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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幕像被扯碎的棉絮,糊在青檀眼睫上。她踩着青石板狂奔时,道袍下摆早被雨水浸得透凉,腰间那截断剑磕得胯骨生疼——这是她化形时从雷峰塔废墟里捡的,说是剑,倒更像块生锈的废铁。
“那妖物往破庙去了!“后方传来道士的吆喝,桃木剑劈断雨帘的脆响刺得她耳尖发疼。
青檀抹了把脸上的水,斗笠早歪到肩后,眼角淡青鳞纹在雨里泛着幽光——蛇类化形未完全时,总藏不住这点儿“尾巴“。
她踉跄着撞开古寺破门,霉味混着潮土气扑面而来。
殿中佛像半张脸埋在阴影里,供桌上的供桃烂成一滩暗黄,香灰积了半指厚,竟没一盏长明灯是亮的。
“女施主?“
青檀转身,见个小沙弥缩在廊柱后,十二三岁模样,僧衣短了半截,露出细瘦的脚踝。
他怀里还抱着把竹扫帚,指节因攥得太紧泛着青白,可黑葡萄似的眼睛却往她腰间断剑扫了扫,又慌忙垂下。
“避雨。“青檀扯了扯湿答答的青衫,声音压得哑,“雨停就走。“
沙弥没动,喉结滚了滚:“我...我去拿布巾。“他转身时草鞋啪嗒踩在水洼里,跑过香案时撞得供碗叮当响,倒惊得青檀挑了挑眉——这小和尚怕她怕成这样,偏要硬撑着递关怀。
布巾很快递来,带着股太阳晒过的暖香。
青檀接过时触到他指尖的凉,抬头正撞进他躲闪的目光:“近日寺里...不大太平。“沙弥绞着袖口,“夜里总听见廊下有铁链响,昨日晨起,佛像的眼睛竟渗出水来,像在哭。“
青檀的手指在布巾上顿住。
她垂眸擦着发梢,鼻端却漫过一缕若有若无的腥气——不是香火,倒像腐烂的鱼鳃混着血锈。
蛇类天生对阴邪之气敏感,她喉间泛起本能的警惕,抬眼时斗笠檐刚好遮住眼角鳞纹:“你师父呢?“
“师父在禅房闭关。“沙弥低头拨弄着胸前的木念珠,“不许我们打扰。“
青檀扫过殿中七盏长明灯——灯油都只盛了小半,灯芯结着黑黢黢的灯花。
真正的修行者,哪会让佛前灯火如此潦草?
她想起百年前法海的金山寺,香火气能绕梁三日,连烛泪都滴成莲花状。
“小师父法号?“她忽然笑,故意把尾音挑得轻,像从前逗弄白蛇时的调调。
沙弥耳尖刷地红了,结结巴巴道:“慧...慧寂。“
“慧寂。“青檀念了遍,目光掠过他颈后淡青的淤痕——像是被什么掐的。
她刚要开口,殿外突然炸响惊雷。
慧寂吓得一抖,木念珠“哗啦“掉在地上,滚到供桌底下。
“我捡!“他慌慌张张趴下去,却在桌底发出短促的抽气声。
青檀弯腰帮他,余光瞥见供桌下的青砖缝里——渗着暗红的液体,正顺着砖缝往佛座下淌,像条细小的血河。
“是...是供桃烂了。“慧寂的声音发颤,手忙脚乱把念珠塞进怀里。
青檀没拆穿,只将布巾还他时,指腹轻轻蹭过他腕间——皮肤下有根青筋跳得极快,是恐惧到极点的征兆。
“我带你去客房。“慧寂转身往殿后走,草鞋在青石板上踩出一串水痕。
青檀跟着他穿过回廊,雨打在残荷池里,碎成一片嘈嘈切切。
她垂在身侧的手蜷了蜷——蛇类耳力本就比凡人敏锐,方才经过东墙时,墙后隐约传来低笑:“...子时三刻,血祭成,那妖的精魄够我修十年。“
“女施主?“慧寂回头,见她站在原地,“客房就在前面。“
青檀扯出个笑,眼角鳞纹在雨雾里闪了闪:“来了。“她跟着慧寂往前,可耳尖仍竖着——墙后的低语还在继续,像根细针,扎得她后颈发凉。
雨还在下。
青檀摸了摸腰间断剑,剑鞘上的锈蹭了一手。
她忽然想起百年前水漫金山时,白蛇说“人间虽苦,总有些值得“。
如今她只剩三成法力,却偏要看看——这破庙里的“值得“,究竟是佛,是妖,还是藏在禅房里的...鬼。
慧寂带她到客房时,雨势稍缓了些。
木窗漏风,吹得褪色的帷幔簌簌作响,床榻上的棉被泛着陈年汗酸,墙角还结着蜘蛛精织的网。
小沙弥站在门口搓手,草鞋尖碾着门槛:“寺里没旁的客人,女施主将就睡。“他说罢要退,又突然转身,从怀里摸出个油纸包:“这是午间剩的素饼,许...许能垫垫肚子。“
青檀接过时,指尖触到油纸包上的体温——慧寂定是揣在怀里捂了一路。
