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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泉的期待注定会落空。薛淮不像原主那般性烈如火,但也不至于被这种场面吓住。
得益于前世在仕途上充足的磨练,他早已养成在危机面前处变不惊的素养,更何况这一路上刘怀德提供不少信息,让他对当前的局势有了心理准备。
他仿佛没有听见陈泉轻蔑的话语,继续看着刘平顺说道:“刘杂役,你能否形容一下当日我的衣着装扮?”
刘平顺讷讷道:“编修那天当值,肯定穿着青色官袍,不过因为午时下了一场小雨,所以编修特地换下皂靴,换上了一双皮靴,小人瞧着很是羡慕。”
薛淮不置可否,继续问道:“当日我拿的包袱是用月白绸缎所做,对不对?”
刘平顺连忙摇头,笃定道:“编修记错了,院中一直用靛青粗麻布包裹卷宗,你当时就是抱着这样的包袱离开。”
薛淮稍稍停顿,定定地看着面前的中年男人,唇边泛起一抹浅淡的笑意。
他的微笑让刘平顺心里发毛,为何这个年轻人和往常大不相同?
换做以前,恐怕他早就因为愤怒失了分寸。
“刘杂役。”薛淮的语气淡然,“最后一个问题,那日我于何时离开奎文阁?”
“未时三刻左右!”
刘平顺十分肯定地回答,转而对林邈说道:“掌院大人,小人之所以记得清楚,是因为小人每日未时末刻下值。那天薛编修离去不久,就到了小人下值的时间。”
林邈沉默不语,他的视线停留在薛淮脸上。
此刻他内心已经确认,这个令他头疼的下属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以往他绝对做不到这般冷静。
薛淮仿佛没有察觉林邈的目光,他往刘平顺身前迈了一步,不疾不徐地说道:“按照你的说法,四天前的未时三刻前后,我穿着官袍踩着皮靴,仓皇失措地溜进奎文阁,用靛青粗麻布做成的包袱装好那些卷宗,然后着急忙慌地溜走,对吗?”
刘平顺的内心愈发慌张,低头道:“小人不敢在掌院大人面前说谎,如果有得罪的地方,还请编修谅解。”
“谈不上得罪。”薛淮笑了笑,“我只是敬佩你的记性好,做一个杂役委实屈才。”
刘平顺自然不敢接话。
另一边林邈轻咳一声,看向薛淮问道:“你作何解释?”
薛淮摇头道:“回掌院,下官无从解释。刘杂役描绘得如此真实,连下官都忍不住信了他的话,或许那天下官确实去了一趟奎文阁。”
刘怀德心里着急,忍不住提醒道:“薛编修,我知你素来勤勉,那日你是不是去奎文阁寻找典籍,然后趁着这几日休假在家中苦读?”
刘平顺的记性再好,他也没有资格去搜检薛淮的包袱,所以那包袱里究竟装着什么,薛淮完全可以不承认是丢失的卷宗。
没等薛淮接过话头,陈泉便冷声道:“这个倒也简单,只需要查一查奎文阁的藏书,除去其他人借阅的典籍之外,还有没有其他缺额。如果没有,那么薛编修当日拿走的就不是其他典籍,想来就是那些丢失的卷宗。”
毫无疑问,他早就想到了这一层。
这时林邈叹了一声,颇为惋惜地说道:“薛淮,既然你无法解释,又不肯交出那些卷宗,本官亦无法帮你遮掩。你……好自为之吧。”
“请掌院稍待。”
薛淮面色变冷,回身直视刘平顺,一字一句道:“刘杂役,你可知污蔑朝廷命官该当何罪?”
刘平顺怔住。
陈泉立刻站起身来,怒道:“薛淮,你身为翰林却做出这种徇私之举,如今又公然恐吓他人,莫非你眼里没有王法?”
“究竟是谁胆大包天污蔑朝廷命官,陈学士心里应该十分清楚!”
薛淮蓦然抬高语调,伸手指向刘平顺,厉声道:“此人记性好到这种程度,就算那天他真的在奎文阁见过我,也只是擦肩而过,但他仅凭这寥寥几眼,就能清晰记得我穿着皮靴而非皂靴,记得我怀中包袱的颜色和质地,记得我离去的准确时间。”
“那又如何?”陈泉果断地反驳,“这世上能人异士众多,更何况刘杂役只是记性好而已,你莫要大惊小怪。”
薛淮满怀讥讽地笑道:“是啊,记性好,他记得那么多细节,可就是记不住那天到底是哪一天!”
此言一出,陈泉呆住,堂内一片死寂。
片刻过后,林邈看着薛淮问道:“此言何意?”
薛淮肃然道:“回掌院,先前我对这位刘杂役提过两次四天前,他居然没有一点反应。如果他的记性真有那么好,怎会不想一想究竟是几天前?”
刘平顺结结巴巴地说道:“是……就是四天……”
薛淮转头望着他,厉色道:“我现在告诉你,我告假那日是十月二十三,不是四天前,而是五天前!你连当日所有的小细节都能说得头头是道,却连具体的日期都能弄错?我现在怀疑你受人指使,污蔑构陷朝廷命官,你猜这值不值一个杀头之罪?”
