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小说网 > 其他类型 > 流水不长东 > 第19章 礼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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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周各人眼神交汇,心中相觑,一时都没喊出个“好”来。

    盈袖原是做个陪衬,心头还挂着王家别院那头的事,忧虑重重垂面垂目只和丫鬟女使跟在后面。

    这会人多,她更是看不见前边谁挑了谁家的谁,忽然听见四周都静了一下,稍抬头,竟看见数人目光往自己身上瞧来。

    刘嫲嫲常年替主家担待各种场面,反应极快,捧着腹部哈哈就笑,道:“我的儿,你怎挑了这个来。

    我婆子看上头没花没彩没图样儿的,里头是有个什么天机算盘,你倒打出个声响,咱们都听一听。”

    盈袖侧身引颈,这才发现是谁家姐儿拿了自己做的那一篮炭饼。

    倒不是她做的格外精巧一眼就能认出,而是独有她的原色未染一团漆黑,叫那小姑娘托在掌心里,一枝出水芙蓉手染了淤泥一般。

    盈袖历来不曾与各家走动,这回是上赶着没办法。

    来了这里,张家女使又只引荐了几个夫人家世,玩闹着的小儿一个也叫不出名来。

    但看停云被谢老夫人和张太夫人合在中间,猜是哪家千金闺阁,顾不上自个儿失礼,连忙挤开两个女使凑到了人群中间。

    那头张太夫人已随着刘嫲嫲的话在问了,“怎么选了这个,我也看它不够巧,别家娘子做的,有形有意,趣儿多了去了。”

    谢老夫人笑道:“可是观子里不兴这个,但闻着香就拿了,别的也香,不然,”她与停云道:“你再挑一个?”

    谢老夫人眼神掠过一圈,抬手指着个金箔饰龙凤团饼的炭块,笑道:“我看那个就好。”

    盈袖颤声屏了屏气,绞着手上帕子,赔笑道:“正是,原我只是...

    妾只是过来感激各老祖宗娘子惦记郡夫人,未知这是...谁家小娘子。

    还请..莫要,”她微颔首:“莫要调笑妾身。”

    各人这会子俱是明白过来,就说这炭块平平,谁家娘子拿个随手玩意儿来斗彩了,原是底下的。

    王家光景,是还没到连个开炉斗彩炭块也拿不出的地步,若此事叫王亨知道了,还要特意搜肠刮肚露富来顾及颜面。

    然张太夫人的帖子是给女眷的,放在别处,固然要确保家主知晓才算,王家那宅子里,送帖子的小厮只管有人接手便是了事。

    帖子到了盈袖手里,想着是后宅女眷的事,告知王亨也是徒劳,反惹不快。

    总不过是走个相熟过场,人到物到情谊到,不求出风头,只管没让张太夫人记恨就是了。

    近来宅子里大小妇人事,都是这么处理的。

    时间仓促,来不及另备,便拎了秋日自己闲时做的炭饼,难得去岁玉兰树上长了几个果子,摘下来收着的。

    今年花期,又将那干燥过的果核浸着玉兰花油,再闭口窑闷成炭,杵成碎研成粉,再调入玉兰花汁子制的。

    原也不会迟,偏偏赶着出门的时候,王家园子那头先有人上门,耽搁好一阵子,急急赶到,这会又遇上这事。

    她全然没有炭饼被挑中的欣喜,反一肚子为难,自个儿那个本不能冠绝旁人,却也不敢直言喊停云放下,只能低声自轻相劝。

    崔婉亦俯身对着停云悄声道:“可看好了,你手上这个,是有些不值当。”

    停云却拿着那炭块爱不释手,仍是清脆童声欢喜道:“就这个就这个我就喜欢这个。”

    她拿到鼻子前用力吸了一口,开怀道:“是玉兰花的味道,真好。”

    她举着要给纤云闻,纤云蹙起鼻子嗅了嗅,家里头梅桂丹麝样样不缺,倒也没闻出这个的好。

    停云又踮着脚尖往谢老夫人鼻尖处递,宅门妇人自持身份,抬手往面庞扇了两下风权当闻过,笑道:

    “是有那么个味,可旁的更浓,你怎挑这个。”

    另人附和道:“就是....这玉兰花到处都有的,又不是什么千金难求的名香。”

    “原是园子里随手摘的,”盈袖声愈发低,“不敢与各家娘子相称。”

    停云将炭饼小心放回碟子,雀跃道:“我就要这个,全都要,山上也有一颗玉兰花树,可年年开的稀稀落落的。

    尤其是花,掉下来,就不香了,我拿钩子摘了,也香不长久。这个好,闻起来,好像还在树上一样。

    是哪家娘娘做的,也教教我,回去拿它熏经书,师傅肯定喜欢。”

