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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已深得像化不开的墨。卫国公府的飞檐,在冷月清辉下勾出苍劲的轮廓,檐角悬着的铁马被寒风拂过。
偶尔发出一两声细碎的叮当,旋即又被更紧的风卷走,落进沉沉的寂静里。
庭院里的老松积着薄雪,枝桠被压得微微低垂,黑黢黢的影子投在砖地上,像幅被揉皱的墨画。
书房里燃着银丝炭,暖意融融,却驱不散独孤昭眉宇间的几分沉郁。
他执黑子,指尖悬在棋盘上方迟迟未落。
烛光映着他鬓角的霜白,这位年近五旬的老柱国,此刻只盯着棋盘上纠缠的黑白子,像是在透过棋局,望向外头的沉沉夜色。
对面的席陂罗捻着一枚白子,见他久不落子,便知他心思早已不在棋上,轻声道:“这局您占尽先机,再落子此处,属下便无回天之力了。”
独孤昭“嗯”了一声,指尖的黑子却仍未落下。
他忽然抬眼,望向窗外被风卷动的竹影,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恍惚:“也不知他们得手没有?”
“总有些心神不宁之感.....”
席陂罗心中一动,已知主家说的是今夜那场秘密行动。
他放下白子,敛了神色:“老爷您宽心!”
“此次针对陈宴的刺杀,可是足足请动了江湖十大高手的其三.....”
“再加上咱们卫国公府,楚国公府招揽培养的四大高手!”
“必定万无一失!”
真不是席陂罗盲目自大。
而是此次暗杀陈宴的这些人,堪称全明星阵容.....
除开两位柱国府上,培养的四位高手外,还有铁掌飞龙,玉面修罗,以及夜游神君!
他陈宴拿什么来活?
“话虽如此,但那陈宴终归不是浪得虚名之辈.....”
独孤昭呼出一口浊气,指尖的黑子终于落在棋盘上,却落得有些偏,被席陂罗的白子顺势围住。
他似是毫不在意,只轻轻敲了敲棋盘边缘,“他的心眼比谁都多!”
理是那么一个理,就怕哪个环节出了问题。
或者是陈宴事先,察觉到了什么.....
毕竟,少年兵仙之名不是白来的!
这小子在军事上的造诣,不下于他祖父陈虎。
若是不成,日后再难有机会.....
“老爷不必忧心!”
席陂罗拿起一枚白子,在指间转了转,语气带着十足的笃定,“单说陈宴每日上衙回府的路线,咱们的人就足足蹲守了月余,何时过巷、何时拐弯.....”
“他今夜必会走那条窄巷,绝无偏差。”
“伏击地点也是,精心挑选过的!”席陂罗放下白子,声音压得更低,“咱们还布下了明暗两种手段......”
说着,眼底闪过一丝精明。
为什么筹备了这么久?
就是要将每一个环节敲定!
最后一击致命,毕其功于一役!
窗外的风更紧了,卷起残叶拍打在窗棂上,发出细碎的声响。
独孤昭皱了皱眉,将披在肩上的狐裘紧了紧:“老夫最不放心的,还是时时守在陈宴身边的,那两个深浅莫知的护卫......”
说着,指尖的黑子终于稳稳落在棋盘上,将那片被围住的白棋彻底锁死。
只是眉宇间的沉郁,却并未全然散去。
打了这么久的交道,明里暗里交锋那么多次,独孤昭对陈宴还是较为了解的.....
能被他随身带着且信赖的护卫,必定不简单!
是这十拿九稳的局中,藏着的说不清道不明的变数......
“哐哐哐——”
就在这时,书房外突然响起轻轻的叩门声,打破了室内的沉寂。
“进!”独孤昭放下棋子,声音里听不出情绪,目光却不由自主地投向门口。
门被轻轻推开,冷风裹挟着雪粒灌了进来,吹得烛火猛地摇曳了几下。
管家佝偻着身子站在门口,棉袍上沾着薄薄一层雪,显然是从外头一路小跑过来的,脸色在烛火下泛着异样的红,说话都带着喘:“老爷!”
独孤昭把玩着黑子,烛火映得他眼底闪过一丝锐光,与席陂罗交换了个眼神,问道:“可是楚潮生他们回来了?”
“正是。”管家颔首应道。
“快请!”
独孤昭站起身来,目光一凛,吩咐道。
管家应声而去,不多时,便引着铁掌飞龙、玉面修罗、夜游神君以及楚潮生穿过回廊而来。
进了书房,四人齐齐躬身行礼:“见过老爷(独孤老柱国)!”
“无需多礼!”
独孤昭摆了摆手,语气里带着难以掩饰的急切:“事情办得如何?”
楚潮生往前挪了半步,双手抱拳,声音因兴奋而发颤:“恭喜老爷!贺喜老爷!”