刘平顺登时吓得六神无主,脸色一片苍白,身体不由自主地发抖。
薛淮向他走了一步,眼神锐利如刀,裹挟着如黑云一般浓烈的压迫感,寒声道:“刘平顺,你说你那天见到我进奎文阁,这究竟是你亲眼所见,还是受人指使故意污蔑我?”
“小人……”
刘平顺吞咽着唾沫,情不自禁地后退。
薛淮再进一步,盯着他的双眼说道:“先父乃朝野称赞的忠贞之臣,本官的座师更以清名著称,本官素来以他们为榜样,从不敢行差踏错,更不能容人肆意污蔑!而今你一个小小的杂役,就敢当着掌院学士的面信口雌黄!刘平顺,你真当朝廷律法是摆设吗!”
听到最后那声怒喝,刘平顺直接瘫软在地,嘴唇翕动却说不出一个字。
薛淮根本不给他拖延的机会,继续质问道:“说,到底是何人指使你这么做!你若不说,本官就去请刑部的官差好好问你!”
“小人什么都不知道……”
刘平顺恐惧地看向不远处,不知他究竟看了谁一眼,最终还是不肯老实交代。
但是不论他嘴巴严不严,在场众人至少可以确定一件事,那就是他先前对薛淮的指控不实。
薛淮收敛心神,转身朝林邈拱手道:“禀掌院,那日我没去奎文阁偷拿物品,所谓包袱更是无稽之谈。刘平顺的种种表现足以说明,他是强行将那些编造的细节背下来,然后在掌院面前构陷下官。正常而言,人对不相干的人和事就算有记忆,也不会记得所有细节,刘平顺显然是刻意为之。此事背后必有蹊跷,下官请掌院允准,将刘平顺送去刑部彻查!”
林邈的脸上看不出喜怒,他只微微颔首道:“言之有理。”
陈泉见状不禁心中发急,连忙说道:“薛编修,你这是强词夺理!所谓日期之谬误,分明是你有意误导,刘平顺只是一个杂役,论心机城府如何是你的对手?”
薛淮不答,平静地掸了掸衣袖,仿佛在甩去灰尘。
他并非不懂得忍耐,而是这桩案子委实凶险。
倘若薛明章的贪腐罪名坐实,往后他莫说继续在朝中做官,就算想平安脱身都很难。
毕竟伴君如伴虎,谁能断定宫里那位不会将他们父子二人推出去平息物议?
故此,他绝对不能任由事态发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刘怀德欣慰地看着他,然后对林邈说道:“掌院,这个刘平顺确实有古怪,相较于他,下官更相信薛编修的为人。这两年他丝毫不在意自身得失,为黎民苍生奔走请命,这样的人怎会窃据院里的卷宗呢?”
林邈沉吟道:“希文兄所言极是,薛淮品格端方,理应不会做出这种勾当。”
眼见掌院学士的态度发生变化,陈泉焦急地说道:“薛编修,就算你巧舌如簧,你亦无法解释一件事,过去两年你从未告假,偏偏在工部那边发觉当年猫腻的时候,你就十分突兀地消失数日,难道这只是巧合?”
薛淮从容道:“实不相瞒,近来我心情烦闷,身体也不舒服,所以告假归府休养数日,这有何不妥?莫非陈学士见不得下官好?”
“你胡说!”
陈泉一时情急,直白地说道:“那天你离开翰林院之后,压根没有回薛府,而是失魂落魄地跑去九曲河畔,最后投河自尽!要不是你投河的地方就在青绿别苑旁边,被云安公主的侍卫们发现并救起来,你早就一命呜呼!若你心中无鬼,又怎会好端端地寻死?”
薛淮瞳孔微缩,冷冷地看着对方。
托这位侍讲学士口不择言的福,他面前浓重的迷雾终于掀开一角。
迎着薛淮寒光一般的视线,陈泉瞬间一凛,总算反应过来自己话里的破绽。
他转头望去,只见刘怀德神色不善,林邈则若有所思,他连忙解释道:“禀掌院,下官的妻弟与一名公主府的侍卫交好,从对方口中得知此事,于是当做席间谈资,下官亦是昨日才知晓薛编修投河一事。”
这个解释显得苍白无力,陈泉心中懊恼不已,自己怎么就这般沉不住气?
或许是因为今日薛淮表现得太冷静,完全不符合他的意料。
若是薛淮还像以前那样强硬暴躁,恐怕这会早就陷入自证之中,浑身长嘴都说不清。
另一边,薛淮已经收回视线。
一个推测在他脑海中浮现。
十月二十三日,原主或许是从陈泉那里得知亡父牵扯进贪腐案的事情,又看到了某些难辨真假的证据,内心遭受极大的冲击,再加上他自己的处境日益艰难,心里的压力早就绷成一根弦。
弦断之时,原主失去了求生的欲望。
薛淮缓缓吸了一口气,眼神变得坚定且清晰。
……
……
(万分感谢“曦夜精灵”大佬的盟主打赏!后续会有加更的,新书期要平缓更新,还请大家见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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