她望着小沙弥跑远的背影,听着他的草鞋声消失在雨幕里,这才扯下斗笠搁在案上。
铜镜里映出她眼角的淡青鳞纹,在月光下像片薄冰。
蛇类天生喜暗,可这寺里的阴寒却让她喉间发紧——那墙后的低语,慧寂颈后的淤痕,佛前半盏的灯油,全像根根细刺扎在她神经上。
一更梆子响过,青檀脱了湿青衫搭在椅上。
她盘坐在床沿,听着雨打瓦当的节奏,忽然捕捉到一丝极轻的异响——像是指甲刮过砖缝,又混着几不可闻的呜咽。
蛇类耳力比凡人强三倍,她顺着那声音摸出窗外,雨丝裹着腥气灌进鼻腔,比白日里更浓了。
偏殿的门虚掩着。
青檀贴着墙根溜过去,月光从破损的窗棂漏进来,照见地上斑驳的暗红——不是供桃烂了的汁水,是血。
她蹲下身,指尖沾了点凑到鼻端,铁锈味混着腐肉气直钻天灵盖。
更让她寒毛倒竖的是,砖缝里卡着半截断指,指甲盖泛着青灰,指节处的皮肉还沾着碎布片——分明是刚被斩断不久。
她捏起断指时,触感黏腻得让蛇鳞都要翻涌。
断指尾端的血珠还未凝,顺着指缝滴在青石板上,溅起细小的血花。
青檀的瞳孔缩成竖线——这寺里分明死了人,慧寂说的“佛像哭“,怕不是香灰混了人血?
“女施主深夜擅闯,可是心怀不轨?“
冷不丁的男声惊得她手背青筋暴起。
青檀迅速将断指攥进掌心,转身时已堆起寻常旅人被撞破的慌乱:“我...我听见响动,以为有贼。“月光落在来人身后,只照见他袈裟上的金线绣着半朵残莲,可那双眼却亮得瘆人,像两盏浸在血里的灯。
“老衲玄真,是这寺的主持。“玄真抬手抚过胸前的檀木念珠,每颗珠子都泛着不自然的油光,“深更半夜往偏殿跑,倒像是来找什么。“他一步一步逼近,袈裟下摆扫过地上的血迹,“女施主可知,这寺里的规矩?“
青檀后退半步,后腰抵上供桌的棱角。
她能闻到玄真身上的味道——檀香底下藏着股甜腥,像久泡在血里的抹布。
百年前水漫金山时,她见过太多被怨气浸透的凡人,这玄真身上的气,比那些更阴毒三分。
“小女子本是投宿的,“她故意让声音发颤,指尖悄悄抠进掌心的断指,“方才听见有孩子哭,想着...想着或许是小师父慧寂。“
玄真的眼尾突然抽了抽。
他盯着青檀攥紧的手,目光在她眼角扫过又错开——斗笠搁在客房,她的鳞纹此刻正泛着幽光。“慧寂?“他笑了,可那笑没到眼底,“那孩子胆小,许是被雨声吓着了。“他伸手要碰青檀的肩,袖口滑下,露出腕间暗红的勒痕,像被什么粗链子捆过,“女施主还是回房歇着吧,莫要再乱跑。“
青檀僵着身子任他碰,蛇类皮肤对温度最敏感,玄真的手冷得像块冰。
她想起白日里慧寂颈后的淤痕,和玄真腕间的勒痕,突然有了个恶心的猜想——这寺里的“血祭“,怕不是拿小沙弥当活牲?
“是,是小女子唐突了。“她弯腰行礼,借机把断指塞进袖中,“明日一早就走。“
玄真没拦她,只站在原地望着她的背影。
青檀能感觉到他的目光像根针,扎在她后颈鳞纹上。
等她回到客房关上门,才发现后背的青衫早被冷汗浸透。
袖中的断指还带着余温,她摸出腰间的断剑,锈迹蹭了满手——这破剑虽没法力,总比空手强。
窗外雨又大了。
青檀坐在床沿,望着铜镜里自己泛青的眼角。
她想起百年前法海说“妖类终是妖类“,可此刻她倒盼着自己是个彻头彻尾的妖——那样她就能掀了这破庙,把玄真的画皮撕个干净。
可她只剩三成法力,稍有不慎,怕是要把慧寂也搭进去。
“明日...“她对着铜镜喃喃,指尖抚过鳞纹,“明日定要查个清楚。“
话音未落,窗外传来念珠碰撞的脆响。
青檀贴到窗边,见玄真立在雨里,手中的檀木珠串被雨水冲得发亮。
他仰头望着月亮,嘴里念的却不是佛经:“...血祭成,妖魄现,渡厄堂的小和尚,该来收你的因果了。“
青檀的耳尖微动——“渡厄堂“?
那是大雷音寺专司度化凶魂的地方。
玄真提这个,莫不是和无妄...她猛地顿住,惊觉自己竟在想那个只听过名号的云游僧人。
雨幕里,玄真的笑声混着雷鸣炸开。
青檀攥紧断剑,忽然明白这破庙里的局,远不是“捉妖“那么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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