    她一伸手,那粗糙木珠串子就有些藏不住,谢老夫人又记起停云对明月珠的执着,想今儿个这头彩定是是要被王家盈袖拿走了。

    到底来的都是有头有脸,谁做不出强行不认账的丢份活计,无非是张家太夫人给出来份量着实不轻,旁人免不得有些别样想法,指望着言语调和让停云重新选一个。

    谢老夫人与众人笑道:“这正是千好万好,比不上心头好,我自家拿不着,我自家认了,你们谁还要争,且扯了自个儿嘴,争去吧。”

    郑瑛最是无所谓彩头,一听谢老夫人转了口风,跟着道:“我也不争,左右到不得我手里,传出去让人笑话。”

    有了两人在前,旁的也就附和着要歇了,张太夫人却不肯罢休,严肃样道:“不成,这我办的席面,定要有个妥妥的子丑寅卯来。

    若这姐儿实实喜欢,各家千好万好,是比不得心头好,我也罢了罢了。

    可这菩萨山上来的,人小见的少,说什么也得多问问,你怕人笑话,我还怕你们背后嚼舌我糊涂呢。”

    她蹲下身问停云,“老祖母可要好好问了,你是喜欢这味儿呢,还是喜欢这炭呢。

    喜欢香,老祖母待会遣人送你十罐八罐的,炭呢,都是各家娘子费了老大心思,不好随口就作数啊。”

    这厢旁儿也不乐意了,道:“老太夫人这话可差了,怎么就算的随口,往年间惯是如此挑。

    我看也算了算了,快把它点了来,若管烧的无火无烟长久,且就是它吧。

    这桩过了,再把别的物件亮出来,这个拿不成,不信还拿不到别的么。”

    七嘴八舌已没有盈袖插嘴的份,她站在远处,头垂的愈发低,不自觉退了两步。

    事态已无回转余地,张太夫人起身,明眼人都能看出是强颜欢笑,道:“也是,千好万好不如心头好,我这是老了。”

    丫鬟呈来个银质盘子,里头数个核桃大小的画纹瓷盅儿依次摆开,跟着将各处炭饼各用炭针挑了小块放进里头。

    火折子在炭块上一燎而过,各罐子里转瞬泛红却不见火苗窜出来。

    片刻功夫,分晓已出,都是高门大户,只有好与更好,哪来的优劣之分呢。

    那些瓷盅儿香气袅袅,炭灰如雪,烧过的地方不见半点黑印子,个个都燃透了。

    盈袖那个,端的是说不出大毛病来。

    张太夫人认命一般,找了一圈才看见盈袖,语气里不满快要溢出来:

    “如此,就你拿了去吧,郡夫人处要紧,我就不留你了。”

    又吩咐旁边刘嫲嫲道:“你去看看,底下东西都备好了,一并儿给这位娘子带着。”

    这就是明赶着要撵人走,旁人猜度不敢说出口,各自暗暗眼神交汇,奇怪张家老祖宗今日是怎么个事。

    那头面值钱,肯定存了结交哪家夫人的心思在,可实在落了空,也犯不着面上难看,坏了众人兴致,愈加得不偿失起来。

    盈袖片刻也不敢在此处多呆,这番境地再推辞更为冒犯,双手接了福身给各人都道了谢,急急要与刘嫲嫲转身便走。

    惯来是谢老夫人打圆场的,此时居然无动于衷,郑瑛等得片刻,笑道:“郡夫人那头要紧,咱们这头也要紧,还有什么好物件,快拿出来啊。”

    众人催着,停云却与谢老夫人道:“等等,我去问问那炭如何做的。”不等谢老夫人首肯,转身追了去。

    此举失礼,崔婉忙与众人福礼颔首道:“各位夫人娘子莫见罪,说来我与何娘子.....”

    她顿了顿:“许久不曾往她生前处去,未知而今如何,就暂不陪诸位玩乐,且去送送那位娘子吧。”

    “你家菩萨头彩都挑了,你在此处,莫不然还要将别的一道儿挑了,只管去就是。”郑瑛打趣道。

    “那.”崔婉看着纤云,人还牵着姜素娘家的陶姝不肯放。

    场子上说的笑的争的闹的,七嘴八舌谁都吐过一口沫子了,唯姜素娘这会才轻道“去吧,幺娘与她好着呢。”

    谢老夫人道:“去吧,问问也好。”

    得了谢老夫人话,崔婉拎着裙角小跑了几步,追上前头,盈袖听见声音回头,柔笑道:“未知是哪家娘子,所谓何事呢。”

    “是谢府里跟我一起的。”停云抢话,转而问崔婉:“大娘子来做什么,也是问她花油的吗?”

    盈袖目光在两人面容上一扫而过,看二者全无相似之处,猜也不是母女,微福身道:“谢家娘子安好。”

    崔婉颔首道:“同好,以前我去梬姐姐处,并未见过你...”她伸手示意前方,“郡夫人身子不好,你急着回去,咱们边走边说吧。”

    “多谢娘子体谅。”盈袖抱着盒子回转了身继续往前,脚步倒比那会慢了许多。

    问过来由,崔婉才知盈袖是王亨房里贴身女使,原也出身书香门户里认字的,后父亲染上赌瘾恶习,家中艰难就...

