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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晃十三年过去了。槐树坳依旧是那个笼罩在古老传说与潮湿雾气中的山坳,村口那棵虬枝盘结的老槐树,被村民们私下敬畏地称为“槐姥姥”依旧沉默地矗立着,只是树皮愈发黝黑皲裂,如同凝固的岁月本身。
夏日的蝉鸣在它茂密的树冠里嘶哑地鼓噪,却驱不散树下那片终年不散的阴凉。
篱笆小院倒是有了些变化,歪斜的篱笆被修葺过,几株驱邪的艾草和散发着奇异清香的不知名野花,顽强地在墙角绽放。
院子里那张石磨盘被擦拭得干净,旁边的小木桌上,摊开着一本崭新的红色硬壳通知书。
“帝都传媒大学·新闻系”——几个烫金的大字在透过槐叶缝隙洒下的斑驳光点中,显得格外耀眼。
洛言坐在小木凳上,背靠着冰凉的磨盘。她不再是那个穿着宽大孝服、瑟瑟发抖的小女孩。
十八岁的她,身形纤细高挑,脸色是常年少见阳光的苍白,却并非病态,而是一种剔透的莹润。那双眼睛,依旧是深邃的墨色,沉静得不像个少女。
但当阳光偶尔落进去时,会折射出一点琉璃般清冷的光泽。
这是常年凝视阴晦之物后沉淀下的特质,一种洞悉幽微的清明与疏离。
她纤细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通知书光滑的封面。
帝都,传媒大学……
一个远离槐树坳、远离外婆的小院、远离那些徘徊在阴阳缝隙间的存在的繁华世界。
一个只属于“普通人”洛言的世界。一丝连她自己都难以察觉的、名为“期待”的涟漪,在她沉寂的心湖里轻轻荡漾开。
“吱呀——”
老旧的屋门推开,外婆佝偻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十三年光阴在她身上刻下了更深的沟壑,银发梳得一丝不苟,在脑后绾成一个利落的髻。
她常年穿着洗得发白的深蓝色布褂,袖口挽起半截,露出枯瘦却异常有力的手腕,上面常年戴着一串用黑曜石和某种兽骨磨成的珠子,油光发亮。
她的目光掠过石磨上的通知书,没有丝毫波澜,仿佛那只是一张寻常的草纸。
她走到院子角落一个半人高的陶土瓮旁,掀开盖子,浓烈的、混合着艾草、雄黄、朱砂和某种苦涩根茎的奇异气味瞬间弥漫开来。
“丫头,水瓢。”
外婆嘶哑的声音响起,打破了夏日午后的静谧。
洛言起身,熟练地从井台边的水桶里舀起一瓢清凉的井水递过去。
外婆接过,小心翼翼地将水注入瓮中,然后拿起一根长长的木棍,开始缓慢而有力地搅拌瓮里暗红色的粘稠浆液。
那是“镇魂墨”,外婆画符箓的独家配方,气味刺鼻,寻常人难以忍受,洛言却早已习惯。
“通知书来了?”外婆一边搅拌,一边头也不抬地问。
“嗯,早上邮差送来的。”洛言轻声回答,目光落在瓮里翻滚的粘稠液体上。
一股熟悉的、令人心悸的阴冷感,似乎随着墨汁的搅拌,从瓮底深处悄然溢出,又被瓮壁上那些模糊扭曲的符文印记压制下去。
这瓮,本身就是一个简陋的小型封印法器。
“帝都……好地方。”
外婆的语气平淡无波,听不出是赞许还是别的什么。
“离那棵老槐树,够远。”
洛言心头微微一紧。外婆很少主动提起“槐姥姥”,那是整个槐树坳最深沉、最不可言说的秘密核心。
十三年间,她跟随外婆处理过无数诡事,凶宅怨灵、精怪作祟、坟头厉煞……
见识过人性的自私与阴暗,也感受过枉死之魂的冲天怨气。
但唯独对村口那棵老槐树,外婆的态度讳莫如深。
她只在洛言年幼无知试图靠近时,用极其严厉的手段制止过她一次。
那次的恐惧感,至今烙印在洛言心底。
“外婆……”洛言犹豫了一下,还是问出了口,“我去帝都……您一个人……”
她不是担心外婆照顾不了自己,而是担心那些永不停歇的“求助”,以及槐树坳本身潜藏的、连外婆都似乎不愿深碰的巨大阴影。
和外婆朝夕相处了十三年,虽然外婆对自己依旧严厉,面上也没有别人家姥姥对外孙的爱,但是她的外婆却从未亏待过她。
什么好吃的,好穿的都留给她,也会在晚上悄悄的给自己盖上被子,还会在自己梦魇时,轻拍自己后背,哼着当地的民谣。
虽然她平日里总是喜欢板着脸,但是内心却有一颗别样爱自己的心。
外婆停下了搅拌的动作,直起腰,布满褶皱的眼皮抬起,那双历经沧桑却依旧锐利如鹰隼的眼睛直视着洛言。
那目光仿佛能穿透人心,直抵灵魂深处潜藏的恐惧与迷茫。
“该来的总会来,该走的留不住。”外婆的声音低沉而平静,带着一种洞悉世事的苍凉,“你有你的路,我这把老骨头,自有我的归处。只要我还在这院子里喘一口气,那些东西,就翻不了天。”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洛言苍白却已显坚韧轮廓的脸。
“倒是你,丫头,‘鬼瞳’是馈赠也是枷锁。去了那花花世界,人多的地方,‘脏东西’只会更多。人心鬼蜮,有时比厉鬼还毒。记住我教你的,‘镇魂言’不可废,‘清净符’随身带,该看的不该看的,心里要有杆秤。别仗着有点本事就往前凑,遇着了,能避则避,避不开……就干净利落。”
外婆的话语如同冰冷的溪流,浇灭了洛言心中那一丝不切实际的幻想。
外婆的疼惜是真的,教她本事是真,给她一方遮风避雨的屋檐是真,但从来不曾给她描绘过一个“正常”的未来。
她的血脉里流淌着与幽冥相连的宿命,“鬼瞳”一旦开启,便永无回头之日。
帝都的万丈红尘,对她而言,不过是换了一个更广阔、更复杂、更易滋生魑魅魍魉的猎场。
“嗯,孙儿谨记外婆教导。”
就在这时,篱笆院外传来一阵急促而慌乱的脚步声,伴随着一个女人带着哭腔的呼喊:
“苏婆婆!苏婆婆救命啊!您快看看我家阿宝吧!他、他快不行了!”
外婆眼神一凝,瞬间恢复了神婆特有的冷冽气场。她放下木棍,对洛言道。
“去把我那包‘定魂针’拿来,还有画了新符的朱砂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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