是抗战爆发以来,我们团的第一次大捷!第一次胜利……”
“但是代价是,一个连队的大学生……几乎全没了……”
“最后救回来的就这一个,他还是冲锋的时候中弹没致命被我们拖回来的。”
“洋护士,我不认识什么上帝。”
“我只知道,你们医院是金陵最好的医院……”
“我身后的这个孩子,叫袁士霄,是金陵大学医学系大三的学生!”
“他要是好好念书,未来也应该是一个医生,他的那双手,应该治病救人,而不是在战场上,一手捧着手雷,另一只手端着枪!”
“可国家到了如此地步,这些学子也被迫上了战场。”
“他没昏迷的时候,跟我说——“我们这些学生,决定冲锋的时候,就没想活着回来,大家都准备好了一颗手雷,只要还有一口气,就不会让鬼子白白拿走我们的性命。哪怕一直同归于尽,鬼子也耗不过我们。你们都不想我们上战场。但我们也是大夏人,我们想为同胞报仇,我们也想和你们一起打鬼子。凭什么只准你们去见阎王?大学生怎么了,大学生是人,你们就不是人了?至少我们能和你们一起扛枪子,能和你们一起走黄泉路。我们都是同胞!!””
那名军官,声音撕裂,哭嚎声回荡整个医院,他的哭声像一把生锈的锯子,在医院的走廊里来回拉扯。他的额头抵在冰冷的地砖上,军帽滚落一旁,露出额头流血的伤口。泪水混着血水在地上积成一小洼,倒映着天花板上摇晃的灯泡。
他的喉咙里发出溺水般的哽咽,手指在地上抓出五道血痕!
“他说我们都是同胞……我们都是同胞!!!”
“这些孩子,本应该在学堂里,继续念书的,好好念书的……他们好好念书,未来都会有大出息……可是他们都死了,全都死了……”
“我们好不容易,才带回来一个!你救救他吧!你救救他……我给您磕头。”
那个军官,一边哭嚎,一边不停的给那个洋护士磕头。
他的身后,跟着他一起冲进医院的一群身上沾着硝烟和血渍的汉子,也都跪在地上,冲着那名护士磕头。
那名洋护士,一下子就慌了。
可就在这时。
刚刚踹翻了器械车的洋人医生,走了过来。
他按住那名洋人护士的肩膀,声音嘶哑。
“Take him tO the Operating rOOm and tell theSe SOldierS that I Can Save him, bUt there iS nOt enOUgh blOOd in the blOOd bank. I need their blOOd!(把他带去手术室,告诉这些军人,我可以救他,但血库里的血不够了,我需要他们鲜血!)”
洋人护士先是一愣。
随后她抬手,拉起跪在地上的军官。
“诺尔曼医生说可以救这个年轻人……但血库里已经没血了……你们谁可以献血!”
被洋护士拉起的军官,二话没说的撸起袖子。
“我可以!抽多少都可以。”
随后是他身后的那些跟他一起的士兵。那些满身硝烟的老兵,一个个也都撸起袖子。
“抽我的……要多少有多少。”
“他娘的,老子别的没有,就是血多!”
“抽我的!我年轻,我血新鲜……”
洋护士还没等再次开口。
她的身后,竟然也爆发喧嚣。
一整个走廊的伤员,但凡是有意识的士兵,这一刻,竟然都撸起了袖子。
“血!?我这里也有!救我们的大学生……我们国家出个大学生不容易啊!”
“老子命硬,先抽我的。”
“我来!我不怕死!也不担心身体损耗,先抽我的……”
……
走廊里,撸起袖子的人里,也包括林彦……
一寸山河一寸血,我们众志成城,以血肉终将铸就我们新的长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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