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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平府外,人马喧腾之声不绝于耳。哪怕这里需要直面金人兵锋的威胁,仍有残兵啸聚山林,仍有豪强拥寨自守……
赵构在应天府登基称帝后,多少州县又重新挂起了宋旗!
这微弱的希望如同风中残烛,却足以让无数在黑暗中挣扎的人飞蛾扑火般涌向那面象征“正统”的旗帜。
秦凡自然不会放过这个大好时机,打起他那边血染透的红旗——天策,立在东平府外的官道上开始招兵买马。
旗帜下,秦凡身着一身半旧却洗刷干净的将校戎装(他并未穿那套显赫的节度使官袍),腰悬佩剑,身姿笔挺地站在那里。
他身后是几十名同样装扮、神情肃杀、眼神锐利的天策军老兵。
与周围混乱、嘈杂、充斥着绝望与茫然的流民、溃兵景象不同,天策军的招兵点显得异常简洁、高效,甚至带着一丝冷酷的秩序。
没有长篇大论的鼓动,没有声嘶力竭的呼喊。
只有一块用白灰醒目地写在临时立起的木板上的招兵告示,以及几名老兵用冰冷而清晰的嗓音,一遍遍重复着核心内容:
“天策军招兵!敢战之士,来!”
“日给足粮!一日两餐,管饱!”
“月发实饷!铜钱足额,不克扣!”
“战死有恤!家眷得养!”
“只收敢战、能战、听令之人!怯懦者、心怀鬼胎者、不听号令者,滚!”
这直白到近乎粗暴的条件,没有华丽的许诺,只有生存最基本的保障和战场最赤裸的规则。
在乱世之中,这“足粮”、“实饷”、“战死有恤”三个承诺,如同黑暗中的三颗火星,瞬间点燃了无数濒临绝境之人的希望!
人群如同被磁石吸引的铁屑,轰然涌向那面血染的“天策”旗。求生的本能压倒了怀疑和恐惧。
“俺报名!俺有力气!”
“算俺一个!只要管饭,让俺杀谁俺杀谁!”
“俺当过弓箭手!俺会射箭!”
负责登记的老兵面前瞬间挤满了人,粗粝的手掌争先恐后地伸向那简陋的名册和印泥。老兵面无表情,声音依旧冰冷平板:
“排队!姓名!籍贯!之前干过什么?有无武艺?挨个来!挤的滚蛋!”
他手中一根短棍毫不客气地敲打着试图插队者的手臂,维持着脆弱的秩序。
旁边另一名老兵则快速检查着报名者的身体,捏捏胳膊,看看眼神,动作麻利而挑剔。
“太瘦!下一个!”
“眼神飘忽,心术不正!滚!”
“手上有伤?影响拉弓持刀?不行!”
“当过马军?好,站右边去!”
筛选冷酷而高效,不合格者被毫不留情地喝退。
被选中的人则被带到一旁空地,由另外的老兵迅速分发一块硬邦邦的杂粮饼子和一碗浑浊的菜汤。
拿到食物的那一刻,许多人几乎是狼吞虎咽,眼泪混着饼渣一起咽下肚去。
秦凡依旧站在血旗之下,如同礁石般沉默。
他的目光锐利如鹰隼,扫过每一个报名者,观察着他们的反应、动作、眼神。他需要的不是乌合之众,而是能在残酷战场上生存并执行命令的刀。
老兵们的筛选标准,正是他意志的延伸。
突然,人群后方一阵剧烈的骚动,伴随着推搡和怒骂。
一个身材异常魁梧、满脸络腮胡、穿着件破旧不堪、沾满黑褐色污渍皮甲的大汉,如同蛮牛般排开拥挤的人群,所过之处人仰马翻。
他脸上有一道狰狞的刀疤,从左额一直划到右下巴,让他的面容显得格外凶悍。
他没有去排队登记,也没有看那块招兵告示。
他粗壮的手臂猛地拨开挡在身前的最后两人,巨大的身躯带着一股浓烈的血腥气和汗臭味,径直闯到了告示板前。
他猛地抬起头,那双布满血丝、如同困兽般的眼睛,越过负责登记的老兵,如同两道燃烧的火焰,死死地钉在了秦凡身上!
“秦帅!”
大汉的声音如同破锣,嘶哑却带着一种穿透嘈杂的巨大力量,瞬间压下了整个招兵点的喧闹,“俺是从汴京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俺认得你!城破那天,你在西水门!”
场面瞬间死寂。
连正在啃饼子的人都停下了动作,惊恐地看着这个煞神般的大汉。
大汉胸膛剧烈起伏,粗重的喘息如同风箱。
他指着自己脸上那道可怕的刀疤,又猛地扯开自己破烂的皮甲,露出里面一道几乎贯穿整个胸膛、尚未完全愈合的、狰狞翻卷的伤口!
“这是金狗的弯刀棒给俺留的!俺的营头,三百多号兄弟,就活下来俺一个!”
他的声音充满了刻骨的悲愤和绝望的疯狂,“俺就问一句!”他伸出蒲扇般的大手,直指秦凡,声音如同惊雷炸响:
“俺们跟着你,有活路吗?!还是说……跟汴京城里的那些狗官老爷一样,把俺们当炮灰,填进金狗的刀口里,换他们一条生路?!换那个新皇帝能跑得更远?!”
这石破天惊、大逆不道的一问,如同冰水浇头,瞬间让喧闹的招兵点陷入一片死寂!
所有人,无论是刚刚被选中的新兵,还是被喝退的流民,亦或是维持秩序的天策老兵,都屏住了呼吸,目光齐刷刷地、带着惊惧和复杂的情绪,聚焦在秦凡身上。
老兵的问题,问出了所有人心底最深沉的恐惧——在这朝不保夕的乱世,当兵卖命,到底是搏一条活路,还是仅仅成为贵人脚下的垫脚石?
负责登记的老兵脸色一变,手已经按在了腰间的刀柄上,眼神凌厉地盯住那大汉。
其他天策老兵也无声地围拢过来,气氛骤然紧张到了极点。只要秦凡一声令下,或者那大汉有丝毫异动,立刻就是血溅五步!
秦凡迎着那大汉燃烧着悲愤与绝望的目光,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甚至连眼神都没有丝毫波动。
他没有立刻回答,只是缓缓地、一步一步地,从血旗下走了出来,穿过沉默的老兵队列,走到了那大汉面前。
两人相距不过三步。秦凡的身材在普通人中算得上挺拔,但在那魁梧如铁塔的大汉面前,却显得瘦削。
然而,他身上散发出的那股经历过血火淬炼的沉凝气势,却丝毫不落下风。
秦凡的目光平静地扫过大汉脸上的刀疤,落在他胸前那道触目惊心的伤口上,最后,才重新对上那双燃烧的眼睛。
他没有斥责对方的无礼,也没有辩解。在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中,秦凡开口了,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冰冷的穿透力,传入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
“活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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