    因小儿王亨却迟迟没议婚,王家老母亲千挑万选买了几个姐儿放在其身边,里头便有盈袖。

    那时王家鼎盛,王亨便算不得浪荡,反美其名曰风华哥儿。

    平日里,待她也好,是算计着日子要收作内人的,谁料王雍与何娘子回虔州探亲出了那档子事。

    盈袖略带凄然,笑道:“许是我命数难当,父与夫,皆如此。”越说头越是低了,“娘子莫要见笑,是我...想惯了胡乱攀扯,不是夫。”

    崔婉叹气一声,说了与何梬情谊,道:“未敢念想郡夫人全然康泰,她,竟是丁点也不曾好转吗?

    宅子那头究竟是个什么模子,怎今儿个,你来的这般晚,叫旁的多心。”

    盈袖似有迟疑,旁儿刘嫲嫲插言道:“咱们老祖宗可不是个多心的人,谁不知道王家郡夫人有难处来。

    这还...哎!”她跟突然记起似得,抱怨道:“这底下些个懒皮子手脚当真是慢了,老祖宗吩咐给郡夫人带些养身东西回去,这还找不着。”

    她与几人赔了个不是,道:“两位娘子不妨在此处小坐,婆子我去看看,赶着拿了来。

    您说这,您俩一说起王郡夫人,谁听了不揪心挠肝的,我这不绊着,还要倒催着您回去呢。”

    “嗯。”崔婉点头,张府走廊栏杆下随处有木台,不缺座处。

    刘嫲嫲离去,盈袖道:“我认不出娘子,往日倒是听过娘子与何娘子情谊,又巧得早间事与何娘子相关,这就不瞒着了。

    是原何中书家里头来了人,拿着何娘子的嫁妆单子。

    说如今,既是娘子不在王家府门里,就该清点清点,免叫人吞了去。

    又嚷嚷何家不是为着要回去,而是退锋哥儿生死不知的,万一哪日回来,母亲那份,自该还给人家儿郎。

    若是王家有老祖宗看着,那何家肯定信得过长辈无偏私,不巧王郡夫人..,所以就,着那头来人,闹着要查账。

    我..我..”盈袖委屈道:“我本就是个壳子,哪知道什么嫁妆账目。

    他们拦着不肯许我离开,直到郎君回转,我才脱了身,这就来晚了。”

    “这不是欺人么,郡夫人是今上封的官身,怎么....”崔婉停口,记起何家原是朝中重臣中书平章事。

    虽何岳退了,人是年迈乞休,自有门生无数,这头王雍中年死了,只剩点所谓情谊在。

    何况人家行事并无不妥,拿着礼单上的门,何梬是探亲途中突逢不测的,没可能把嫁妆单子带在身上一并消了。

    那单子,王家该存着该有一份。

    两处合计,这帐不就清了?说清不了的,显是王家失了道理。

    且崔婉是站在何梬的那头的,何家只有一个姐儿,万一王聿真还活着,何岳收回去的东西,大半还是会给王聿。

    想罢这些,她也不知如何再劝盈袖,停云听得迷糊,奇怪道:“为什么要清点?”

    嫁妆她是知道些许的,嫁妆单子已经犯难了,再什么母亲还帐,全是天方夜谭。

    盈袖当她是年幼不知事,泪在眼角垂垂收不肯收掉不肯掉,强笑着捧了捧那装着锦盒的头面:“

    “谢过小娘子,得空我再制了花油,着人送些去你处,只是那果子不常见,有便有,没有,我也寻不来了。”

    又小心翼翼试探崔婉道:“就送往娘子处,可使得?”

    停云连忙摇头道:“那可不行,我只是在谢府里唱经,过几日就回去了,我是万安寺后观子里的。”

    盈袖且惊且喜,惊的是停云与谢府居然不是血亲,喜的是既不是血亲,以后别的夫人娘子也少见她。

    见不着,今日这点微末小事估计很快就过去了,她道:“那可是有些远了,只怕...”

    想想头面实在贵重,自个儿无论如何该走一趟,盈袖道:“只怕晚些日子,但我一定去谢过小师傅。”

    “不妨事,没准师傅也让我去你处念经呢,我也去看看怎你园子里的玉兰花有果子,山上的就没有。”

    停云耸了耸肩,想她见过数次山上玉兰花开,从没看见过果子掉下来,问师傅,还说是那树木有花无果,只凭枝丫扦插长新的。

    崔婉欲要辩解,又为何家事为难,叹气间刘嫲嫲拿了个四方油纸包过来,展示给盈袖道:

    “都在这里了,参药东西见不得水气,才拿盒子装了,又裹上一层。

    老祖宗也交代了,不是衡量郡夫人处短缺,是咱们心意不能少了,几时那头惦记咱们,再多来走动,今日就不留娘子了。”

    跟着盈袖的丫鬟上前接过,再躬身道了谢,与崔婉停云作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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