独孤昭看着楚潮生那笃定的神色,又瞥了眼铁掌飞龙等三人默认的态度,眉头微挑,语气里带着几分诧异:“这是成了?!”
他指尖在桌案上一顿,先前的沉郁散去不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按捺不住的急切。
不等众人回话,他猛地提高声音,目光如炬扫过在场四人:“陈宴的尸首呢!”
“老夫要验明正身!”
说着,径直伸出并摊开了手。
“这.....”
楚潮生闻言,脸上却出现了一缕犹豫之色,嗫喏着不知该如何回复。
“潮生,莫非是出现了什么纰漏?”这细微的举动没能逃过席陂罗的眼睛,见状眉头立刻蹙起,上前一步沉声问道。
说罢,左右打量着四人,似是又想到了什么,再次开口:“怎么只回来了你们四人?”
“燕先生的暗器,趁其不备射中了陈宴!”
楚潮生略作措辞后,快速回道。
顿了顿,又继续道:“不过,却被那两个护卫,将人给带走了.....”
“其他三人死在了那个女人手上!”
独孤昭死死盯着楚潮生,眉头拧成一道深壑,鬓角的白发在烛火下微微颤动,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凝重:“只是射中并未当场殒命?”
“那陈宴不就还有生还的可能?”
也就是说,今夜的秘密行动,只能算是成了一半.....
若是陈宴活下来,今夜的伏击便成了捅向自己的利刃,所有布置都将暴露无遗。
待他伤愈之后,必将迎来汹涌无比的报复!
“老柱国无虑,在下暗器淬了毒!”
燕子羡闻言,上前一步,抱拳道:“破体沾血后,要不了一刻钟就会暴毙!”
就在这时,门外突然又响起管家急促的脚步声,这次他连叩门都顾不上,直接推门进来,焦急道:“老爷,监视督主府的探子刚传回来消息......”
独孤昭猛地回头:“说!”
“督主府正派人去往宫中请太医!”管家咽了口唾沫,飞快地念着纸条上的字,“此刻正在全长安城里奔走,挨家挨户敲医馆的门,马不停蹄地寻医术最好的大夫,看那样子,像是......像是情况危急到了极点!”
管家的话音刚落,独孤昭脸上的凝重倏地散去,取而代之的是难以抑制的喜色。
他猛地一拍大腿,鬓角的白发都仿佛因这突如其来的畅快而颤动:“好,很好!”
这两声“好”掷地有声,震得书房里的烛火都晃了晃。
独孤昭看向燕子羡,先前的忧虑之色早已不见,眼底的锐利化作赞许:“不愧是夜游神君,果真厉害!”
能让督主府方寸大乱,六神无主的,只有一种情况.....
必是陈宴状况极差,已难以做出决断。
否则第一时间要做的,应该就是封锁消息!
“老柱国谬赞!”
燕子羡笑了笑,抬手指向玉面修罗、铁掌飞龙二人,朗声道:“高兄,郑兄皆是居功至伟,若非他二人拖住了陈宴的护卫,在下也没这般容易得手!”
“哈哈哈哈!”
独孤昭越想越畅快,索性放声大笑起来,笑声洪亮,震得书房梁上的积尘簌簌落下,先前所有的焦虑与疑虑,都在这笑声里烟消云散:“俱是首功!”
“来人啊!”
“去将备好的酬谢给抬上来!”
管家应声而去,不多时,便见六个精壮的仆役,抬着三只沉重的木箱走进书房,箱底在青砖地上拖出沉闷的声响。
另有两个小厮捧着一卷卷泛黄的纸册,小心翼翼地跟在后面。
仆役们将木箱盖一一掀开,刹那间,满室的烛火仿佛都被箱中的金光比了下去。
三只箱子里,竟满满当当全是码得,整整齐齐的金锭。
沉甸甸的,泛着温润而耀眼的光泽。
而那些纸册,被小厮在桌案上一一铺开。
赫然是长安城内数处宅院与近郊良田的地契,上面的落款处,早已盖好了卫国公府的印鉴。
独孤昭指着这些财物,脸上的笑意不减:“三位清点一下,这黄金还有地契可有缺漏的?”
“独孤老柱国果真守信之人!”
“在下叹服!”
郑颐看着那箱黄金,呼吸都粗重了几分。
高归雁与燕子羡拿起地契,指尖划过上面的字迹,眼底也难掩激动。
“老夫有个不情之请.....”独孤昭目光一凛,开口道。
“老柱国请直言!”
“老夫,想请三位留下!”独孤昭上下打量着三人,意味深长道。
“怎么?”
郑颐刚将金锭箱的盖子合上,闻言动作猛地一顿,脸上的喜色瞬间褪去大半。
他与高归雁、燕子羡交换了个眼神,两人眼底同时闪过一丝警惕,语气里带着几分试探:“独孤老柱国是改变主意,舍不得这些报酬了?”
“打算对我等黑吃黑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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